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話 談話

空氣凝固起來,昏暗中,像是一座無形的大山,重重的壓在我的身上。

恐懼,在這一刻,被無限的放大了。

我早已熟悉這種感覺,我也早已了解這種感覺。

它就像是一把剪刀,慢慢的將你的心,一點一點的剪成碎片。

越是恐懼,我就越是不能退縮——這就是我。

深深吸入一口煙,然後吐出,慢慢的轉過頭……

身後,依然隻有冰冷透明的空氣,昏暗的路燈下,空空如也。

“不,遠處,遠處的黑暗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晃動著。”

我瞪圓了眼睛,煙就叼在我的嘴唇上。

此時燃起的煙,盡管已經嗆到了我的眼睛,流淚,視線模糊,但我卻依然死死的瞪著遠處。

——遠處,就在光明和黑暗之間,昏暗的光明,純粹的黑暗,確實有個東西在晃動著。

它不斷的變換形狀,但卻總是長長的,斜斜的,就像是一條……

影子。

“沒錯!那就是一條影子!”

此刻,它不斷的扭動著,像是一條烏黑的毒蛇,從黑暗中,慢慢的竄入昏暗的光線之中。

——它向我走了過來。

一條長長的,斜斜的影子,向我走了過來。

“鍾三郎,你還在等什麽?”

是啊,我還在等什麽?我難道在等死嗎?

那條影子就快來到我的跟前,而我才剛剛扭動了摩托車上的鑰匙。

“兄弟,你該醒一醒了!”

我默默的對冰冷的摩托說話,希望它能帶我逃離這個昏暗的街角。

慌亂,驚恐,喘息,扭動著的鑰匙,扭動著的影子。

我不斷的回頭去看,扭動的影子卻越來越近了。

突然,我的耳邊再次響起了輕輕的話語聲。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緣半句多……朋友,你留下來陪我好嗎……朋友……”

輕輕的聲音,冷冷的風。

是誰在我的耳邊喃喃低吟,又是誰在我的身後輕輕撩起陰風。

斜長的影子,扭動著,已經蓋過摩托車的後輪。

下一刻,這條影子,就會觸碰到我的身體。

也許,從下一刻開始,這條斜長的影子,就會永遠的黏在我的身上,和我形影不離,從此,不再孤單。

但是,這隻是“他”想要的,卻不是我想要的。

——下一刻,摩托車,就像一隻從夢中驚醒的雄獅,咆哮著,向前駛去。

那條斜長的影子,被我遠遠的,甩在了身後的那片昏暗之中。

一個普普通通的街角,一盞孤獨的路燈,還有一條寂寞的影子。

“朋友,再見了!也許下一個深夜,你會遇到一個更適合陪你喝酒的人。”

無論剛剛的一切,是我病態的幻覺,又或者是酒醉後的瘋狂,我都要在心底,默默的祝福他。

——祝福著那個曾經在深夜裏,陪我喝酒的“朋友”。

——夜,更深了。

輕輕的推開臥室的門,她就躺在我的**。

恬靜的臉頰,平靜,光滑,蒼白。

她已經睡熟了。

這14天,她一定也沒有好好的休息過。

她也許,一直陪在我的病床邊,從來沒有睡過一天的好覺。

現在,她終於可以安心的,溫暖的,躺在**睡一覺了。

我,也一樣。

一樣的疲憊,一樣的虛弱,一樣的蒼白。

但是,我卻又不一樣。

不一樣的頭痛,不一樣的經曆,不一樣的深夜。

——剛才的一幕幕,那條斜長的影子,依然還纏繞在我的心裏。

但是此刻,無論是怎樣的事情,我都無法再去思考了。

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倒在床邊的地板上,沉沉的閉上了雙眼。

空氣中,寧靜,黑暗,隻有關穎輕輕的鼻息,她的確睡熟了。

——夢,總是會不期而至。

一杯一盞,酒在杯中,然後一飲而盡。

他消瘦而又蒼白的臉上,依然是冷冷的笑容。

他已不再說話,隻因他已不需要再說些什麽。

他,曾經,並且永遠,是我的朋友。

——一夜的夢,一夜的情,情在夢裏,夢在心裏,那心裏,是否還有情?

清晨,分局的辦公室內,隻有我一個人,靜靜的坐著。

我總是第一個來上班,因為,我已經習慣了。

14天的時間裏,這個城市,卻非常的安靜。

桌上的報告,沒有變厚,說明這裏,還沒有找到新的死屍。

而現在的我,卻正在準備著報告。

照片,一張張的照片,被緩慢的打印出來。

照片上,滿是白白的肉塊,還有那隻已被烹熟,蒼白的手。

一根根手指,就像是幹枯的樹枝,伸張著,醜陋無比。

——“三郎,你現在怎麽樣了?”

張主任剛到,就來到我的辦公室,關切的問著我的情況。

“我還好,已經沒有事了。”

“還說沒事?你照照鏡子,現在你的臉,比紙還要白。”

我沉默著,笑著,我卻不能不承認。

張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搖頭說道:“要是知道你還沒有恢複好,我昨晚就應該讓別人去的。”

“張主任,謝謝您,不過我真的已經沒事了,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很了解。”

張主任隻好抿著嘴,看著我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那你答應我,如果感覺不舒服,一定要回家去休息,我給你放假。”

“嗯,好的。”

他對我,總是那麽關切,讓我真的感覺心裏暖暖的。

昨晚案件的報告,我已經放在張主任的辦公桌上了。

他進了房間,應該正在看報告。

不知道他會對那些白白的肉塊,怎樣看,也許……

我正胡亂想著,他已經拿著我的報告,穿著白大褂,下樓去了。

——分局的負一層,是停屍間。

我想,那些白白的肉塊,還有那隻被烹熟的手,應該都在樓下的停屍間裏。

看來,他是去工作了。

——白天,總是清閑的,就好似我的工作,隻和深夜才有關係。

清閑的白天,慵懶的辦公桌前,虛弱的我,卻在發呆。

忽然,我想起了一個人。

——段警長。

昨夜,這個人好像對我說過,要找我談談,談談關於李宏的事情。

我忽然發現,我對他,好像有一種天生的抗拒感,一種不知道為什麽而產生的抗拒感。

我不喜歡他。

但是,不喜歡歸不喜歡,我還是一定要去找他的,因為,這是我的責任。

——煙灰缸裏的煙,已經滿了。

但是他依然掐著煙頭,在滿滿的煙灰缸裏,扭動著,將最後一絲煙火撚滅。

然後,他又點燃一支煙,同時,也遞給我一支。

對於遞過來的煙和酒,我從未推辭過,因為,它們都是我的朋友。

“這麽說,你和李宏是在那間酒吧裏相遇的?”

“是的,我和他之前,從未見過麵。”

“那你們整夜喝酒,有沒有談話?”

“談了。”

“談了什麽?”

“談了酒,談了煙,談了女人。”

“哼,你們談論的話題,倒是很特別。”

他的口氣,有些浮躁,像是他已經感覺到了我對他的那種抗拒。

而我,也確實不喜歡坐在他的對麵,像這樣,成為那個被他盤問的人。

我隻好冷冷的說道:“我倒不覺得我們談論的話題,很特別。”

“為什麽?”

“在兩個陌生的男人之間,除了酒,煙,女人,您覺得,還有其他的話題嗎?”

他沉默著,卻不能不肯定。

稍許片刻,他才換了一種口氣,對我說道:“我看,我們還是換一種方式來談這個案子,你覺得可以嗎?”

我沉默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尷尬。

他隻有吸一口煙,然後自己接著說道:“這個案子裏,疑點非常的多,而且很難解決。”

“哦?”

我忍不住搭茬,因為我也想知道,關於這個案子的一些事情。

這一刻,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我猜他,一定是自以為抓住了我的興趣點。

他特意清了清嗓子,才接著說道:“這個案子的疑點之一,就是那個鬼頭符號……”

——窗外,一片黑暗,夜,又再次降臨了。

整個分局裏,恐怕隻剩下2樓的一間辦公室,還亮著燈。

那間辦公室,當然就是段警長的辦公室,而我,正巧也在這間辦公室裏。

煙灰缸裏,已經不能再滿了,但是我和他,卻仍然在往裏麵,撚著煙頭。

“您是說……他三年前就住在17樓,就住在我的樓下?”

我忍不住,又再次提出問題。

“對,根據資料顯示,他三年前,就已經住在你家樓下,而你,卻搬到18樓,還不到一年。”

說著話,他忽然眯起眼睛,接著說道:“這件事,你怎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