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從來不是願受人鉗製之人, 她想也不想就將劍更送了幾分,語氣森冷:“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我不願掀翻聖海宮, 不是因為我真的怕了你們, 而是不願給大師兄添麻煩。”
“逼迫我可不是個好主意。”李萱又送了劍鋒一分, 巫馬城表情都變了,他直接伸手握住了李萱的劍, 任憑他的血染在了巫馬長緣的血漬上。
巫馬城喝道:“李萱, 你瘋了!?”
李萱冷聲道:“我執秋水, 行公正平不義,你們倆人勾結陷害我瓊山子弟,我便是今日殺了你們倆, 也是尊道心循本意!”
巫馬城徹底慌神, 巫馬長緣見他如此,不由歎了口氣。
她正是知道巫馬城對付不了瓊山的三人,才會在最初把消息泄露給李萱, 試圖避免他們衝突。
隻可惜巫馬城鐵了心要利用這兩方, 巫馬長緣也隻好改變策略, 趁勢接近黎丹姝, 來幫巫馬城達成目的。
她和巫馬城從來都是一起的,她自然不忍心瞧見他失敗。
巫馬長緣頗為心疼地瞧著巫馬城被劍鋒割傷的手掌, 對李萱說:“既然如此, 李仙長不如直接動手殺了我們。我與阿城黃泉路上還有大名鼎鼎的黎丹姝作陪, 想來也不寂寞。”
“聽說貴派大弟子蒼竹涵是親自背著黎丹姝過的問心三池。不知道他聽曉自己力保的黎門師妹,因為瓊山師妹的狠心, 可憐無辜地死在了聖海宮,會不會再次把自己鎖進清心澗, 十年不出?”
論心狠,巫馬長緣大概從沒有敵手。
李萱握劍的手微微鬆開。
她拔出了劍。
巫馬城終於鬆下了口氣。
在巫馬長緣捂著心髒咳嗽的時候,李萱收劍準備去找月山河。
她警告巫馬長緣:“你最好說到做到。”
目送李萱離開,巫馬長緣才激烈地咳嗽起來。
巫馬城連忙從懷中掏出藥給她,巫馬長緣咽下後,對巫馬城說:“我們得抓緊時間離開了。”
巫馬城看了眼聖湖,猶豫道:“可是——”
巫馬長緣說:“‘藥’這種東西,早晚能找到新的。但是瓊山的劍,我們必須抓緊時間避開。”
她和巫馬城解釋:“我知道你想要他們兩敗俱傷,但黎丹姝實在聰明,她讓晅曜探境,留李萱於上——玄境殺不了晅曜,李萱也贏不過月山河。我們現下唯一能做的,僅有在他們分出生死前,先離開聖海宮。否則一旦李萱或是月山河抽出手,你我就危險了!”
巫馬城聽見巫馬長緣語帶急促的解釋如今的情況,眼神複雜。
他握著巫馬長緣的肩,低低道:“原來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你為什麽不和我說?”
巫馬長緣頓了一瞬,微笑道:“我明白你想要我無憂無慮,我不希望你再為我傷心。所以……”
所以便當做什麽都不知道,隻在他計劃失誤的時候出現,幫他善後。
就像從前一樣。
她來庇護他。
巫馬城心中酸楚,他伸手替巫馬長緣理了理頭發,低聲道:“不,我們倒也不用逃。”
巫馬長緣無奈,她勸道:“阿城……”
巫馬城道:“月山河不會殺了李萱。他是個一無所有的怪物,是舍不得失去一點東西的。”
“他會去玄境救黎丹姝,而我們要做的,是讓他們都出不來——!”
巫馬長緣欲言又止。
以她的目光來看,月山河並不是有勇無謀之輩,他絕不會為了區區黎丹姝選擇重新長眠。最大的可能,是他借這個機會,除掉瓊山的晅曜君,以他的靈魂獻祭璃鏡,尋得脫出。
對他們而言,無論是晅曜出來還是月山河出來,都不是好事。
然而看著巫馬城堅定的表情,巫馬長緣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她歎了口氣,說:“好吧,那我們便等三日。三日後,不管情況如何,你我都該走了。”
巫馬城點頭,他也有自信,三日的時間足夠他殺掉巫馬暉,讓開啟玄境的辦法徹底消失了。
李萱本是提劍去尋月山河的。
然而她不過才走了兩步,便碰上了向聖湖走來的月山河。
李萱愣了愣,她剛想要拔劍,月山河瞥了不遠處的湖水,對李萱說:“黎丹姝進去了?”
李萱也不知怎的,竟點了點頭。
她觀察著月山河,見他身上並無敵意,猶豫片刻,將巫馬長緣的要求告訴了他:“他們讓我殺了你,否則不會出手救丹姝。”
月山河聞言點了點頭,說:“巫馬長緣騙了你。她沒能耐從璃鏡中撈人。”
李萱:“……什麽!?”她驚愕,轉身就想回去找巫馬長緣,然而她不過走了兩步——
李萱回頭:“我憑什麽相信你?”
月山河看起來不願與她多話。
他看著湖水忍不住蹙起了眉。
上一次他從湖水中撈黎丹姝就發現了,璃鏡對她有強烈的捕捉欲望,這絕不是她戴著聖蓮能解釋的。璃鏡對她不善,若是不能盡快將她帶出來,恐怕會出事。
想到這裏,月山河也不願耽擱時間。
他直接在李萱麵前脫了聖海宮繁複的外裳,露出了明滅著不明血紋的上身。
李萱見狀,還沒來得及叱責他失禮,就先被他身上那些滿是不詳氣息的血咒奪去了注意。
李萱:“……你身上是什麽?”
月山河沒有回複她。
他向李萱伸出手:“你身上有巫馬氏的血的嗎?”
李萱拔出了自己的秋水劍:“有一點,但是被巫馬城的染上了。劍尖這點應該都是巫馬長緣的。”
月山河見狀微微頷首。他直接用指尖從李萱的劍尖上擦了一點,吩咐她看著聖湖,便也跳了進去。
李萱甚至來不及多問一句,聖湖已經再次恢複了平靜。
李萱是萬萬沒想到,隻是尋蘭華,最後竟引出了這麽多的事。她看著聖海宮的聖湖,左右仍是不太放心,猶疑之後,下定決心聯絡了蒼竹涵。
她取出一枚令咒,留了枚口信,便向空中放出。
令咒化作一道雷光,極快地消失在了夜色裏。
聖湖之下,倒立的聖海宮若隱若現。
黎丹姝在被推入聖湖後才發現,巫馬氏的血不僅是開啟玄境的法門,還是路引。
她一落水,鐲子上的鮮血便化作了一條長長的血線,直將她往那倒影引去。當她靠近了那處倒影,紅線便陡然擴大,直衝倒影的聖海宮殿前廣場,黎丹姝遊到殿前廣場,便見紅線直直墜入廣場上的池塘裏。
因為是倒立的,那池塘也在她的上方。
黎丹姝本以為要費力遊上去,可不知怎麽,她不過剛剛靠近那池塘。池塘就像是察覺到了來客般,突然間掀起了巨浪漩渦,如猛獸巨口,在眨眼間就將黎丹姝吞了進去!
明明已經在湖水之中,被池塘吞入後她仍覺得頭暈目眩渾身刺痛。
等這仿佛能絞碎人骨骸的漩渦停下,黎丹姝隻覺自己好像離開了深湖,踩上了鬆軟了泥土。
她睜開眼,碧藍到近乎失真的藍天映在她的眼瞳裏,數不清的靈力不要錢般的和空氣纏繞在一起,視線所及皆是奇花異草,環境曼妙得如同傳說。
一陣風襲來,澎湃的靈力吹的黎丹姝腦袋發暈。
她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在這兒幹什麽來著?
黎丹姝困惑了還不到一刻,不遠處傳來歡聲笑語。黎丹姝抬眸看去,見是一群穿著粉紅衣裙的神女,之所以覺得是神女,是因為她們眉心都有由至純靈力凝出的神紋——黎丹姝莫名知道,那是神仙們的神紋。
那些神女似乎發現了她,她們瞧見她的目光裏充滿了好奇,唧唧喳喳地圍在了她的身邊,膽子大的,還用手碰了碰她。
其中一位神女驚歎道:“是蜉蝣,我從未見過有靈智的蜉蝣!”
黎丹姝迷迷糊糊地想,她們是在說她嗎?
對,她好像是蜉蝣。
有位美麗的神女似乎伸手碰了碰她的翅膀,那神女興高采烈地說:“它身上有母神的精氣,是我們的同伴!”
黎丹姝暈暈地想:她是托母神的福而誕生的嗎?
說她是同伴的神女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了手心,忽而又咦了一聲。
“它身上好像有那一位的痕跡,真奇怪,母神既給了它生命,又怎麽會讓它染上那一位的氣息呢?”
她們嘀嘀咕咕起來:“好奇怪啊,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蜉蝣。”
黎丹姝聽得腦袋疼,她扇動自己的翅膀,真想大叫一聲:隨便啦,什麽你你他他,放她回自己血湖邊的家!
然而剛這麽想完,黎丹姝又迷惑了。
血湖是什麽地方,這裏靈氣充沛遠宛若神域,哪裏有什麽血湖。
這群神女討論了半天,最終指定了一名神女。
她們說:“淳,你是奉母神命協助那一位的戰士,便由你來照顧它吧!這樣一來,也不用去想它到底屬於哪一邊了!”
那位名叫淳的神女顯然不太願意。
她說到:“我是母神弟子,無奈要去魔域傳令便夠倒黴了,為什麽要我照顧它啊?”
一名神女道:“它身上的氣息有兩位的氣息,我們也不能帶它回瑤池呀。萬一它其實是那一位的歸屬,我們帶回去,豈不是闖了禍?”
淳道:“你也知道它是個混亂的東西,我帶去魔域就對了嗎?”
神女們無奈說:“可也不能就這麽不管它呀,這裏是兩方交界,不適合有靈智的生物生存。”
淳瞧起來也沒那麽壞心,她看著黎丹姝,還是伸手接過了她。
“好吧,我帶它去魔域。可我不負責照顧它啊。”
眾人連連點頭。
有個善心的神女摘下了自己的發簪,遞給了淳說:“它太弱小了,在魔域沒有身軀恐怕難以生存,到魔域,你用這根簪子為它塑個可用的形體吧?”
淳收下了同伴的贈禮,緊接著黎丹姝便覺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等她再有意識的時候,周邊隻剩下河水流動的嘩啦聲,以及那位名為“淳”的神女的聲音。
她重新感覺到了光亮,然後感覺到她似乎被放進了什麽東西裏。
“不要說我們對你不好啊,舞特意為你準備了身體,免去你化形的煩惱。你畢竟身上不止母神的氣息嘛,我們這樣,也算仁至義盡了哦。”
黎丹姝眨了眨眼,她覺得自己該說“謝謝”。
然後她的喉嚨裏發出了“謝謝”二字。
黎丹姝驚訝極了。
她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喉嚨——
她更驚訝了。
她竟然有了手!
黎丹姝眨了眨眼,她看清了麵前的神女。
容貌姝麗的神女朝她笑了笑,說:“你真的是很奇怪的蜉蝣,你見過其他魔域的神嗎?你化出的這張臉,我從沒有在瑤池見過呢。”
黎丹姝沒明白這位神女說的話。
她是隻活在古戰場的蜉蝣,除了荒蕪的土地與充斥戾氣的天空,什麽也沒見過啊?
神女見她呆呆的,指尖微動,便在她的眼前化出了一麵水鏡。
水鏡裏倒映著她如今的樣子。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可黎丹姝不知為何偏偏覺得,她的表情不該是這樣茫然迷惑,她應該是明媚的、開朗的、甚至鋒銳的。
神女問:“她很漂亮呀,在魔域有名字嗎?”
黎丹姝凝視著鏡子裏的臉,迷惘與昏沉潮水般從她的腦海中褪去。
她清醒了過來。
黎丹姝伸出手輕輕觸碰了水鏡,她說:“有,她叫黎丹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