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端著參湯,在門外有點心慌的問了一聲,見無人應答,不由得心裏一緊,又輕微而急促的敲了敲門,問道:“師妹,你還在嗎?”
片晌之後,房間裏傳來了一道悶悶的聲響,有氣無力的道:“我在,師兄請進。”
這小妮子沒有亂跑,也沒有尋短見,季寒這才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推門而入,他一進門,率先見到了雲香香毫無血色,神情又倦怠又陰鬱的一張臉,緊跟著,他瞧見了一旁小桌上的餐食。
那些飯分明是上午的時候送來的,唯恐雲香香餓壞了,還變著花樣的挑著好吃的給她做,誰成想如今就這樣硬生生放涼了,放得色香味一樣沒有,她也沒動筷子。
季寒不由得有些著急,將湯碗擱在了桌上,努力放緩了那低沉的聲音,問道:“沒胃口?”
雲香香坐在床榻上,身上蓋著薄被,她垂著眼簾,也不知不願看季寒,還是不敢看。
總而言之,在季寒眼中,雲香香如今的狀態稱得上是脆弱而可憐。
“……見了那樣的場麵,我又哪裏會有胃口?”雲香香聲音暗啞,她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苦笑道,“恐怕要浪費師兄辛苦熬的參湯了。”
季寒沒工夫計較她如何知道這是自己熬製的,隻說道:“我們斷癡閣這次是被人給盯住了,連帶著雲盛夏他們也一早便讓人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你千萬不要心壞愧疚,那兩個弟子……屬實不幸。”
他話音一轉,勸慰道:“但是你要振作起來,這樣才能將幕後凶手捉出來,我們一起將人繩之以法。”
雲香香仍舊低著頭,難受的道:“我連那人一掌都抵不過,還能將他繩之以法嗎?”
她的性子雖是單純了一些,甚至可以說是笨拙了一些,但是講骨氣,雲香香從沒認輸過。
季寒也一早便猜到了,若是遇上那人,雲香香必然憤怒不已的與人交手,如今她懷著身孕,挨了一掌,腹痛了許久,季寒上午急得團團轉。
不過如今雲香香倒是沒有那麽疼了,季寒也便放下心來——繼續去操心另一件事了。
“那人再怎麽強,也不過就是個無恥之徒,斷癡閣上下一心,怎會捉不住他?”季寒端起了參湯,道,“人是鐵,飯是鋼,你要是不好好吃飯的話,如何跟著我們一起調查此事?”
他先前可從未如此哄過人,對於女子則更是沒有了。
但是也不知為何,麵對雲香香,季寒總是願意放慢語調,讓自己顯得更加溫和可親一些,他似乎極力的想要讓雲香香不要回避自己。
雲香香在他身上得到了偏寵,她也不可置信的感覺到了幾分季寒的心意。
隻是……
她在被子裏的手,悄悄地摸了摸小腹。
雲香香神情閃爍,半晌之後,艱難的咬牙道:“師兄,是我配不上你。”
“……”季寒似乎未料她忽然說這麽一句,一愣之後,神情嚴肅了起來,“這世上從未有配不配得上,知道嗎?我從未用其他眼光看待過你,我雖不知情愛,也不曾體會過,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令人難以自持的東西。”
他輕輕攪動著湯碗,勺子發出了細碎的聲音:“再說,從小到大,師兄何嚐嫌棄過你?我了解你的性子,也知道是非緣由,你不必多想,隻需相信我便是了。”
雲香香其實先前幻想過無數次,要如何向季寒表明自己這呼之欲出的心意。
但是她未料到,有朝一日,季寒能夠親口將這些話說得明明白白。
懷孕之後,雲香香更是時不時地經受旁人的眼光,因此,她如今內心自卑又毫無安全感可言,更是不斷的在質疑和否認季寒的感情。
但是今日他說的這番話,卻是令雲香香心念為之顫動了起來。
或許……
或許她也不必那樣躲躲閃閃,心安理得的接受季寒的喜歡便是了。
雲香香咬了咬牙,認真的道:“師兄,謝謝你如此待我,我也想好好對待你的……趁著現在孩子尚未成形,我去找大夫開滑胎藥,我們重新開始,好好生活,如何?”
季寒手上一頓,勺子磕到了碗壁,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雲香香,說道:“你知道滑胎之苦嗎?你還太小,要經曆了那些,身體必然會變差,我不願讓你受苦。”
“我也不願讓你受委屈。”雲香香說道。
季寒搖頭苦笑道:“這算是什麽委屈?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這其中恩怨,也沒資格牽扯到你,師兄真的不在乎。”
雲香香眼眶微紅,當真是讓季寒的心胸感動了,她從前一直覺得自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時至今日才發現,原來可以為所欲為,也不過是仗著有人寵愛著縱容著。
季寒的手是拿劍的,何嚐熬過羹湯?
雲香香幾乎能夠想象到他笨拙的樣子,心頭更是一暖,哽咽道:“師兄,我……”
相處這麽些年,季寒對這小妮子知根知底,低頭一笑道:“不必再說了,師兄都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往事不可追,無需愧疚。”
“再說,我們斷癡閣的無極心法,也是講究無欲無求的,萬物皆是生靈,包括你那腹中的胎兒亦是如此,他尚未有神誌,但是與你母子連心,他是你的孩子,而非什麽肮髒不堪的罪證。”
雲香香這些天讓愧疚衝擊得頭昏腦脹,哪裏顧得上什麽心法?
此刻聽他一言,才發現自己糊塗得分辨不清方向了。
季寒繼續淡淡說道:“好歹是生靈,也是血脈,若是滑胎,既傷害了你的身體,又罔顧無極心法所說的眾生平等……你的決定,我不會強行反對,但我是真的擔心你。”
雲香香這時候早已淚眼模糊,她說道:“師兄……我留下這個孩子,你當真心無怨懟?”
“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怨什麽?”季寒溫和的笑了,他鮮少笑,但一笑起來便格外動人。
雲香香認真頷首:“那好,我留下他。”
“好啦好啦,”季寒似乎拿人沒轍,他都不在乎,雲香香倒是一直不放,他哄道,“快嚐嚐師兄的手藝。”
小室內,是斷癡閣這段時間前所未有的溫馨和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