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省身篇 132回 半腳紅塵軟,五丈白砂漫(上)
132回??半腳紅塵軟,五丈白砂漫(上)
再看浮生穀中千餘修行人眾,麵有疑『惑』驚訝、惱怒不滿、幸災樂禍等種種表情,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再肯走到場中。法海的修為六十年前就已傲視天下,象抱椿老人當年還不是玄冥掌門時就已見識過他的厲害。沒有見過法海的人,也應該聽說過。我又向場外高聲連問兩遍,仍然沒人站出來。
風君子在我身後問道:“石野,如果隻有法海禪師一人出手,呈風節的歸屬如何仲裁?”
同樣的話不久前緋焱也問過,我盡量用“公正”的語氣答道:“若隻有法海禪師一人出場,那麽呈風節理應歸九林禪院法海。”
法海微微一笑:“若果真如此,貧僧卻之就不恭了。隻怕……”
他這“隻怕”兩字還沒說完,遠遠的在浮生穀另一側有人突然接口道:“隻怕諸位同道不解大師良苦用心!……法海前輩一片悲憫天下情懷晚輩敬服不已,隻是天下神器不可輕言而執。大師若這樣取走呈風節,恐遭天下同道妄議。……在下終南門下棄徒、江湖散人七葉,願意出場向法海前輩請教,以全忘情宮法會之盛!”
靠,又是七葉,他終於來了!也許風君子請法海來此,防的就是他。隻見七葉身穿銀灰『色』的長袍,腳踏黑麵白底半長靴,說話間衣袂飄飛、足不沾塵般昂然而來。七葉的相貌本就冷俊,再加上如此颯然氣勢,端的是一表人材更添高人風範。眾人中認識法海的雖然不多,可認識七葉的不在少數。見七葉走過山穀,紛紛讓開一條通路,許多晚輩弟子還『露』出了仰慕、欽佩的神『色』。
七葉來到近前向眾位長輩施禮,又特意向我朗聲道:“七葉給小師叔問好,晚輩不才在法海大師麵前拋磚引玉,還煩勞石真人評點得失。”
風霜閱曆,將此人已經磨練的世故老練了許多。至少在天下修行人麵前,他的言辭煌煌、舉止有度,絲毫看不出與我有什麽私怨。我一看見他心中就怒意升騰!但在此場合,當著紫英以及天下修行人的麵,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輸了前輩的氣度。向他拱手淡淡道:“七葉道友肯下場與法海師兄印證修行心得,是修行界一大幸事。石人有機會觀摩評點也甚為榮幸。……若無第三人出場,就請二位出手切磋高下吧。……請問二位如何相鬥?”
我估計現在就算有不知趣的想蹦出來,也會被眾人用石頭、土塊砸回去。七葉與法海相鬥,其意義已經超過單純的爭奪一件法器!這一場百年難遇的鬥法誰不想看?當今的天下第一與六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兩代修行高手中最傑出的人物要一分高下。這是在宗門大會上也看不到的大場麵,有了這個眼福忘情宮之會來的也值了!
法海是前輩理應先開口:“七葉施主,以你我之能如一味力鬥,恐此地花草山川、眾人眾生遭劫。方才小公子前輩和於蒼梧道友鬥法貧僧也在場下擊節不已。我們不如也效仿兩位高人,一身法力隻展五丈神通。你看如何?”
七葉神『色』恭謙的答道:“如何切磋,請前輩示下。隻要仲裁者石真人裁定公平,七葉自當從命。”
法海:“以此地五丈白沙為界,法不向外而向內。你我各站一邊施法,如有人邁入這白沙一步,就算輸了。”
法海的意思大家都聽明白了,與風君子鬥於蒼梧的規矩恰恰相反:不把對方往場外『逼』,而是往裏麵拉,誰踏入五丈白沙一步就算敗了。果然是用心良苦。他擔心自己和七葉兩人法力太強,出手一旦約束不住會波及旁人,所以想了這麽一個很特殊的辦法。
和曦真人在一旁讚歎:“神僧想的周到!以二位之神通我與和鋒師兄掠陣恐怕力有未逮,如此最好不過。”
七葉也點頭道:“大師果然慈悲為懷,我再加一條建議——你我所施法力若毀壞此地一草一木,傷及場外一人,無論如何就算輸了。……石真人你看如何?”
我當然不會有意見,當即答道:“那就這樣定了,二位請開始吧。”
七葉向後推了幾步堪堪站在“白離砂苑”的邊緣外,遠遠向法海伸手道:“請大師亮出法器。”
法海一整僧衣也在對麵五丈處站好:“施主自便,貧僧已經六十年沒有碰過法器了。”一場當世巔峰高人之鬥就這麽不動聲『色』的開始了——
一千多人目不轉睛的瞪著他們倆,期待著驚世駭俗的神通手段展現。然而直到大家把眼睛珠子都瞪酸了,什麽稀奇都沒看見——法海和七葉相離五丈遠麵對麵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也不說一句話。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一切還是風平浪靜。兩人仍然似雕塑般渾然不顧場外一千多雙大眼瞪小眼。
風君子自從七葉出現後就坐回到椅子上,閉著眼睛象是睡著了,看也沒有多看一眼。現在當眾人都不做聲時,他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小聲對雲中仙道:“要是有幾斤板栗、杏仁就好了。放在他倆中間,一會兒就炒熟能吃了。”
雲中仙微皺眉頭道:“宮中沒有栗子,宮外崖上的生元杏這幾日應該成熟了。我這便上山為公子剝些杏仁來?”
風君子一擺手:“我開句玩笑而已,你怎麽也跟著起哄?……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堵的慌,就象有什麽東西壓著。”
風君子為什麽會說出烤板栗的話?遠處的一些晚輩弟子可能毫無察覺,但我站在法海身側不遠卻感應的很真切——那兩人之間的一片白沙平靜的表層下麵,溫度越來越高!熱力從地底輻『射』出來,甚至此地上空的光線都產生了輕微的折『射』扭曲。
七葉不動,卻從他立足處透出一股力量穿過五丈白砂直掃法海的腳下。那是一波又一波的虯結、扭轉、糾纏的倒卷之力,要將法海的身形卷入到白砂地中!法海也不動,我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人雖然站在那裏,光頭也在陽光下閃亮,但全部的精氣神仿佛都消失在虛空中。不僅如此,這一片五丈白離砂苑仿佛都被法海的這片“虛空”給“定”住了!
七葉那強大而無形的力量如奔湧的激流在五丈空間的地底旋轉,卻莫名的穿過了所有的實物,帶不動一顆哪怕是最細微的沙礫。這是空與實的互相穿透,無所不在與無處可尋的激烈摩擦!白砂雖不流動,卻因為七葉的法力在這片空間內激『**』,溫度變得越來越高,炙熱的發燙。不清楚這白離石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材料?到現在居然還沒有因高溫而變紅,隻是場地最中間處那一片白砂已經隱約發出了銀『色』的金屬光澤!
七葉與法海一攻一守,表麵上看法海並沒有還擊,但七葉卻停不下來。因為法海的“空”也是有力量的。七葉的力量有多強,法海的力量就有多大,一絲不加一毫不減。如果七葉突然撤法收手,恐怕會立刻被那一片虛空的旋渦包容進去。他隻有以連綿不斷的力量相抗,等於始終站在要被吞沒的邊緣。
七葉的法力激起的炙熱隻要站在近處就可以感受到,然而法海的虛空給七葉的漫漫威壓一般人卻很難察覺,隻有靈覺敏銳的高手才能以神識感應。再看場中眾人,普通的晚輩弟子有的已經在打瞌睡,有的表情很不耐煩覺得這場鬥法十分無趣——兩個人在比站樁而已。而各大派掌門以及眾高手神『色』卻十分凝重,想來他們也感受到這種說不出的壓力。
我也覺得莫名的胸悶氣短,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與不安。場邊的和鋒與和曦麵沉似水,就象一千多人都要跟他們借錢一樣,看來感覺比我更難受。修為越高的人感受到的壓力越明顯,那麽四周修為最高、離的也最近的人就是風君子。所以他才會說自己心裏堵的謊,忍不住開句玩笑來舒緩一下。
如果僅僅從“切磋印證、點到為止”的角度,七葉已經敗了,纏鬥下去沒有意義。雖然此時兩人在場中還不分上下,但七葉的消耗比法海要大的多。不要忘了,法海有定坐六十年的空禪根基,如此與七葉這麽站著他能站到下個月去都沒有問題,七葉能不能支持到天黑都是一個疑問。如果是我,此時也就開口認輸了,兩人一起收了法力就完了。但是七葉沒有,他冷俊的麵容神『色』沒有一點變化。
風君子也看出了場中的形勢,又沒話找話舒緩壓抑的氣氛。他指著那一片發出銀光的白砂對雲中仙說:“這下好了,白離砂已經煉化的差不多了,至少省了你三個月的功夫。”
雲中仙:“煉化是煉化了,隻是火候似乎有點過了。”
風君子:“不礙事,不是有碧水煙披嗎?做法滋潤退去燥氣就可以了,你問問仙子她知道該怎麽辦。”
他們說話時七葉與法海已經靜靜站在那裏一個多時辰了,超過兩個小時的時間。這場修行界的顛峰對決看上去沉悶無比,無聲無息中卻驚心動魄,其中的洶湧之處也隻有高手才能查覺。場外已經有人開始小聲嘀咕太沒意思了,我心中好氣又好笑——高人相鬥又不是馬戲團的猴子演戲,並不是做給別人看的。
七葉也知道這麽耗下去最終隻有認輸一條路,他顯然不願放棄,開始想辦法掙紮脫困。他的身形突然有了動作,揮手一拍腰間,山穀中傳出尖銳的呲呲回響。緊接著一條赤『色』的影子從他腰間飛了出來,隻『射』天空。他動法器了,先沒有抽出赤蛇鞭,直接放出了赤蛟之魂。
赤蛟之魂的身形像一道盤旋的紅『色』光電,又像一條猙獰的大蟒,張揚著飛向天空帶著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這動靜把山穀中幾十個已經睡眼朦朧的家夥驚醒了,紛紛睜開眼睛好奇的問旁邊:“怎麽了,怎麽了?出事了嗎,誰勝了?”
赤蛟魂在空中『射』到極高處,一個轉折又猛撲下來。它盤旋了一大圈,超出了五丈白砂的範圍之外,直向法海的腦後襲去。地下的鬥法七葉占不到便宜,這次從天上來了。麵對赤蛟魂銳不可擋的來勢,法海也不得不動。他抬起了一隻手,在耳後豎起了一根食指,斜指天空又不動了。
法海這一指伸出,場麵又回到了奇異的安靜狀態。空中飛『射』而來的赤蛟魂將將撲到法海腦後三尺之處被一股力量當空定住了!赤蛟魂不再盤旋著光影『亂』閃,『露』出了一條長蛇般的形狀。它似乎並不甘心被定在空中,仍在那裏無聲的掙紮撕吼,周圍的空間都給人一種正在扭曲膨脹的錯覺。
七葉的臉『色』變了,一股血『色』湧了上來,白臉變紅。他一咬牙,猛一揚手,袖中又飛卷出一條紅『色』的長蛇——赤蛇鞭終於出手了!他一揮赤蛇鞭,長長的鞭身在他身前劃出一個大大的圓弧,圓弧中分出一片紅『色』的光幕帶著一片血腥之『色』正對著法海推了過去。法海抬起另一隻手,在胸前結了個手印。法印一結,赤蛇鞭發出的光幕也在他身前一丈處停住不能再向前一步。
單純從法力相鬥的角度,七葉已經無計可施了,但不知為什麽他一定要鬥下去。他開口厲喝一聲,手腕一抖,赤蛇鞭盤旋中展開,在空中繃成一根筆直的長刺。再看七葉,頭發根根披散張開,麵目有幾分猙獰。他一伸手,赤蛇鞭就像一根長梭直刺法海的前胸——就是當初他傷了風君子的那一招,不僅是法力,也是武技。七葉發狠了,上中下三路齊攻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