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劇情更加驚險刺激,左鎮清理出屍體,發現四具還算完整,一具四肢被截了下來,胳膊已經就剩下骨頭,大腿上還剩點兒餘肉,留著牙齒咬過的痕跡。
他掰開另四具屍體的牙齒看了看,確定是這四個人咬的。
所以這井下的五個人,眼見著實在出不去,活活吃掉了其中的一個。
屍體抬上去,一個親友哭倒在白骨旁,自稱是死者的弟弟。
他哥哥李大在附近鎮上的一個酒館做二掌櫃,七天前跟他說接了個活兒,回來能賺個二十兩銀子,好給他娶媳婦兒。
其他的四個人五官也爛得差不多了,幾個親友也是從衣飾上才辨認出來,一個是鎮裏的員外喬仲才,一個鏢局走鏢的範九,一個是縣衙的師爺梁博賢,一個是馬幫的馬賊刀疤臉。
這五個人可以說互不相識,怎麽會一起死到井下呢?
隨即,左鎮又聽說外出打短工的劉二孩已經失蹤多日,家裏人四處都打聽過,有人說往西邊去了。
這鎮子唯一和左鎮的朋友有關聯的地方,就是十三年前,湖廣大災,朝廷緊急調撥了二十萬兩銀子,曾在這鎮子周轉,誰承想一夜之間,二十萬庫銀變成磚頭,左鎮的朋友當時正是錦衣衛的都指揮使,親自參與了調查。
但案子最終不了了之,左鎮的朋友也因此被免了職。
程了正看得津津有味,手機卻在包內響了起來,她摸出來一看,是言曉。
她趕緊悄悄挪到門口接了起來。
言曉的聲音很急:“你快過來吧,公司的服務器遭到了攻擊,網站現在癱瘓了。”
回到座位上,程了低聲跟盛景初道歉:“公司有事,我得先走了。”
盛景初隨她一起離開:“我開車送你,應該能快一點兒。”
盛景初開的是他那輛現代,上次的法拉利跑車隻有兩個門,程了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副駕駛,現代是前後座,程了去拉駕駛位後麵的車門。
盛景初示意她坐到副駕駛:“你可以坐在這裏。”
程了有些不明白:“你不是說這個位置最安全嗎?”
“那是因為開車的不是我。”
見程了還是有些糊塗,他接著解釋了一句:“人在遇到危機的時候會本能地趨利避害,但我會盡量保證你的安全。”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裏並沒有多少溫情,好像不過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而且用詞也很慎重,“盡量”而不是“肯定”。
但程了知道,哪怕在電火石光的一瞬,本能戰勝情感的一刹那,他也會記著這個約定,盡最大的可能確保她的安全。
她抽抽鼻子:“你對別人也這麽好嗎?”
他搖頭:“不是。”
程了的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他這樣解釋:“因為我們是朋友。”
程了舒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剛剛實在有些自作多情。
她掩飾著念叨了一句:“係統癱瘓了叫我們過去也沒用啊,這不應該由程序員來嗎?”她的腦袋裏還想著電影的情節,心裏癢得難受,“不知道誰是凶手。”
“井下死的五個人裏,有一個是後丟到井裏的。這幾個人看似毫無關聯,其實和十三年前的賑災銀失竊案有關,凶手先威脅住了員外喬仲才,使喬仲才誘使那四個人下井,並將這四個人活活餓死。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喬仲才殺死了劉二孩,把劉二孩換了自己的裝束丟到了井下。
“左鎮的朋友在當年調查賑災銀案時做了虧心事,裏麵或許牽扯了什麽人,被他瞞了下來。至於凶手,義莊的更夫算一個,與左鎮曖昧的酒館老板娘算一個,縣衙的捕快算一個,或許還有在酒館說書的盲先生。”
程了呆滯了半秒:“你看過?”
“沒看過。”
趕上一個紅燈,盛景初停下車。
“如果編劇沒有刻意反轉,應該就是這麽個情節。你注沒注意到,28分32秒,左鎮去見喬夫人的時候,曾經給過喬夫人一個挑選首飾的特寫,丈夫離家失蹤七天有餘,妻子還有興致挑選首飾,不是知道內情,就是在外有了奸情。奸情殺夫就落了俗套,也不符合這個劇的大背景。”
好像是有這麽個特寫……
程意上周就看過了這部電影,程了有心想問問程意,因為實在太清楚她的為人,故意給她發微信:
“我晚上要和朋友看《殺局》,你幫我跟奶奶說一聲,不用給我留飯了。”
程意的回複很迅速:
“凶手是酒館老板娘、義莊的打更老頭、縣衙的捕快,還有酒館那個瞎眼的說書先生。別謝我,因為我叫雷鋒。”
程了看了看身側的盛景初:“我現在特別想誇你一句。”
盛景初失笑:“還是笑起來很好看?”
“這回絕不像上次那麽膚淺,”程了想了想,一時間又找不到適當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膜拜之情,隻好咂咂嘴,“你媽媽懷你的時候,是不是吃了特別多的核桃?”
不都說核桃補腦,要不他怎麽這麽聰明。
言曉又打了電話過來。
“你在哪兒呢?快點兒過來吧,組長發了好大的脾氣。”
組長發脾氣?這事兒和自己有關?程了摸了摸腦門兒,感覺自己好像要倒黴了。
上了16樓,程了才從言曉嘴裏知道是怎麽回事。
程了製作的曹熹和特輯,被曹熹和的粉絲看到並轉發了,點擊量瞬間飆升。曹熹和與日本頂級棋手加藤清正的關係不太好,有個加藤清正的粉絲正好在中國留學,他在網上看到了這個視頻,一個不高興,就順道把播視頻的網站給黑了。
被黑的這個時段,秀時代正在獨家直播戛納電影節的紅毯環節。
雖然技術部已經緊急修複成功,但是損失已經造成了,秀時代花了幾百萬買下的獨家轉播權,這一次網站事故,錢全部打了水漂,還要賠償廣告商的損失。
程了的責任就是“私自”上傳了曹熹和的特輯。
當天程了曾經向組長匯報過,組長雖然沒答應給宣傳,但默認了可以上傳。
這件事情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了,組長矢口否認,出門的時候還陰森森地瞪了程了一眼,威脅她:“你最好不要瞎說話,懂嗎?”
按照公司的流程,請示匯報都要發郵件,並且抄送部門負責人,但是小組內的事情大家默認了口頭匯報即可,畢竟一天的工作那麽多,一項一項都發郵件過去,不定什麽時候能收到回複。
先不說這個視頻本身沒有問題,誰又能想到視頻會引發日本棋迷的不滿,網站被黑,程了也沒辦法控製。
她一個小小的實習員工,論資曆沒有,論人脈為零,公司的處理意見沒下來,但大家都很同情地看著程了,一致認定這個鍋,她背定了。
程了的心情簡直糟透了。
她早就察覺出了組長不太喜歡自己,但沒想到在關鍵的時候還下手坑了她一把。
真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程了一路頭重腳輕地出了公司的大門,因為是周末,商務樓下麵沒什麽人,陽光白慘慘地落在地麵上,熱浪一陣又一陣拍在她的臉上。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忽然發現盛景初的車還停在外麵。
她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你還沒走嗎?”
盛景初收起手上的書:“在等你。”
她開車門坐上去,冷氣很足,讓她稍稍冷靜了一些。
盛景初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遇到了麻煩,但沒有追問,人的心情極度不好的時候,恐怕連傾訴的欲望都沒有,他應該給她一個安靜的空間。
坐了好一會兒,程了才長長歎了口氣。
“公司給我的鍋,估計已經在路上了,我現在得老老實實地趴著,好讓鍋能嚴嚴實實地扣上。”
這句話說完,她又狠狠發了一頓牢騷。
末了,她歎了口氣:“說到底,我也有錯,如果這件事有郵件存證就好辦了。”
她剛出社會,還沒感受到職場拚殺帶來的榮耀與快感,就被複雜的人際關係搞得頭破血流。
越想越沮喪,她問盛景初:“你看我適不適合做家庭主婦?我要不趕緊結婚算了,結婚之後做一個快樂的家庭主婦。每天買買菜,做做飯,等老公要下班了,守在門口等著他回來,然後跟他一起吃晚飯,再撒撒嬌。”
這是盛景初從來沒有想過的生活,他習慣了一個人,即使助理小齊在的時候,也盡可能地保持安靜。
他討厭嘈雜、混亂,所以很少去人多的場合,曹熹和說他有很多病態的習慣,不是什麽人都能忍受得了,他想也是,所以盡量把別人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然而此刻,他忽然想,原來普通人的生活是這樣,下班回來和妻子一起吃晚飯,兩人出門散步,聊一聊這一天工作時發生的趣事,規劃一下未來,看著時間就這麽一點兒一點兒過去,相濡以沫,攜手到老。
其實這樣,也挺好。
程了不過一說,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不行,我還想獲普利策新聞獎呢。人生不能這樣耽於安逸沒有追求。”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好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咱倆吃飯去吧!”
她其實早計劃了要請盛景初吃飯,他請她看電影,她理應請飯的。
她扭頭問他:“你想吃什麽嗎?”
他答:“宋嫂魚羹。”
宋嫂魚羹是杭州菜,江城很難有做得地道的飯館。
程了有點兒為難:“這邊做的恐怕不太好吃。”
盛景初看向她:“我記得你答應過我,要做給我吃的。”
程了之前確實做過,但做好後沒拿給他吃。
她看了下時間,有點兒為難:“可是這個時候我家老爹的飯館正忙,沒有地方做啊。”
盛景初告訴她:“我家。”
盛景初住在城外,開發商最早想做一個文創園,建到一半資金鏈斷了,另一個開發商接手,就做成了一個私家住宅區。
建築中還留有當初設計的痕跡,牆上布滿了彩繪,有些超現實主義的美感,房子與房子隔得比較遠,每一塊區域都由房主自己規劃,文雅的種了花草,務實的種了蔬菜。
隻有盛景初家的花園比較特殊,空空****,寸草不生。
程了看著可惜,幫他設計。
“這裏開一片菜地,種西紅柿、豆角、茄子、辣椒、南瓜。外圍可以種一圈向日葵,這樣秋天就可以炒瓜子吃了。
“這一片種些月季玫瑰,保證房間內每天都有鮮花可以換,還可以種一些茶樹與梅樹,冬天也有花可賞。
“這一片就種蘇子,拿醬油拌著吃可香了。這裏種地環,用糖和醋醃著吃。這裏種土豆,土豆花其實也蠻漂亮。窗下種一些艾蒿,不招蚊子。”
不過幾分鍾,她就給盛景初勾畫了一個藍圖。
她的腦子裏總有些稀奇古怪又充滿了**力的東西,興致勃勃地轉了一圈兒,眼睛亮晶晶的:“我幫你種地吧!”
盛景初告訴她:“我本來想鋪上地磚的。”
程了有些迷糊:“鋪地磚幹什麽?要建什麽嗎?”
“不是為了建什麽,就是……”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一下雨,花園裏就會出現很多蚯蚓。天熱起來,蚯蚓就被曬死了,看著有些可憐。”
程了“噗”的一下笑出來:“你鋪了地磚,它也會從別的地方鑽出來,然後在別的地方曬死的。”
“我知道,但是至少沒死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程了眨眨眼睛,不明白這是什麽道理。
進了房間,程了吸了口氣:“你家幹淨得像樣板間一樣。”
一樓是客廳、廚房,二樓是臥室、書房。
裝修以黑白色調為主,看起來沒有一絲煙火氣,窗明幾淨,連角落裏都找不到一絲灰塵。
一坐下,程了才想起來:“你家有魚嗎?”
她想肯定沒有,而且要鮮魚煮出來的才好吃。
果然盛景初這才想起來,家裏沒有食材。
好在附近有家便民超市,兩人一進去,老板娘就熱情地跟盛景初打招呼:“你要的那個糖我找到了。”她從櫃台底下抽出一包,放在櫃台上,正是程了吃過的那種。
程了拿起來瞅了瞅,問他:“你愛吃糖嗎?男人都不太喜歡吃甜食的。”
“不愛吃,”他說,“買給你的。”
他最初買糖是為了哄棋院裏學棋的孩子,最小的孩子才五歲,坐也坐不住,他隻好拿糖來哄。
超市裏有個小小的生鮮區,可惜魚已經死了。
程了戳了戳魚肚皮,壓低了聲音跟盛景初說:“老板娘肯定說剛死的。”
正說著呢,老板娘高聲在後頭介紹:“剛死的,新鮮著呢。”
程了有些得意地問他:“怎麽樣?”
盛景初笑著搖頭:“嗯,很厲害。”
盛景初家裏的廚房,幾乎沒有用過的痕跡,鍋碗瓢盆亮得能反出光來。
看得程了直咂舌:“你從來不做飯吧?”
“最多隻燒個水,小齊通常在這附近的一家飯店訂餐。”
程了挽起袖子,洗淨了手,問清楚盛景初米在哪裏,淘好米,才發現不會用電飯煲。
這個電飯煲是小齊在國外買的,一次都沒用過。
程了摸索了半天差點兒把鍋拆了,盛景初歎了口氣:“要不我再去買一個?”
程了一揮手:“不用!”
她拿了個小鋁盆,放進米,加了水,在蒸鍋裏隔水加了個簾,把盆子放入鍋內,蓋上鍋蓋,打火,齊活。
做完拍拍手,她問盛景初:“神奇吧?”
她轉身又去收拾魚,先將魚洗淨,剁去魚頭,將魚片切成兩片。
她見盛景初在旁邊站著,有些不自在:“要不你去歇一會兒?”
盛景初往門口讓了讓:“我學習一下。”
她絮絮地說著:“我小時候跟我爸回到我奶奶這兒,我奶奶做的菜吧……這麽說有點兒不孝順,但是真的能活下來都靠命大。我爸工作又忙,哪有時間天天做,好在我鼻子好使,在飯店裏吃著什麽好吃的了,聞一遍就知道都有什麽,我就悄悄嚐試著自己做。開始我自己偷偷做,偷偷吃,後來我堂弟程諾跟我一起吃,再後來,大家都揭竿起義,剝奪了我奶奶做菜的權利。我奶奶知恥後勇,現在做得也不錯了。”
說完,她又長長地歎了口氣:“其實呢,要不是因為老喜歡研究做菜,我沒準兒當年能考上複旦呢。”
將魚加蔥段、薑塊、料酒,忽然她又一拍腦門兒:“你不吃蔥和薑的。”
準備挑出來時,盛景初說:“放著吧。”
加鹽漬過後,程了又一拍腦門兒:“完了,蒸鍋已經用上了。”
她拍得太重,額頭都拍出了一塊紅印,她齜著牙覺得疼,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在這兒看著,我緊張。”
手上將菜花揪散,她又將包菜一片片撕開,用水洗淨了。
飯蒸熟,程了把魚蒸熟,剃掉骨頭,煮好了湯。
她拿著湯匙,嚐了嚐味道,又舀了一勺遞到盛景初嘴裏。
“怎麽樣?”
盛景初就著勺子嚐了一口:“不錯。”
她有些期待:“是你媽媽煮出來的味道嗎?”
盛景初想了想,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是。”
她呼哨一聲,拿回勺子,忽然想起這勺子是她用過的。
臉騰地燒起來,她呻吟一聲,低聲解釋了一句:“我身體挺健康的。”
盛景初沒聽清,確定性地問了一聲:“嗯?”
“沒什麽,”她又回味了一下,“似乎有點兒淡。”
她舀了一小勺鹽,正準備放進去,手機在客廳響了起來。
她把勺子塞到盛景初手裏:“你放吧。”
跑去客廳接了電話回來,她發現盛景初正拿著小勺刮什麽。
她湊過去一瞅,發現盛景初正在刮鍋壁的鹽。
他有些尷尬:“沒放好,有的沒撒進去。”
“我給你變個魔術啊?”
程了示意他讓開,兩手端著鍋耳一晃,湯汁漫過,將鹽涮了進去。
他沉默了片刻:“我還是出去吧。”
盛景初去擺了碗筷。
程了煮了一道魚羹,炒了一個菜花,一個包菜。
蒸好的米飯,飯粒飽滿晶瑩,程了深深嗅了一下:“響水大米!”
他覺得神奇,他隻能分辨出是米飯還是麵條,至於是什麽米,產地在哪裏,他吃了二十幾年,還是一團茫然。
她有些懷才不遇:“就沒有飯店雇我嗎?想知道競爭對手的招牌菜用了什麽材料,派我吃吃就行了。”
她越想越覺得美:“那我不是天天都有好吃的了!”
她給盛景初盛了一碗魚羹:“熊貓,喝吧。”
他母親做的宋嫂魚羹,他已經不太記得究竟是什麽味道了,湯汁觸在味蕾上,也喚不起他兒時的記憶。
這二十年來,每次嚐到這道魚羹的時候,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麽。
他想,這應該就是他母親做出的味道,因為此刻,他的心是滿的。
這個飯廳,在他的記憶裏,很少使用過。
小齊也曾經建議過他,幹脆請個家政阿姨來,家常口味,少油少鹽,也比較健康。
他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不喜歡人聲。
但其實不對,他不喜歡太家常的飲食,因為菜裏飯裏,會帶著做飯人的味道,他是一個很容易依賴的人,習慣了一種味道,就很難改變。
除非家政阿姨可以在他家做一輩子,換了一個阿姨,他又要重新適應。
他討厭適應,所以絕不改變。
然而此刻,他開始留戀這種溫暖,盡管程了走後,很快會散盡人氣,不再是家,僅僅是一個休息的地方。
他希望這一刻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慢到可以永遠定格在這裏。
程了說得熱鬧,他看著她,其實並沒有聽清她說的什麽。
她忽然安靜下來,飯廳裏隻能聽到杯盤相撞的聲響。
他有些不安,朝程了看過去。
“天使來過了。”程了笑起來,“有這麽一個說法,熱鬧的餐桌忽然靜下來,一定是有天使經過了。”
他說:“嗯。”
程了有些喪氣:“唉,你這麽沉默,把我顯得多鬧騰啊。”
“我不太會說話,”他有些歉意,然後放下手中的筷子,“我給你表演個節目吧。”
程了用手拄著下巴,猜測著:“變魔術嗎?”
他沒說話,維持著一個姿勢,連呼吸都慢下來,像一尊雕塑。
程了等了好一會兒,湊近他仔細瞅了瞅:“你這個節目難道叫《被點穴以後》?”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拿起筷子:“是《4分33秒》。”
《4分33秒》是約翰•凱奇的名曲,他在鋼琴前靜坐了4分33秒,然後跟觀眾說表演完畢。
程了笑起來,尖尖的小虎牙啃著勺子:“你這個笑話真的冷死了。”
吃完飯,盛景初去洗碗,程了扒著門框監工。
他有些不自然:“你要不去休息一會兒?”
程了笑眯眯地盯著他:“我也學習學習。”
他想不出這有什麽可學,不過是紮個圍裙,在碗池裏衝洗幹淨。
圍裙是程了做飯時戴的那條,紅色的底子,綴了黃色的小碎花。
他洗盤子的樣子一絲不苟,好像對待的不是盤子,而是什麽千古名局,每個步驟都要斟酌一番,連衝洗都要找到最合適的角度。
洗完,他將盤子瀝幹水分,原封不動地放在了原來的位置。
廚房裏又恢複了程了剛進來的樣子,連鍋耳的朝向都和原來一模一樣。
他轉過身,發現程了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有點兒尷尬。
“有什麽不對嗎?”
程了笑起來:“怎麽辦,我又想誇你了。”
“是洗碗嗎?”他沒覺得自己做得有多好,“恐怕不比別人洗得幹淨。”
程了搖頭:“我是想說,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丈夫。”
他解圍裙的手一頓,覺得這不是誇讚而是謬讚了,然而又有點兒雀躍,像一縷春風纏繞在心上,越繞越緊,最終牢牢地箍住,成了一個繭,然後有什麽東西破繭而出。
他也笑起來,狹長而水潤的眼睛裏有一抹奇異的光亮。
程了聽到他說:“我也這麽覺得。”
送程了回去的時候,盛景初問她:“我有個熟人在《江城日報》做主編,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把你介紹給他。”
程了的心中一暖,嘴上照舊開著玩笑:“我以為你會用霸總範兒跟我說,明天我就把你們公司買下來,讓你們老板和組長都失業呢。”
盛景初問她:“霸總範兒是什麽意思?”他的兒化音還是說不好,範和兒分了家。
程了給他解釋:“就是霸道總裁範兒的簡稱。”
他接著搖了搖頭:“你們公司我暫時買不起。”
他又補充了一下:“用‘暫時’這個詞也不太確切,你們老板手裏的股份市值三十億,除非遇到大的股災,否則他的資本隻能越積累越多。”
程了攥緊拳頭,揮了揮:“回家我就買彩票去。”
他安慰她:“收購你們公司是不可能了,其他的願望我倒可以做一點兒努力。”
他想了想:“你喜歡我的跑車嗎?”
“拉我兜風嗎?我要時速一百八十邁!”
這個願望太微不足道了,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把它送給你好了。”
程了嚇得半晌沒說話,用力掏了掏耳朵,覺得自己應該沒有幻聽。
她忙不迭地擺手:“我上一輩子是拯救了銀河係嗎?”
他聽出了她的意思,不過是因為無功不受祿。
於是,他說:“你做了飯給我吃。”
在杭州,在程叔小館,在他家。
程了摸出那包柚子糖搖了搖:“這個就夠了啊。”
目光一轉,她笑起來:“跟我說實話,你逗我呢是不是?”
他想說不是,然而終究沒繼續堅持。
她比了個點“讚”的手勢:“哎喲不錯呀,會開玩笑了呢。”
送完程了回家,盛景初發現曹熹和來了,他有盛景初家門的密碼,不管盛景初在還是不在,他想賴多久就賴多久。
曹熹和的腳丫子搭在沙發扶手上,一手摸著袋子裏的魷魚條吃。
他來是說豐田杯的事,時間早就定下來,8月初,中方派了盛景初領隊,韓方這回肯定要派趙延勳過去。
曹熹和已經接連三次敗在了趙延勳手下,心裏對他恨得厲害,巴不得首輪抽簽就碰到趙延勳。
見盛景初進來,曹熹和從沙發上坐起來,還是一副渾身沒骨頭的樣子。
他說著丁嵐的事:“因為你勝了老師,她現在還恨著你呢,你就不能跟她服個軟嗎?”
丁嵐拜入解寒洲門下的時候,盛景初已經是享譽棋壇的天才少年,比賽多,各種活動也多,跟丁嵐的接觸並不多。反倒是曹熹和經常帶著丁嵐玩,可以說是一手把她帶起來的。
盛景初不想提丁嵐的事,問曹熹和:“忽然送人一份比較貴重的禮物,是不是一件很唐突的事情?”
曹熹和一撩上眼皮:“稀罕啊,你想把那枚田黃石印章送我了?”
他也知道盛景初說的不是這個,接著說下去:“這個嘛,看是什麽目的了。這麽說吧,如果一個男的想要送一個女的貴重禮物的話,一定別有所圖,簡而言之就是想泡她,女的不接受的話,那就是不想被他泡,就這麽簡單!”
盛景初皺了皺眉:“如果男的並沒有這個……”
他實在複述不出曹熹和嘴裏的那個詞,換了個含蓄的說法:“非分之想呢?”
曹熹和將嘴裏的魷魚幹吐掉:“我去,誰呀這是,有病?”
盛景初覺得自己跟他談論這個話題就是錯誤。他換了個話題:“聽說你最近很受歡迎。”
自打程了給曹熹和做的采訪專輯出來,就有大批粉絲轉發,今天日本粉絲攻擊秀時代網站的事,簡直讓中國粉絲炸了,不管是不是曹熹和的粉絲,全部團結起來聲援曹熹和。還有的粉絲把專輯裏曹熹和的表情截下來做成了表情包。
曹熹和的微博粉絲數“噌噌”上漲,私信多得把微博客戶端都卡死了。
說起這個曹熹和很興奮:“加藤清正那小子如果想到是這個結果,鼻子不得氣歪了。”
盛景初接著說:“那你是不是應該感謝程了?”
曹熹和點點頭:“也是,可是怎麽感謝好呢?”
程了的處罰結果出來了,全公司通報批評,試用期順延。
盡管組長不承認程了向自己匯報過,但還是負了連帶責任,扣掉本月績效工資。
對程了來說,通報批評這事無所謂,反正大家早就知道了。至於試用期,人事告訴她,她已經正式由實習期轉成試用期,試用期也是三個月。
三個月之後又三個月,現在還出現了一個“順延”,好在她已經習慣了,所以整個處罰對她來說,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組長對這個處罰怨氣很重,每次看到程了的時候眼睛都能冒出火來。
言曉偷偷指著組長的位置跟程了竊竊私語:“看,噴火龍!”
程了心情好得很,因為曹熹和的采訪專輯的事情,秀時代大大火了一把,微博上甚至刷起了#愛國就看秀時代#的話題。
所以公司雖然對程了進行了處分,8月初的日本豐田杯圍棋賽還是派了程了去做采訪記者,這次還有上鏡的機會。
否極泰來,因禍得福。
幾天後,曹熹和給程了打電話的時候,她還有點兒小小的驚訝,因為8月的賽事,盛景初已經閉關調整,有幾天沒和她聯係,難道曹熹和不需要閉關?
曹熹和約程了K歌。
“軍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曹熹和遊說她,“來吧,晚上七點啊。”
她馬上問還有誰。
“我、我師哥、我師妹、你,就四個,你有朋友也可以帶過來。”
曹熹和和丁嵐堅定地站在一個戰壕裏,程了自己勢單力薄,趕緊找了外援,她堂姐。
程意剛剛失戀,她早上去個女同事家,無巧不巧,看到她男友開車送她同事回來。
程了安慰她:“別想那麽多,萬一兩人一起去看了日出呢?”
女性在這方麵還是相當敏銳的,程意知道程了這純屬扯淡,心裏煩得很,陪著程了來K歌,馬上就和丁嵐對上了。
兩人明裏暗裏交鋒了幾個回合,都跟烏眼雞一樣。
丁嵐唱《你快回來》,程意就唱《後會無期》。
丁嵐唱《分手快樂》,程意就唱《死了都要愛》。
丁嵐唱《別看我隻是一隻羊》,程意就唱《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曹熹和看得眼花繚亂,程了根本搶不上麥,盛景初則是連搶的欲望都沒有。
閑極無聊,盛景初拿著手帕疊耗子,程序並不複雜,一疊一卷,最後兩側一拉,在其中的一側打個小結,看起來像耗子腦袋一樣。
程了看著好玩,湊到盛景初身邊說:“這個我以前也會。”
她記得小時候大家都會疊這個,還有跳皮筋、翻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在手指上套了橡皮筋,撥來撥去的裝彈琴。
他疊完,把小耗子放在程了的手上:“這是一個女孩兒教我的。”
他的嘴角帶著輕快的笑意,眼睛裏少了淡漠,添了溫情,褪去了平日的光環,就像一個普通又普通的男人。
但無疑這一刻,比任何時候都動人。
直把程了看愣了,她笑起來:“這不會是你的初戀吧?”
他想了一下,也在笑:“好像是。”
兩人坐著看了一會兒,發現戰火已經越燒越烈。
丁嵐唱《Para Para櫻之花》,程意就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盛景初問程了:“你知道這次豐田杯加藤清正也會參加吧。”
加藤清正是上一屆的四強之一,程了當然知道他會參加。
“然後呢?”
“其實賽後就是加藤清正的婚禮。”
程了驚叫起來:“真的嗎?我怎麽一點兒消息都沒聽到?之前也沒聽說他談戀愛了呀,怎麽忽然就結婚了呢?”
盛景初和加藤清正的私交不錯,所以這次婚禮加藤清正請了盛景初。
“新娘是相親認識的,兩個人屬於閃婚。”他沉吟了一下,“加藤清正邀請我在他的婚禮上唱歌,但我實在不擅長這個。”
程了給他出主意:“要不你讓曹熹和輔導輔導你?”
她剛才聽了曹熹和唱歌,唱得還很不錯。
盛景初有些為難:“加藤清正的婚禮,並沒有邀請曹熹和。”
程了頓時悟了:“我傻了不是,曹熹和和加藤清正是死對頭。”
他倆之間的問題,還不單單是加藤清正輸給曹熹和那麽簡單。
其實加藤清正和曹熹和之前關係還好,三星杯比賽之前還一起約出去喝酒,結果那次加藤清正喝得大醉。
第二天上場,加藤清正一直打著酒嗝,差點兒沒在賽場上吐出來,第一局就輸了。
這之後加藤清正就覺得曹熹和不夠朋友,他的日本粉絲就認定曹熹和小人心理,為了讓加藤清正輸棋,故意灌醉他。
曹熹和中國的粉絲可不這麽認為,而且堅定地表明,就算是,那也是加藤清正腦子不好使。
這兩人的矛盾因此越結越深,已經王不見王了。
程了替盛景初發愁:“那怎麽辦?”
盛景初看著她:“要不你輔導我吧。”
程了連連擺手:“我可不行,我天生的五音不全,我一開嗓子,那簡直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你監督我。”盛景初堅持,“棋院最近在研究戰術,我怕忙起來就忘了練習的事。”
程了這才點點頭:“嗯,我監督你。”
她戳了戳掌心的手帕小耗子:“你也要記得監督你家主人哪。”
程意和丁嵐兩人簡直唱紅了眼,曹熹和去吧台續了一個又一個小時,最後他與程了實在看不下去,死拖活拽地,把兩人拉出了門。
兩人誰也不服誰,約好了下次再比。
臨走時,程了去上了趟衛生間。
KTV已經進入了夜間場,昏黃的燈光給人打出一道模糊的影子,程了困得要死,臨出門時洗了把臉,她撣了撣臉上的水珠。
盛景初就站在走廊裏,他今天罕見地穿了件粉色的襯衫,這種顏色一般人壓不住,男人穿著總會讓人感到輕浮,但他穿起來卻恰到好處。他本身就有些老成,黑、白、灰這三種顏色雖然穿起來不會出錯,可是太過正式,總有幾分暮氣沉沉。
在包廂裏,他一直穿著外套,程了也沒注意到襯衫的顏色,忽然看到了,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她向他打了個招呼:“你也要上衛生間嗎?”
他說:“我等你。”
然後他走過來,停在離她不到一步遠的距離,身上有一種檸檬草的味道,程了知道他沒有噴香水的癖好,大概是沐浴露。
他抬手看了下腕表:“現在已經是7月22日淩晨。”
他從衣兜裏取出一個掛件,給她戴在脖子上,整個過程很小心,甚至手指都沒有碰到她的耳朵,但程了平白感到了一種熱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低頭看了看,是一隻木頭雕的知了。
仔細一嗅還有股香味。
他說:“生日快樂,了了。”
7月22日,程了的生日。
她很少過生日,家裏的規矩是小孩子不過生日,隻有奶奶做整壽。
她摩挲著掛墜,有些茫然,也許是太晚了,又也許是她太困了,她覺得腦子裏鈍鈍的,心裏也鈍鈍的,有股酸澀返上來,從喉嚨,再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