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一話 翻動

很多時候,人說話都會有些矛盾的。

尤其是在朦朧的狀態下,又或者在驚慌的狀態下,還有一種狀態,那就是在說謊的狀態下。

說謊的人,往往會在談話的過程中,忘記了一些自己之前所說過的細節,所以便會出現前後矛盾的狀況。

這樣的狀況,大多並不太明顯,所以很可能不會被人發現。

但是我卻不同。

我覺得,我還算是一個細心的人,而且是一個非常注意細節的人。

所以,當麵前的趙旭和我的談話出現了某種前後矛盾的時候,我便一下做出了反應。

因為在這之前,他的確和我說過,他也是剛剛醒來的,並且根本不知道關穎的情況。

但是現在,他卻又以一種非常肯定的口氣對我說道,那艘船上,隻活下了我們三個人。

所以,我現在可以基本確定,趙旭一定是知道一些什麽事情,但是他卻刻意的對我隱瞞了一些什麽。

最起碼的,他應該是知道關穎此刻也還活著。

“趙旭?”

我不得不再次呼喚他的名字,盡管此刻,他就背身躺在我對麵的那張**。

在我剛剛對趙旭提出質疑的以後,他便一直背對著我,沒有說話,甚至連身體也沒有動彈一下,就像是他已經睡著了。

但是,我卻知道他一定沒有睡著。

不管是誰,都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的。

“趙旭?難道你真的不想再和我聊聊?”

我再次說著話。便已經從**坐了起來。

“趙旭,你是不是有些事情還瞞著我?可是你又為什麽要瞞著我?”

麵對我的問題,趙旭卻仍然保持著沉默。

他仍然側臥在那張**。身體一動不動的,既不像睡著了,也不像故意那樣做的。

“趙旭?”

我有點慌了,召喚者他的名字,我已經下了床,站在了地上。

“趙旭?你……你怎麽不說話?”

他還是一動不動,死死的躺在那裏。

“趙旭?”

我輕聲的呼喚著他的名字。卻開始躡手躡腳的向他走過去。

當我來到他的床前,卻發現他的身體,好像連那種微微的動靜也沒有。就是連那種正常人喘息時,身體上下的起伏也沒有。

這下,我真的慌了。

剛剛還在和我說話的趙旭,怎麽一轉眼的功夫。竟然……

“趙旭?”

我慢慢的伸出了手。然後觸摸到他的手臂。

那是一條非常柔軟的手臂,那種柔軟的程度,卻好像根本就不是人類的手臂。

我隻是剛剛碰到,便又趕緊縮回了自己的手。

因為那條手臂不但柔軟,而且冰冷。

冰冷得就像是一條握在手中的死魚。

“趙旭?你……你別嚇我!”

我就站在他的背後,卻再也不敢碰他一下。

他就躺在**。

背對著我躺在**。

白色的房間裏,空**,隻有兩張床。兩個人。

一個是我,另一個是躺在我麵前的人。

他背對著我。我卻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我現在隻能站在他的身後。

我不敢轉身,甚至不敢動一下。

我呼吸著,呼吸著這個封閉房間裏的冰冷空氣。

房間裏,都是白色的,但是一切卻都是假的。

假的陽光,假的溫暖,甚至我開始懷疑就連這房間本身也是假的。

我是不是還在做夢?

噩夢?

我突然發現,我已經開始無法分辨現實與虛幻。

我甚至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疼,很疼。

現在,我已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了。

但是,趙旭怎麽了?

我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我。

不管他現在是死是活,我都不希望他離開我。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的朋友已經並不多了。

“趙旭!”

我終於再次鼓足了勇氣,伸出了自己的手。

手,握在他那柔軟而又冰冷的手臂上,然後拉動他本來側臥著的身體。

他的身體,好像輕了許多,立刻便已經平躺在了那張**。

而我,卻也已經看清了他的臉。

“啊!!”

我大叫一聲,幾乎就昏倒過去。

我踉蹌著身體,掙紮著向後退去。

我的眼睛,卻一刻也不能離開他的身體。

而我的身體,卻已經重重的向後撞在了我自己的那張**。

我根本顧不得疼痛,隻想再往後退。

但是那張床,卻已經死死的頂住了我的腰。

此刻,我便已經半蹲半立的靠在那張**,一動也不能動了。

甚至,就連我的呼吸,也要停頓下來。

汗珠從我的額頭上沁出,滴落,我的眼睛,卻依然還看著那張臉。

白色的房間裏,光線充足。

那虛假的陽光之下,那簡直就不是一張臉。

我發誓,那絕對算不上一張臉。

因為任何人的臉,也不會長成那個樣子。

那簡直就是一張白紙……

什麽也沒有,一片空白。

那就像是一個布娃娃,一個還沒有來得及在臉上釘上紐扣,縫上嘴巴和鼻子的布娃娃。

光禿禿的一切,一張人皮,沒有輪廓和棱角的人皮。

許久。

他依然躺在**。

一動不動。

他沒有呼吸。

因為他的胸膛,沒有起伏。

不過,他依然麵向著我。

但是,麵向著我的,卻絕不是他的臉。

趙旭的臉,到底發生了什麽?

剛剛,就在十幾分鍾前,他還在看著我。

他那時候,還是有眼睛,有鼻子,還有一張總在說著話的嘴。

但是現在,那些五官,都去了哪裏?

怎麽就像是畫在黑板上的粉筆畫那樣,被人一下子便刷了去?

又過了許久。

當我再也不能半蹲半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的時候。

我終於要動一動了。

不過,我也隻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但是,我卻還是動了一下。

在麵對恐懼的時候,有時候,深深的呼吸一下,然後動一動身體,就算隻動一動腳指頭,也有助於緩解自己緊張的神經。

我現在隻是動了這一下,便已經開始想著接下來要去做些什麽。

這個房間裏。

現在隻有我。

而我,卻要找出問題的答案。

雖然我從來也沒能真正的理解那些問題,但是,我卻不得不這樣做。

因為我相信自己,絕不是一個對生活逆來順受的人。

在任何恐懼和危難麵前,我都不是一個坐在那裏等死的人。

當我咬著牙關,慢慢從地上再次站起身來的時候。

我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雙眼。

我希望那是因為我看錯了,而產生的幻覺。

但是,當我模糊的視線再次清晰起來的時候,一張令人恐懼的,窒息的,慘白色的,光禿禿的人皮,卻依然在他臉上的位置。

我簡直無法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我卻已經向他邁出了第一步。

一步,兩步,三步……

當我終於再次站在他的身旁的時候,我不由得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那已經是一雙顫抖著的,蒼白的手。

不過,那卻是我自己的手。

我用這雙手,慢慢的,摸向了另外一張臉。

這個房間裏,現在也隻有一張臉,那就是我自己的臉。

隻因為我現在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這張臉,是不是也已經不見了。

幸好,它還在。

我還有鼻子,有嘴,也有眼睛和眉毛。

但是,當我摸到它們的時候,卻有一種冰冷的陌生感。

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臉很不在意,那當他真的去撫摸自己的那張臉的時候,就真的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仿佛覺得,那張臉,本就不是自己的。

此刻,不管它是誰的,但是我卻多少放鬆了一些。

我幹咽口水。

已經再次伸出了那雙手。

一雙手,在顫抖,隻因為我要去撫摸的,是那張我已無法形容的臉。

我隻想摸一摸,如此讓我恐懼的一張臉皮,到底是怎樣的東西。

越是恐懼的時候,便要越去接近它。

這就像是喝酒的人,越是醉,便越是要喝更多的酒。

這也像是剛剛陷入愛情的男女,越是痛苦,卻越要折磨彼此。

不過,當我的一雙手,終於慢慢的,顫抖著,落在了那張人皮上的時候……

我卻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慘白,冰冷,光滑,柔軟,那卻絕對不是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