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這身衣服以後，李桐光對著鏡子美了好半天了。一會抻兩下衣角，一會擺個姿勢，就沒有消停的時候。時不時還會回頭問一句：“師兄，你看我這樣有沒有點英姿颯爽的意思？”

周賢一翻白眼，長歎了一聲不去理他。

李桐光現在穿的是天靈衛小校的常服，頭上頂著的是一頂束發冠，身著一套黑色的短袍長褲，腳上是黑色的登雲靴，布料邊緣有華麗的銀色滾邊。周賢同李桐光是一樣的打扮，隻因為他的頭發太短，束不了發，在額上橫了一條黑色繪睚眥紋路的一字巾。這同樣是天靈衛的小校的頭飾。

這倒不是說這兄弟兩人就此加入天靈衛，從校尉做起了，而是隻當這麽一小段時間。到快過年的時候，這身衣服得給人家還回去。說得通俗一點，就是臨時工。

按照郭子衿的說法，今年年末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同天節、恩科會試、太後過壽、過年，趕在一處。天靈衛的人手向來不足，這段時日又有幾起大案要處理，實在是騰不出來多餘的人手。就連本該賦閑的郭子衿都被指派了任務——在會試的時候監場巡場。

甭管是儒家、法家、道家、兵家、醫家、縱橫家、墨家，都有舉人，也就有來參加會試的，其中不乏煉氣士。所以監場巡場的人不能全都用普通兵丁，還得有天靈衛在其中。

但是天靈衛騰不出來人手怎麽辦？招聘臨時工唄。郭子衿舉薦，又有器造司指揮使陸清霜作保，周賢和李桐光便被委派了臨時工的工作。拒絕還不好使，非得幹這個活不可。

李桐光倒是很有興趣，周賢則是懷著“打不過就認命算了”的心思，換上了這身黑皮。

本來還想體會一下龍氣與尋常靈氣的不同，可發現臨時工沒有這個待遇之後，周賢更是興趣缺缺了。

煉氣士，本質上是掌握了超凡力量的人。憑什麽聽從一個世俗政權的指揮呢？因為龍氣。

所謂龍氣，就是護衛真龍天子的靈氣，據說能夠用龍氣修煉的煉氣士，更容易摸到那層模糊的境界的門檻。即便是在同境界內，進境也不是尋常煉氣士能比的。

那麽龍氣究竟是什麽呢？究其根本，是天下芸芸百姓的願力。

不管天資怎麽樣，做皇帝的人是不可能修煉的。天下眾生的願力都加諸於一身，真龍天子的名號壓在頭頂上，修行的路也就斷了。然而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眾生願力卻可以被依附於天子的煉氣士所利用，唯一利用這些龍氣的手段就是加入到世俗政權，成為接受眾生願力的合法朝廷的一份子。

畢竟百姓將願力施加給了天子，更是施加給了朝廷。

這也是為什麽諸多學派的煉氣士，願意加入天靈衛，願意參加科舉考試。

如若沒有這種好處，心甘情願被朝廷驅策的煉氣士，恐怕也就不剩多少了。

隻是周賢沒想到這個條件還挺嚴密，是臨時工都不行，非得是正式加入了天靈衛不可。

他本就打定了主意，這一世生身為叛王遺孤，生不入官門，死不進地獄。恐怕無論如何都與這龍氣無緣了。

“行了，別美了。”周賢實在是看不下去李桐光對著鏡子擺弄他那一身黑皮，“時辰就快到了，咱們應該前去貢院報道了。”

今天是臘月初二，明天就是這一科會考的正日子。他們這些監場巡場的天靈衛要提前一天去貢院報道，今天晚上就要住在貢院裏麵了。

從城東奔向城南貢院的路上，李桐光都不會走路了。晃**著身子，臉上可勁兒地美，兩條眉毛都快從臉上飛出去了。路上行人見了這是天靈衛的打扮，也都躲著點走，哪怕是個校尉，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也招惹不起。

周賢歎了口氣，連連搖頭：“桐光啊，你收著點兒。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活脫脫頭一回穿上偽軍衣服的胖翻譯呀。”

“怎麽著了？”李桐光一瞪眼睛，“我就穿一下這身衣服，這不還沒加入天靈衛呢嗎？我得好好表現表現，回頭考核的時候，我說我穿過這身行頭，我也說的理直氣壯啊。”

“得了，我也不勸你，就這麽走著吧。”周賢也不知道李桐光為什麽這麽軸，他打小時候就給自己定好了目標，要當一名天靈衛的千戶。要是能夠立下什麽功，當上指揮使、都指揮使，乃至於進入後軍都督府，那可就算是走向人生巔峰了。

說白了倆字——官迷。

迷就迷吧，周賢覺得他對自己這個師弟還是很了解的。雖然有點官迷，可行端坐正，一身正氣，斷不會做出什麽仗勢欺人，說出“我在城裏下館子都不給錢”這類話來。哎？怎麽思路繞到這個裏麵出不來了？周賢心說，我想的這不還是胖翻譯嗎？

且不說李桐光怎麽走，周賢怎麽想。快到巳時的時候，師兄弟二人來到了貢院門口，出示了臨時的腰牌以及證明身份的文書，又查驗過了二人的兵刃，就給放進了貢院裏麵。郭子衿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周賢瞟了一圈周圍，發現除了他們仨以外，就沒有別的天靈衛了，一呲牙問：“天靈衛的人手都已經緊張到了這個程度嗎？別告訴我明天開始考以後，就咱仨巡場。”

“哪能呢！”郭子衿擺擺手，“拋去站崗的、查驗考生物品的人以外，巡場的兵丁人數要占到總考生人數的一成。應該說巡場的煉氣士，就咱們三人。”

“好家夥，好寒磣。”李桐光搖了搖頭，“共三名天靈衛，還有兩個是編外的，我還以為會試得是多正經的考試呢。就這啊？”

郭子衿冷笑一聲：“我說了，尋場的兵丁人數要占到總考生人數的一成。隻有咱們仨在這兒，說明這一場會試約有三十名煉氣士參加。好吧……你說對了，天靈衛就是拿不出人來了。事情實在是太多。”

“這人數，聽著不是很多。”李桐光點點頭，“來自各個學派的舉子，該有多少人？才有三十名煉氣士嗎？”

“你不能這麽看，”周賢搖了搖頭，“我感覺這個人數已經很多了。你生活在青要山可能不覺得，天下間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有機會成為煉氣士？各家舉子當中能有三十人上下是煉氣士，已經頗為不易了。”

“這話說得對，這比例是差不多的。”郭子衿笑著點了點頭，伸手一指一處偏房，“先別聊了，去搜身吧。”

“搜身？搜什麽身？”周賢問。

“為了防止你們夥同舉子作弊，必須要把你們扒幹淨了，仔細檢查你們攜帶的每一個物件。”郭子衿伸手一推，“去吧。”

那小屋裏麵是被隔成兩半的，一邊搜男子，另一邊搜女子。這是針對考場內部工作人員的檢查，對考生少有當場扒成一幹二淨的。

雖然被別人扒光了很不自在，可這是必須之舉，也不得不如此了。周賢和李桐光被搜身之後，領到了一個小牌子，上麵寫著號數。今晚他們就憑著這個牌子，在貢院的房間裏麵過夜了。

一夜無話轉到天明。到第二天早上卯時，貢院的大門就開了。

臘月裏日短，這個時辰天還沒亮呢。可貢院裏處處裝有明珠——就是青要山燈籠裏那種東西，這是一種法器，造價說不得太貴，可也不是平民百姓用得起的——亮堂堂比白晝絲毫不差。

貢院大門一開，天南海北前來應試的舉子烏央烏央地就湧了進來，在兵丁的組織下排好了隊，等待查驗。

排了十條長隊，每列分為兩個關卡。為的是防止考生私藏夾帶。打小抄這件事，打從有科舉的頭一天就有了。花樣百出，層疊不窮，各種機關消息之精妙，構思之奇巧，足讓人瞠目結舌。

簡單點的就有把小抄藏在鞋底，衣服裏襯當中的。稍微複雜點的就是把小抄藏在硯台、筆杆、墨塊的機關裏。再有就是把小抄按在發冠的夾層當中。可與之對應的，檢查也非常嚴密。第一道關卡查得尤為仔細。

為什麽呢？因為第二道關卡，決定著第一道關卡查驗者的生死。要是在第一道關卡沒搜出私藏夾帶的東西，到了第二道關卡搜出來了。那麽負責在第一道關卡查驗的人，就會被直接推出貢院砍腦袋。

這等厲法之下，哪個敢不認真的？要是遇上了那些個看起來有疑點，但是又沒搜出東西來的，這些查驗者有權力把這考生扒光了，給一身貢院的衣裳穿。當然了，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少了。畢竟好歹是舉人老爺，又沒搜出什麽東西來，不能輕易地扒人家衣服。

等到所有的考生都被搜查完畢，進了各自的小號，總載——也就主考官、同考官、從考官等四人，才進入考場。在他們的允許下，才能公布題目，發放試卷。可即使是試卷發放下去了之後，鑼沒響，哪個考生都不許提筆。但凡是在此之前提筆的，都算作是棄考。

考生所在的小號，說白了就是單間。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考生坐下來之後，麵前橫著的是一個小桌板。這麽大點的空間，根本躺不下來。會試可是要考三場的，一場考三天，這才是第一場。漫說是睡覺，吃飯、拉屎都得在這號子裏進行。這三天挨過去，還有兩個三天呢。

其中辛苦，怕是隻有舉人老爺們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