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話 公司

——夜深了,酒吧裏的人,漸漸少了。

角落裏,一張桌子,兩張椅子,我和段匈正低聲說著話。

“三郎,起初我也覺得這樣的事情,不能外包,所以我特意找了個法院的朋友谘詢了一下……”

“怎麽說?”

“他說,這樣的事情,還不涉及法律的範疇,也就是說,這家醫院這樣做,從法理上來講,是行得通的。”

我沉默著,吸了口煙。

看來這個世界,確實已經改變了。

這時,段匈又接著說道:“既然法律上沒有問題,那我就隻能暗地裏調查了,經過我幾天的努力,終於讓我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搞清楚了。”

“快說。”

我還是頭一次忍不住這樣去追問一件事情。

段匈則端了端架子,然後重新點燃一支煙,慢條斯理的,神秘的說道:“事情是這樣的……”

——今晚的夜,依然晴朗,家中,卻依然昏暗。

我躺在地板上,身旁是我的床,**是已經睡熟的關穎。

我忽然笑了。

笑,是因為無奈。

我和關穎,住在同一間房裏,又在同一間臥室,但是,我們卻很少見麵。

每天,當我早上離開的時候,她還未醒;而等我晚上回來的時候,她卻已經睡下了。

所以,我們總是很難看到彼此,就像是太陽和月亮一樣。

——這難道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嗎?

也許,像我這樣的人,卻不止一個。

也許,段匈,段警長,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此刻,我忽然想起他,便想起了他說的話。

據他說,那家被他發現非常可疑的醫院,的確是把儲存屍體的事情,整體的外包出去了。

而那家和醫院簽訂外包合同的公司,就在距離不遠的郊區。

於是他驅車前往,想問個明白。

可是他卻發現,這家公司大門緊閉,根本就不是外人可以進入的。

他當然也找到了相關的負責人,可是負責人卻非常的強勢,他明確的告訴段匈,如果沒有搜查令的話,那對不起,誰也不能進去。

段匈,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更不是一個簡單的警長。

搞一張搜查令對他來說,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但是,這件平時很簡單的事情,他卻辦不到了。

原因很簡單,想要搜查那間公司,不行。

段匈當然很氣憤,因為這樣的事情,並不多見。

他覺得,這間公司不簡單,可能擁有非常複雜的背景。

於是他開始著手對這間公司進行調查。

可是沒想到,關於這間公司的一切,都好像是空白的,想要獲得關於它的資料,真的是無從查起。

不過,幸好段匈,他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很厲害的警長,自然有很厲害的辦法。

他從一些特殊的渠道,還是搜集到關於這間公司的一些信息。

原來,這間公司,隸屬於一家集團公司,而這家集團公司,據說是浙江一家名不轉經傳的私營企業。

集團的業務量龐大,涉及麵非常廣泛,而這間被段匈盯上的公司,就是這家集團公司的子公司。

這家子公司,名叫燕北科技服務有限公司。

它的名字聽起來,很普通,但是它的業務範圍,卻並不普通。

這家燕北公司的主要業務,竟然是喪葬一條龍服務。

這還不算什麽,在段匈的調查中,他驚奇的發現,這家公司的喪葬一條龍服務,簡直是太專業了。

他們不但擁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太平間,而且,他們還有自己的靈堂告別場所,還有一個專業的團隊,甚至,還有一個火葬場。

也就是說,一個人,在那家醫院裏死了,就會直接被轉交給這家公司。

然後這家公司負責把人放入他們的太平間裏。

隨後,公司會有專人負責,直接安排好死者的追悼會。

最後,在一片肅穆之中,這家公司會直接把人推入他們巨大的煉人爐中,變成一堆白骨渣。

這就是這家燕北科技服務有限公司的主要業務。

段匈說的沒錯,他們的確是非常的專業。

但是還有一件事情,卻讓段匈哭笑不得。

他們公司還有另一項稍微小一點的業務。

這個業務,竟然是生豬屠宰場。

的確,當段匈告訴我這件事情的時候,我也覺得很有趣。

一家專門負責喪葬一條龍的企業,竟然也同時負責屠宰生豬。

這是一種怎樣的諷刺?

還是一種無奈的巧合?

經過段匈的調查,這間公司的所有業務,都集中在郊區的一片林場裏。

那裏非常肅靜,也非常祥和,正好是對應他們的兩項業務。

——無論是人,還是豬,最後的一程,至少都在一片美麗的林場裏,結束。

想著這樣的事情,我又笑了。

夜,已經很深了,深到,它就要離開了。

隻是,我卻仍未睡著,慢慢的等待著,等待著……

——如果兩個人,呆在一起的時間足夠的長,他們也許會成為朋友。

現在,就有這樣的一個人,總是和我呆在一起。

“三郎,你晚上有事兒嗎?”

肥胖而又蒼白的男人,抱著我對麵的椅子,嘴裏叼著半支煙。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他不太像是一位警長,至少,現在絕不像。

我沉默著,點了點頭。

我從不說謊,今晚,我確實沒有什麽事情。

“太好了,沒事的話,跟我出去一趟?”

“出去一趟?”

“對。”

“去哪?”

“噓……”

段匈卻神神秘秘的做了一個讓我收聲的動作。

——夜,再次降臨。

郊區的路,很窄,兩側沒有路燈。

他的車,並不好。

車不好,燈光也不好。

燈光不好,車的周圍,就都是黑暗的。

現在,我們就在黑暗中。

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周圍,也是無盡的黑暗。

這條窄窄的路,仿佛我們永遠也無法走到盡頭。

——路,雖然沒有走到盡頭,但是,我們卻已經停下了車。

車,被停在一片樹林裏,我們兩個,也摸黑走在樹林裏。

“你確定沒有走錯?”

我有些擔心。

“你得相信我,我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你的確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但是,你卻不是警犬。”

他笑了,我也笑了。

我們倆,現在已經成為了朋友。

——幸好天上還掛著一盞上弦月,如果不是這樣,我們肯定找不到那家公司的。

這裏的林場,很大,很黑暗,這家公司,就在這片林場裏。

這樣看去,它的確很大,很黑暗。

——“三郎,你能行嗎?”

段匈已經爬上一處三米多高的牆頭,正在上麵小聲的叫著我。

而我,正瞪圓了眼睛,看著牆頭上的他。

他肥胖的身體,竟然如此矯健,真讓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應該沒問題。”

學著他的樣子,我吃力的爬上了牆頭。

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做壞事,但是,我卻是跟著一位警長,在做這樣的壞事。

跳下牆頭,整個院子裏,死寂,黑暗。

遠遠的,隻能望到兩座巨大的黑影,方方正正的,矗立在黑暗之中。

“三郎,左邊大一點的那個,就是喪葬服務一條龍,右邊那個小一點的,就是屠宰場。”

沒想到,兩個業務,竟然挨得這樣近,中間,隻有一道矮矮的牆。

院子裏,很大,很靜,黑暗中,卻沒有一點光亮。

走在這樣的院子裏,無論什麽人,也都會不停的掃視著周圍。

盡管周圍什麽也沒有,但是我依然非常擔心會在哪一處角落裏,看見我不該看見的東西。

——門,是鐵門,漆黑的大鐵門。

大鐵門的上麵,還有一個小門。

小門上麵掛了一把鎖頭。

鎖頭鎖的很緊,但是對段匈來說,這把鎖頭,卻像是沒鎖一樣。

他隻是拿出了一根細細的東西,這把鎖,就開了。

當門關上,巨大的空間裏,隻有黑暗。

“哢嗒”

輕輕的,是段匈打開手電筒的聲音。

這裏,是一條長長的,漆黑的,冰冷的走廊。

兩個人的腳步聲,在這樣的地方,顯得十分明顯。

我甚至擔心,會有人察覺到我們的腳步聲,然後,突然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做賊的滋味,真的不那麽舒服。

——段匈,走在我的前方,他拿著手電,卻像是在逛超市。

他左看看,右看看,像個好奇的孩子。

他路過走廊裏的每一道門,都要用手電往門上的窗口裏照一照,然後不忘了擰一擰門把手,就像是個頗為興奮的盜墓賊。

可是走廊兩側的房間門上,卻都掛著一個黑色的牌子。

黑色的牌子上麵寫著:追悼室。

任何人,都懂得“追悼室”是做什麽用的。

——我的心跳速度,一直保持在某個穩定的,快速的狀態下。

我相信,如果它再快一些,我可能就會昏死過去。

前方,是黑暗的走廊,我的身後,就是一片黑暗。

此刻,我很想轉頭,卻根本不敢。

因為我擔心,就在黑暗之中,緊緊貼著我的,不隻是黑暗。

“三郎!”

此刻,在這樣死寂,冰冷,而又黑暗的地方,無論是誰叫我一聲,我都會被嚇得半死。

我狠狠的哆嗦了一下,然後狠狠的瞪了段匈一眼。

“怎麽了?”

誰知他根本沒有回頭看我,隻是僵硬的對著前方的一片黑暗,冷冷的說道:“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