“我打擾到你了嗎?”

茵正趴在城堡正麵的城牆上發呆,聽到一陣金屬摩擦的吱嘎聲轉過頭去,是海默林獨力轉著輪椅走了過來。她搖搖頭,繼續望著陰霾的天空一言不發。

將輪椅停在距她還有三五步遠的地方,海默林交扣著十指開啟話題:“多虧你剛才及時出手。”

茵沒精打采地嗯了一聲,隨口問:“卡梅恩先生傷得怎樣?”

敵人被龍卷風盡數消滅後,城堡內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廳裏,卡梅恩一身劍傷流血不止,蘇緹也被倒下來的青銅花瓶砸了一個紅腫的大包在額頭上,家具歪三倒四,亡靈戰士損耗過多城堡出現防守空洞……迫切需要做的事很多,但茵卻在城牆上發呆。

“沒有傷到要害,不過老師畢竟年紀大了,流了那麽多血,恐怕得休養上大半年,”海默林看出她搖擺不定的情緒,笑了笑又說,“你已經做出決定了吧,雖然可能不大情願。”

茵沒有回答他,而是轉了個身靠著城牆坐了下去。

起風了。

在與敵人對峙的那一刻,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個想法,那原本隻是她意識之中的一個片段,卻脫離了她的意識具化在了現實之中,幻想中的風暴竟然真的在眼前發生了,無形的風變成了有形的殺傷力,遵照她越來越強烈的念頭,將前來挑釁的八個人全都殺了。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不費吹灰之力,手上甚至沒沾一滴血。

海默林並沒有急著要她回答,而是望著城堡前支離破碎的大地,繼續說:“奧術的力量真是相當可怕,不,或者說自然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我們的祖先自以為掌握了自然界各種元素的奧秘,能夠使用魔法,就是操縱了自然,其實我們仍然在自然的支配下生存。”

“真正能夠操縱自然的隻有奧術師,他們能夠讓世間萬物的能量隨他們的心意去變化發揮,無論是山,是水,還是人,”他眯著眼,目光似乎超越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遙遠的過去,“隻要你想,就能做得到。”

茵低垂著頭,盯著一隻滿地亂爬的螞蟻:“雖然我不喜歡被人當成廢物,但也不希望被人當成怪物。”

海默林笑了,轉著輪椅來到她麵前:“第一個使用魔法的人難道不是像怪物一樣可怕嗎?人因無知而畏懼,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了解了奧術的秘密,他們還會把你當成怪物嗎?”

“炸彈也能毀掉一座城市,你有因為了解了火藥就不害怕炸彈嗎?”茵不快地反問。

“這是兩回事。”

“這就是一回事。”

海默林有些無可奈何,正要再找別的話說服她,就聽她問:“瑪格麗特……我的母親,當年是怎麽做的?”

“她震碎了半座山來阻擋流向村莊的洪水,掀起暴風擊退偷襲要塞的亡靈戰士,猩紅熱席卷半個帝國的時候她冒著被傳染的危險去治療病人,甚至用自己做誘餌殺死了一頭九星魔獸六翼龍。”

茵目不轉睛地望著麵前的人。

海默林安靜地坐在輪椅裏,以一種老成的口氣對她說:“可怕的力量未必是用來摧毀世界的,人有正邪之分,魔法卻沒有。”

“但她最後還是死了,”茵固執地說,“而且是被處死的。”

“那是因為她被出賣……”

茵霍然站立起來:“被出賣又如何?如果大家把她當成英雄,為什麽要處死她?一邊感謝她帶來的福音,一邊畏懼她無所不能的力量,詛咒她快點消失……魔法沒有正邪之分,人卻有善惡之分,難道你不會想要摧毀你無法控製的力量嗎?”

“當然會這麽想。”黑加侖不知何時出現在塔樓的門口,遠遠地看著他們。

第三者的插入使得談話無法再繼續,海默林遺憾地聳了聳肩,慢悠悠地從另一側的塔樓離開了。

茵有氣無力地看著黑加侖走近:“你也是來說服我的?”

黑加侖卻隻是伸出手給她:“跟我來。”

魔法師的城堡雖然大部分時候都靠定向傳送陣來進行空間移動,但偶爾也會有不能使用時空掌控術的人光臨,所以樓梯也是必要的,正如此刻,茵被黑加侖拖拽著,正朝城堡最高的塔樓頂部爬去,足有百米的垂直高度讓體力本來就差的茵腿軟得好幾次差點跪下去。

“我真的爬不動了……”茵哭喪著臉趴在台階上,也顧不得那些常年無人打掃的台階上滿是塵灰,“小黑,你背我上去!”

黑加侖一邊眉頭聳了聳,果然蹲下來,茵興高采烈地撲上去:“早這樣多好,腿都要斷了。”

本以為這麽累的過程最後應該會有什麽驚喜,但到了塔樓頂層,茵扭頭四下張望,除了離鉛塊一樣的雲層更近了一點外,什麽稀罕物都沒有,不由十分失望:“你帶我來這裏到底要幹什麽?”

黑加侖屈膝將她放下地,茵跺了跺腳,還要再找驚喜,卻被握著雙肩扳正了身子,嘴唇一燙,竟然被莫名其妙地吻了。

“???”茵睜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這裏頭的前因後果。

“這是背你上來的酬勞。”

茵氣得一腳踹過去:“你去死好了!”

黑加侖不避不閃挨了一腳,轉身走到一處牆根前蹲了下來,招招手,茵搓了搓發燙的臉,沒好氣地跟過去:“又幹什麽?”說著,不由自主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牆根處有一個殘缺不全的腳印,清晰地留在積了不知多少年的黃土上。

茵看了一陣沒看出門道,奇怪地問:“這個腳印有問題嗎?”

黑加侖偏過頭看她:“你覺得這是誰的腳印?”

誰的腳印?通常來說,房屋裏的腳印不是主人的就是客人的,茵理所當然地回答:“要麽是卡梅恩先生的,要麽就是和我們一樣前來做客的某個人留下的,很奇怪嗎?”

黑加侖默不作聲地又看了一陣,茵被他的嚴肅情緒感染了,也蹲下身來:“怎麽了,一個腳印值得這麽大驚小怪的嗎?”

“這不是亞遜•卡梅恩的腳印,也不是什麽客人的腳印,”黑加侖沉聲說道,“這是剛才引發地震那個奧術師的腳印。”

“誒?!”

茵被他的話驚到,連珠炮似的追問:“奧術師的腳印?他來過這兒?怎麽進來的?你為什麽這麽肯定是那個奧術師的腳印,奧術師的腳印和正常人有什麽不一樣嗎?”

“奧術的真相其實很多年前就已經被揭開了。”黑加侖答非所問。

茵愕然望著他,隻聽他繼續說:“隱秘之書中寫得很詳細,不過我沒有細看,隻知道曆史上每一個奧術師都精於時空掌控術。”

“那、那又如何?”茵還是一頭霧水,他的解說跳躍性實在太大,以自己的知識根本就無法跟得上那步伐。

黑加侖皺了皺眉,似乎嫌麻煩不太想繼續說,但茵一個勁兒地搖他的胳膊:“你快說啊,到底怎麽回事,不帶這麽吊人胃口的。”被磨得招架不住了,終於舉手投降:“奧術和時空掌控術都依賴於魔法師的精神力,換句話說奧術的強弱直接決定了空間移動範圍的大小。”

茵愣了愣,接過他的話:“也就是說,剛才引發地震的那個奧術師可以在完全不驚動卡梅恩先生的情況下,通過空間移動隨意進出這座城堡?”

“嗯,”黑加侖伸出手指撚了撚那些黃土,“這裏是山穀,夜裏容易起大風,如果這個腳印是昨天或者更早時候留下的,現在已經被新的一層黃沙覆蓋了。”

所以這個腳印是新留下的。茵受到啟發,腦袋裏開始飛快地轉動,這座城堡雖然是卡梅恩的私人所屬,但他本人心血**跑上來看風景的概率太小,海默林一條腿殘廢根本不能下地走路,自然也不會留下腳印,米賽魯和城堡裏無數的幽靈都是沒有腳的,自己和蘇緹估計爬不到一半就累趴下了,唯一有能力上來的隻有黑加侖,但如果是他,完全沒必要告訴任何人,因為誰都不會上來,誰都不會看到。

能進入城堡而又不被主人發覺的方法隻有空間移動,時空掌控術與奧術相輔相成,之前那場戰鬥中有奧術師……“啊!我們都被騙了!”茵猛地驚叫出來,一把抓住黑加侖,“我們都以為對麵的兩個魔法師裏麵有一個是奧術師,但其實真正的奧術師是站在這裏才對,而且後來我使用奧術風暴的時候,這個人並沒有插手……他和那些人不是一夥的!”

黑加侖沉默地看著她,茵想到這個奧術師很可能還在附近就無法安心,拖著他就要衝下塔樓去:“快走,我們必須馬上把這件事告訴卡梅恩先生!”

“等等,茵,”黑加侖卻蹲在原地紋絲不動,“你還沒有發現嗎?”

“……什麽?”茵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黑加侖一撐膝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瞰重巒疊嶂的庫茲比克山脈,語氣凝重:“有人在跟蹤你。”

茵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傑裏曼手裏的畫像,馬可波裏的吸血鬼,音加古魯山道的伏擊,還有幾個小時前的奧術地之靈,每一件都是圍繞你而發生卻又沒有對你造成實質性傷害的事,如果這些都是同一個人所為……”

黑加侖轉過身來看著她,逆光的角度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陰森:“熟知你的過去和你流亡的行程,能夠使用律令術的高階生命祭司,精通時空掌控術——這樣的人,你能想到嗎?”

茵被他盯得幾乎無法呼吸,心髒狂跳,幾乎就要抑製不住把那個名字呐喊出來。

對自己的過去了如指掌的高階祭司。

伊達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