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烈邊走邊挑弄掛在腰間的小兵木偶,跟在大家後麵。大夥走著走著,到了小吃街。

“那邊賣的是個啥玩意?”阿烈指著路邊一攤賣餛飩的,叫一脈掏錢請客,“我說‘地主’啊,你這地頭蛇怎麽當的?不會盡地主之誼,弄兩碗叫兄弟姐妹們嚐嚐。”

查爾斯頗為回味地說:“那是賣餛飩的,我的師傅納蘭從前給我做過,味道可香了!

“我看那玩意不如西方的XO海鮮湯好吃。”韋斯特瞧那東西白白嫩嫩,跟小雲朵似的,沒啥吸引人的。

一脈看他們老拿東西方做對比,便就事論事,比喻稱:西方文化是“披薩文化”,好的全在外麵,裏麵是麵皮;東方文化是“餃子文化”,外麵是麵皮,美味在皮中。西方人喜歡炫耀花樣;東方人熱愛包藏精華。哪樣好?見仁見智。

他們吃完餛飩,觀光風景、品評道理,樂在其中,半天不生倦意。早在從前,大夥就一直心存好奇,想見識一下這位“睡眼軍師”的生長之地究竟是何風光?今日得償所願,方知“地靈人傑”一詞所言不虛。

一行人就這麽暢談遊覽,到了摩呼羅迦首府郊外的農田。當下正值春耕時節,大地草木皆萌發新芽,每塊田都有一到三個農民在辛勤耕種,揮汗如雨。放眼望去,盡是田野風光,令人心曠神怡。

忽而陣陣馬蹄聲響,遠方一隊人馬馳騁至此。為首之人麵貌俊秀、儀態非凡——正是青龍國皇帝天子還的隊伍。

“勿擾百姓。”天子還首先勒馬,喝令隨從:“膽敢踐踏農田者殺無赦!”

侍衛莫敢不從,答話聲也是豪邁一致。片刻不到,馬隊便整齊地排列於皇帝身後,昂然直視前方。

“聽著,我等乃青龍上國使者,特來考察摩呼羅迦的國主葉農。”迦樓羅手持令牌,高聲問:“爾等可知葉農現在何處?”

他的嗓門洪亮,可田裏的農夫倒似耳聾一般,照常勞作,竟無一人願搭理這幫高官貴胄。氣氛冷淡得讓人下不來台,就在迦樓羅即將發火之際,田邊一位正替母牛看病的矮小男子起身答話:“將軍休怪。我們這的百姓太過勤勞了,幹起活來雷打不動,請多包涵。”

“矮子,你可知葉農在……”

“不用問了。”緊那羅截斷侍衛話頭,道:“那小子就是葉農。”

“不才葉農見過諸位大人。”矮子朝來使深深作揖。天子還目光斜睨,見此人一身粗麻布衣,滿臉滄桑,年齡已近半百,乍看之下,麵無半分英雄之氣不說,竟還滑稽得可以,演個醜角不必化妝。

這下,皇帝原本的疑心和擔憂消去大半,笑帶歧視:“‘葉農(龍)’,顧名思義,理應生得隆準龍顏,豈料非但不是‘龍(農)’,猴樣倒是十足的有。”

老遠聞得“葉農”其名,阿密特馬上想起雙子島誤入魚腹之事:“一脈,你可還記得我們與犀牛鯨的約定?”

“忘不了。”一脈回應,“隻是還須靜觀其變,再談報恩不遲。”

一脈他們談起“魚腹往事”……那邊,葉農和天子還的對話尚在延續。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長得醜,實非在下所願,叫官家瞧見更是無奈。在此隻能說聲‘失禮’了。”葉農應答如流,舉止彬彬有禮,言談不卑不亢很是得體,“不知貴客駕到,在下衣衫襤褸,再請諸位見諒一回。”

“陛下…”迦樓羅的獨眼開放一輪紅花似的光圈,仿佛透視鏡剖析葉農,“他可不是馬猴,乃確確實實的真龍,不過就是披了層可笑的皮囊。更有甚者,其不僅外相是虛,裏相也是假,大偽似真,蒙蔽了臣民百姓,卻逃不過我的法眼。”

獨眼將軍的音量細小,葉農聽不見,可仍從唇形和神色兩方麵察覺出異樣,隨即思索起對方來意:聽說緊那羅在青龍國當上常侍一職,莫非他旁邊那位公子就是皇帝天子還?

“素聞葉國主醫術通神,道德兼備,今日特來見證。”迦樓羅沒給對方思考的時間,立即發話:“有勞國主為我家主公展示一番。”

“對對對…”緊那羅在旁敲邊鼓、打幫腔,“你可得好好表現才是。”

“醫術通神不敢當,道德嘛……就更談不上了。”葉農恭謙回應,“不知諸位上使有何見教,還請明言。”

雙方的話裏充滿危機,縱然樸實如農夫也覺得來人沒安好心,紛紛停下手頭工作,觀望事態發展。當地人雖秉性忠良,但也耿直不屈,素來無懼權貴。

之前,青龍國打算征用他們的田地,修建皇陵。起初,多數居民為避免戰爭,本欲無償獻上農田。然而,當青龍國加入金錢誘因,要用每戶十兩銀子收購時,民眾反倒群起抵抗。

因為,葉農教會了百姓一項道理:倘若為了保護家園以及公眾公益而犧牲,是“公義”;但如果收了錢,就成了一樁賄賂。所以,他們拒絕被收買!

也正是此事令天子還注意到了葉農其人,進而促成今日“考核”。可悲的是,皇帝從不了解,並非每種價值都可用權利收買,無法定價的東西,往往是生命中的美好事物。

田間,春風送達,麥穗彎腰,葉農內心兀自古井無波。他憨憨地注視馬背上的迦樓羅,隻聽對方開口道:“既然國主這般坦率,那我就直說了。”他點中葉農身邊那頭垂死的母牛,“醫道有成自可妙手回春,有勞國主當眾治好那頭母牛……”

“此事在下自當盡力而為。”

“勿急,我還沒說完。”迦樓羅續道,“人人稱頌葉國主‘德術雙全’,說起道德,首推‘仁義禮智信’。國主委身為禽獸治病是‘仁’,而‘雌雄授受不親’是‘禮’。照‘禮’,國主是不可也不該接觸那頭母牛身體的。

“我由衷希望國主能不假他人之手,並在符合上述條件的前提下,治好那頭牛,才不枉‘仁義’之名。”

“這怎麽可能嘛……”農民們都替國君抱不平,“這不成心刁難嗎……縱使扁鵲再世也辦不到啊……”

“各位父老兄弟們,靜靜。”葉農麵不改色,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並且,很多時候這種情況是停滯不前的。

“隻有當你心甘情願的接受那些你之前不願承受的種種,再將其背負於身奮力邁進,那個稱作‘命運齒輪’的東西才會隨之轉動——光說不練假把式,我們就‘轉’給官家瞧瞧。”說完,他居然俯身挖了一坨母牛瀉下的牛糞,塞進口中,大口大口地咀嚼……

葉農此舉令圍觀眾人咋舌!可葉農照樣吃他的,還樂在其中,就像美食鑒賞家在品嚐一道佳肴。

經過細細品味,他做下結論:“急性腸胃炎引發腹瀉,糞色青中帶紫、混有腥味,乃中毒跡象。附近一帶多有‘爐蛇’出沒,估計是被毒蛇咬傷,須灌入‘虎尾草’調配的湯藥自可康複……”

沒等葉農說完,一名年輕農夫便興衝衝地奔回家中:“我家正好有虎尾草湯,我這就去拿!”

一刻鍾過後,他取來的湯藥果真藥到病除,垂死母牛不久即可挪身走動。群眾見證成果,皆誇讚國君:“主公真行……一般人就算有這本事,也得有那膽量……說的是,換成我肯定服輸……”

“諸位無須大驚小怪。對的那條路,通常不是最好走的。”葉農正色道,“很高興,我們攜手走過來了。”

他的逆來順受,換來試煉突破,百姓歡聲雷動!

出題考察的迦樓羅也真心歎服:都說“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可若要反著來,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雖置身事外,一脈也如參與此中,滿意讚許:“看來我們的國家收獲了一位好君主。”

“確實不是一般人物。”查爾斯說,“我也自愧不如。”

一脈進一步點評:“不但才德兼備,還十分注重團結,能凝聚大眾力量的領導才稱得上明君。”

“這你也看得出來?”無名烈表示懷疑。

“有沒有注意到,那位葉國主總在強調‘我們’……”一脈對夥伴們說,“有學者研究發現,人們日常對話中,40%在‘宣傳’與自己有關的事。特別是有聽眾時,分享自己的私事,腦部會產生強烈的滿足感;而談論他人時,大腦的反應要平靜得多。很少人可以克製這種天性。

“心理學驗證,倘若常以‘我’為開頭,會給人‘太自我’的印象;而常提到其他夥伴,則有利於塑造以團隊為重的形象。比如,交談中頻繁說‘我們’的夫妻,關係更為親密;‘你我’分明的夫婦,更容易爭吵不休,因為他們不善於從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

“普通人一般都會忽視這些小細節,可那位葉國主卻相當重視,假如不講究團隊,就肯定做不到。”

“一個‘我們’竟有這麽大學問?”無名烈好像被上了一堂課,低頭自我反思。而夥伴們的目光則還鎖定天子還的馬隊——事情尚未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