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成功在金殿有了獨屬於她的位置。
作為唯一不為大妖血肉而動的金殿侍女, 連總管也高看了她一眼。
來見她時,黎丹姝聽見總管嘀咕道:“沒想到寄予燭這次居然給了個真貨,他竟然也會做虧本生意?”
黎丹姝裝作沒聽見, 她心道, 寄予燭才沒做虧本生意, 她來是為了接近神女淳進瑤池,早晚要跑的, 屆時總管花出去的寶珠血本無歸不說, 很可能還要問寄予燭再買——他的算盤, 響得連五千年後的人都要聽見了。
然而也因著她的特殊,總管對她頗為庇護。不僅警告了金殿裏其他對她有些垂涎的侍女,還給了她頗為寬容工作時間。
“你們瑤池的仙人, 修煉慣用靈氣對吧?魔域有靈氣的地方不多, 金殿便是一處。你若是無事,可以去金殿後的花園坐坐。”
黎丹姝聽著總管的話,又看了看對自己滿是渴望的同僚, 覺得他不僅僅是給她指了塊休息的地方, 還有引導她保命的意思。
如果定下的規則真能完全約束魔域的妖魔們行事, 金殿裏也不會缺人手了。
黎丹姝其實也覺得奇怪, 從寄予燭及她先前觀察到的情況來看,此時的魔域並非弱肉強食的叢林, 它有規則, 並且絕大部分的妖魔都接受了這樣的規則。然而這規則在金殿、這本應當是魔域最遵守規則的地方又顯得十分脆弱。
即便金殿常有觸犯規則而被斬殺的大妖, 所有人也對此膽寒不已,他們卻仍矛盾到敢於衝擊規則。
黎丹姝想不明白, 也沒有興趣陪同僚玩忍耐遊戲,她選擇搬出去, 直接住進大殿裏。
大殿是戰神常居之所,沒什麽妖魔敢靠近。食物在眼前晃的時候欲望難以忍耐,然而當食物進了猛虎的籠子——即便你知道她在哪兒,便不會想要去虎口奪食。
黎丹姝也不想每天去挑戰同僚們的自製力,她篤定金殿的妖魔沒人敢往這裏來,地鋪打得相當熟練。
當然了,她這樣偷偷摸摸的行為,也不是沒有被主人家發現。
戰神有時會在深夜出現,他第一次見到睡在這兒的黎丹姝很驚訝,黎丹姝也很無語他大半夜不睡覺來辦公點的行為,好在戰神本身性格不喜多言,他曾經允許過黎丹姝“留下”,隻要黎丹姝沒有打擾到他,他也不會主動開口。
第一夜,黎丹姝還是很緊張的。
她生怕戰神擦刀擦到一半想要個試刀的,靠著柱子一動沒敢動,直到雞鳴破曉,她睡眼惺忪,發現大殿裏早已沒了人,才意識到她不必太緊張。
戰神畢竟不是冷酷無情的魔域代行者。
他是母神的“兄弟”,上古大能,是不會也不屑對她這樣弱小的生物生出殺意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黎丹姝再後來撞見半夜出現的戰神,心態就平和了很多。
有幾次她甚至隻是抬眼看了一下月色中靜默的戰神,就又裹裹被子,在殿角睡自己的了。
畢竟她很忙,每天都忙著探查神女淳的消息,晚上必須休息好。
功夫不負有心人,大約一周後,她從幾位對吃她沒興趣的同僚處,得到了有關神女淳的消息。
金殿後花園的薔薇花精告訴她,神女淳完成了對魔域的觀察,今天便會回到丹宮。
薔薇花精很喜歡不會傷害她的黎丹姝,什麽都告訴她:“你要是想見她,今天是最好的機會,她任務完成,明天就會回瑤池啦!”
黎丹姝點了點頭,她看了看天上月亮的高度,算了算時間,便打算去丹宮製造偶遇。
薔薇花精有些擔心,她知道黎丹姝才來沒幾天,好心提醒:“丹宮的位置在金殿右側,你認識路嗎?”
“如果你不認識——”
黎丹姝在魔域五十年,丹宮的每一塊磚她都認識。
她朝薔薇花精很肯定地說:“認識,放心吧。”
薔薇花精剩下的話沒能說出口,她不太信任地看了眼黎丹姝:“你可不要逞強,金殿這麽大,不認識也沒什麽丟人的。”
黎丹姝準確無比的指出了丹宮的方向,同薔薇花精說:“是那邊對嗎?”
見她真的指出了丹宮的位置,自覺無用的薔薇花精有些失落的癟了癟嘴角。黎丹姝見狀,開口請求道:“薔薇君,我去拜訪神女,總要攜件禮物才好,你願意送我一朵你最美的花嗎?”
薔薇花精聞言,抖了抖耳朵上的花瓣,她顯然很喜歡黎丹姝的恭維。
她笑眯眯地點點頭,說:“好吧,沒辦法,誰讓你連朵花也沒有呢?”
她贈了黎丹姝一朵沒有刺的金色薔薇,一看便是精挑細選。
黎丹姝自然又是讚揚吹捧了一陣這生於魔域的小精靈,直將她誇的有些熏熏暈暈,拉著黎丹姝的手親切地叮囑:“下次有空,也要來找我說話哦。”
黎丹姝應了,拿著金色的薔薇,便往丹宮匆匆趕去。
說來也巧,她和神女淳是在丹宮前碰見的。
她還沒來得及踏進丹宮的門,先聽見了神女淳的聲音。
神女淳似乎也是剛回到丹宮,瞧見黎丹姝還有些驚訝,她和她打招呼:“小蜉蝣,你怎麽會在這兒?”
黎丹姝瞧見神女淳,她先是向對方行了一禮,而後方才說:“我如今是金殿的侍女。”
神女淳有些意外。
她她一邊邀請黎丹姝進丹宮,一邊不解說:“你怎麽會來這裏,魔域裏,應該沒有比金殿更危險的地方了。”
黎丹姝聽到這話,有些不太明白。按照寄予燭和總管的說法,金殿危險是對欲|望強烈的妖魔而言,他們守不住規則,才會被戰神處理。像她這樣沒什麽欲求的精靈,反而能得到戰神的庇護。神女淳為什麽會這麽說呢?
大概是她臉上疑惑的表情太明顯,神女淳解釋道:“你沒發現嗎?在他的身邊,所有生物的欲求都會被無限放大,自控反而成了最難做到的事情。魔域這些年來已經在他的治理下漸成規矩,可金殿還是這副模樣,究其根本,是他影響了所有在金殿的魔修。”
“你如今太弱小了。”神女淳道,“金殿的魔修們會吃了你的。”
黎丹姝終於明白她先前的奇怪感是怎麽回事了。
戰神會影響放大魔修們的欲望?後世的傳說裏可從沒有提及這一點。
黎丹姝想了想,問:“您也會被他影響嗎?”
神女淳點了點,她煩躁道:“所以才沒人願意領我這個任務,修行一道最忌貪欲,待在那一位的身邊,幾乎便絕了修行的路了。”
黎丹姝聞言,又大膽道:“母神也會被影響嗎?”
神女淳聞言,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說:“祂當然不會!”神女淳原諒了黎丹姝的淺薄無知,告訴她:“雖然都說那一位是自己選擇了魔域作道場,不過在瑤池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一位其實是被祂逐出的。”
黎丹姝從神女淳眼中讀出了她的未盡之言:瑤池是神仙修行之所,怎麽能讓他在那兒擾亂眾人問道之心?
這可真是個顛覆了黎丹姝認知的消息。
她一直以為戰神是為了權利而與母神開戰,現在看來,八成還牽扯到了其他恩怨。
難怪他會問自己是不是“也”不容於瑤池,原來他自己就是不被容下的那一個。
神女淳和黎丹姝說了這許多,才反應過來她如今還在戰神的地盤,不該這麽口無遮攔。她一跺腳,咒道:“果然被影響了,還是得早點回去。”
黎丹姝聽到這裏,正好順著說:“如果您要回去了,能帶著我一起回去嗎?”她麵露懇求:“正如您所說,魔域對我太危險了,我能去瑤池修煉嗎?”
神女淳麵露難色。
看得出來,她對於算是自己“創造”出的黎丹姝還是有感情的,但這點感情不足以讓她觸犯瑤池的規則。
“瑤池禁六欲,你身上有他的痕跡,搖光神君絕不會允許你踏入的。”
黎丹姝傷心地哭起來。
神女淳見不得這個,她連忙說:“也不是沒有辦法!”
黎丹姝即刻止了淚,抬眸去瞧神女淳。
神女淳說:“我這次來,本就是奉母神的命令,給那一位送天辰日的請帖。那一位雖離了瑤池,但也是三尊神之一,像這樣的日子,他總要回來。”
“你若是能混進他的眷屬裏,搖光神君也攔不了你入瑤池。”神女淳給她想了招,“等你進了瑤池,我想辦法同母神討一杯靈露,你喝下去,必定能洗淨周身濁氣,屆時,你便能留在瑤池了。”
黎丹姝倒是不在乎能不能留下,對她而言能不能見到晅曜比較重要。
她問神女:“這個天辰日,瑤池所有的神仙都會出席嗎?”
神女淳點頭:“當然啦,這可是母神的誕辰。”
所有神仙都會出席,也就意味著參加了一定能見到晅曜。黎丹姝心裏有了底,她向神女淳倒了謝。
神女淳沒想到她會入金殿,嘴巴說著不管她,心還是軟。
她留給了黎丹姝一支她的發釵,告訴黎丹姝:“裏頭有我的靈力,對魔修算是很有威力。你若是遇到危險,可以拔下它,它應當能保你一命。”
幫到這兒,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黎丹姝自然感激涕零。她贈出了那朵金色的薔薇想要聊表謝意,神女卻拒絕了。
神女淳笑道:“你的心意我領了,隻是我明日便要離開魔域,這花我也帶不走,送我有些浪費了。”
黎丹姝見神女淳不似玩笑,便也沒有執意要送。
她又和神女淳說了會兒話,瞧見月亮已經快走到了東邊,快到她上崗的時間了,隻得同神女淳告辭。
神女淳為她鼓勁加油:“希望能在一月後的瑤池見到你,小蜉蝣。”
黎丹姝一聽要一月後,差點腳下打滑。
一會兒她覺得還要再耗上一個月的時間真是要命,一會兒她又覺得一個月的時間混上戰神的眷屬好像也不容易。
黎丹姝去向薔薇花打聽了成為戰神眷屬的辦法。
薔薇花不疑有他,認認真真告訴她:“隻要能在大人手下走過十招就行啦,大人管理魔域需要很多人手,光靠那些從瑤池跟來的根本不夠,所以他立下了規矩,能接下他十招就可以入他麾下。”
“像咱們這樣的精靈,努努力,估計練個千八萬年,應當就能合格了吧?”
千八萬年。
黎丹姝木這張臉:她可沒這麽多耐心。
黎丹姝問薔薇花:“就沒別的了嗎?大人往常去瑤池,不會帶個婢女什麽的嗎?”
沒想到薔薇花聞言,說了句更讓黎丹姝窒息的話。
薔薇花說:“瑤池?大人自來到魔域就再沒離開過,他為什麽要回瑤池啊?”
黎丹姝聞言差點昏過去。
神女淳隻說天宸日戰神可以歸瑤池,但沒說他還可能不去啊!如果他不去,那她要怎麽辦?
前後路都被堵死,黎丹姝惡膽向邊生。
他不去,那就哄他去!
上古大能又怎麽樣!不過是區區幻境虛影!
她連現實裏的淵骨都騙過,還怕這幻境裏長的一樣的?
黎丹姝從來都是個極具備行動力的人。
當天晚上,她罕見沒有睡覺,一直等到了戰神大半夜出現,主動和他說了話。
戰神顯然沒想到和他互相無視了許久的黎丹姝忽然說話了,在聽見她的聲音時,還顯得有些愕然。
黎丹姝大膽上前一步,溫聲說:“大人,您為魔域殫精竭慮、通宵達旦,婢子實在感動。”
她提了提自己舉著的食盒,掛著最溫和的笑意:“婢子力弱,難以為報,隻能做些點心,希望能為大人解乏。”
黎丹姝想得好,即便是淵骨,對於她的點心也是願意吃上兩口的。戰神再怎麽說也不會比淵骨更冷酷,用食物做友好的第一步,總不是壞事。
果然,聽到她的話,戰神微微抬了眼。
那雙金色的眼睛在她的臉上停頓了一瞬,緊接著落在了她手中的食盒上。黎丹姝非常識趣地上前兩步,將食盒放在他麵前的案幾上,並打開了蓋子。
盒子裏,金色的薔薇為普通骨碟增添了不少色彩,將上頭潔白如玉的糕點裝扮得賣相極佳。
黎丹姝對此十分自信,她悄悄觀察著戰神。
戰神看了她的點心一會兒,伸手點了點食盒,第二次和她說了話。
他說:“你是瑤池的精靈,我為魔域嘔心瀝血,你在感動什麽?”
黎丹姝:“……”她完全沒想到對方會這麽接話!
還沒等她想出個妥帖的回答,戰神又道:“瑤池諸神應道而生,飲清露甘霖,從不食五穀雜糧。你生於瑤池,卻不知道這些?”
黎丹姝:“……”她是不是要被發現身份了?
就在黎丹姝頭腦風暴試圖尋出個完美借口的時候,問出這些話的戰神卻又像毫不在乎一般,伸手從她的食盒裏撚出了那朵薔薇。
金色的薔薇與他的瞳孔交相輝映,花瓣上還留有清透的露珠,能看出是被精心保存的。
“花不錯。”他又說,“我收下了。”
黎丹姝:“……”
黎丹姝默默收回了自己的點心,自己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她做這盒點心真得很用心,現在不要沒關係,早晚有他想要沒有的一天。
黎丹姝和他共處一室這麽久,要是真什麽都沒看出來,也不會敢貿然行動。
雖然她不清楚戰神為什麽經常半夜不睡覺跑來大殿熬夜,但在今天神女淳告訴她對方離開瑤池的原因後,有一點她很確定——因為暴風眼中心的體質,他很孤獨。
他在瑤池是異類,在魔域依然是異類。
瑤池不容欲求,魔域不喜禁忌。
偏偏他在瑤池是欲求,而這欲求到了魔域,又成了禁忌。
沒有地方能接納他,縱然眷屬無數,也沒有人真敢和他待在一起。
他沒有朋友,更沒有家人。
他看起來強悍無敵,其實孤獨得要命!
她隻是個婢女,天天睡在他議事的大殿,為什麽從來沒有被他驅逐?
黎丹姝對人的情緒總是很敏感,當然是因為他覺得她待著也挺好。
孤獨的人很難拒絕別人的主動靠近。
黎丹姝吃完了自己的糕點,收拾了東西,打算出去洗漱。
果然,她不過剛邁出殿門,身後便響起了戰神的聲音。
他說:“我沒有要罰你的意思,我說了你可以留下,你便能一直待下去。”
黎丹姝翹了翹嘴角,她回首笑道:“大人,我並不打算離開,我隻是去清洗碗碟。”
戰神抿唇閉聲。
黎丹姝心想:眷屬是不可能左右戰神決定的,她若想要前往瑤池,便需得取得對他而言極為重要的身份。
如果朋友對他而言重要,那她就去成為他的朋友;如果家人對他而言重要,那她就去成為他的家人。
其他的,她並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