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二話 人影

——黑暗中,任何普通的事物,看起來或者聽起來,都會變得不太一樣。

此時此刻,我和段匈,就有深深的體會。

“滴答……滴答……滴答……”

這樣的水滴聲,竟然仿佛變成了一把錘子,不停的砸在我的頭上。

每一滴這樣的聲音,都仿佛已死死的拽住了我的靈魂,要把它從我的身體裏硬生生的拉出來。

不過,段匈,卻還不愧為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三郎,這聲音好像是……從那個房間裏傳出來的。”

他竟然還有精力去搞清楚,那個詭異的聲音來自哪裏。

我隻好跟著他,隻因為手電還在他的手裏。

——那個房間,正是那道鏽死的鐵門背後的房間。

那道鐵門,看上去,至少已經關了十年。

所以那個鐵門背後的房間,至少也也該有十年沒人進去了。

十年沒有人進的房間裏,怎麽會有水聲?

“你確定嗎?”

我冷冷的問道,但是周圍的空氣,卻似乎比我的話還要更冷些。

“嗯……”

他點著頭,那張肥胖而又蒼白的臉,已經貼在了那道鏽跡斑斑的鐵門上。

“三郎,這聲音……”

突然,他的臉色一變,本來就有些蒼白的臉上,已經毫無人色。

他瞪大了眼睛,卻依然緊緊的貼在那冰冷的鐵門上。

“段警長……”

“噓……”

我還沒有說話,他卻已經突然做了一個讓我收聲的手勢。

他的額頭上,血管已經凸出來,我知道,他是非常認真的讓我,閉嘴。

我隻有僵硬的站在他的旁邊,那道鐵門前,那三柱正在緩緩燃燒的香火前。

——冰冷的空氣中,黑暗,還一股濃濃的香火味。

走廊裏,隻有我和段匈,還有那中“滴答……滴答……滴答……”的滴水聲。

“三郎……”

他依然冷著臉,用最小的聲音對我說道:“你也來聽一聽。”

“聽什麽?”

他瞪著我,隻是指了指鐵門的裏麵。

——我的臉,也慢慢的貼在了那道鐵門上。

那道鐵門,已經實在鏽死了,鐵門的表麵不但冰冷,而且滿是鏽碎的鐵渣,刺得臉也有些發痛。

不過,比起鐵門裏我聽到的那些聲音,這種痛,卻突然被忽略掉了。

——鐵門的另一側,傳來了清晰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滴水聲,的確是從鐵門的另一側傳來的。

但是,就在陣陣的滴水聲中,似乎還掩蓋著另外的一種聲音……

笑聲……

突然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也都變得冰冷起來,就像緊緊貼在臉上的這道鐵門一般。

我想逃,但是卻逃不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把我牢牢的糾纏住,讓我繼續貼在這道冰冷的鐵門上,聽著鐵門後麵,那種奇怪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

笑聲,那樣的輕,像是春天裏,草地上嬉戲的女孩子。

笑聲,又那樣的悲涼,像是暗夜中,伏在丈夫墳頭哭泣的女人。

“段警長……”

我一字一句的,用最小的聲音叫著麵前的段匈。

可段匈卻好像……

好像也在笑……

此刻,他那肥胖而又蒼白的臉上,竟然帶著一種癡癡的笑容……

他好像正饒有興趣的,聽著門內的嬉笑聲。

他的臉,毫無人色,在那種奇怪的笑容下,已經扭曲,已經變得醜陋無比。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可他卻並沒有看我。

他的眼睛,竟然在……翻著白眼。

就像是即將昏死過去的人,不斷的向上翻著白眼。

可是他的臉上,卻依然帶著那種笑容……

與此同時,鐵門內的笑聲,也突然變了,變得仿佛是……近了……

那種輕輕的笑聲,已經就在附近,就在鐵門的另一麵。

不管是誰在笑,“她”,一定就在鐵門的另一側,一定也和我一樣,此刻,正貼在鐵門上。

那笑聲,很輕,很輕,但卻像在說話。

“來啊,和我們一起,哈哈……哈哈哈……”

此刻,我的臉,就像是一塊冰冷的磁石,死死的吸在這道醜陋的鐵門上。

而那個聲音,輕輕的聲音,就像是夢囈一般,已經鑽進我的腦子裏。

麵前的段匈,正在笑著,他怎麽了?我又怎麽了?

忽然間,我仿佛已經忘記了一切,這裏的黑暗,這裏的冰冷,還有這裏的恐懼。

我發現自己好像在追著一個聲音,慢慢的走著。

那個聲音,很美,很動聽,“她”像是一直在嬌羞的笑著,卻不知道為什麽在笑著。

“等等我……”

我呢喃著,希望那個嬌羞的“她”,能等等我。

可是就在這時,我感覺自己的胸口處,突然像是被電擊了一下。

劇烈的疼痛,一直鑽進我的心裏。

也就在同時,我的眼前,再次出現了一片黑暗,以及那張仍然在癡癡笑著的,肥胖而又蒼白的臉。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撫摸著自己的胸口,卻摸到了那塊父親給我的鬼頭玉墜。

不管怎麽說,我已經掙紮著躲開了那道鏽死的鐵門。

“段警長!”

第一件事,當然是去救他。

——當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將他拽離那道鐵門的時候。

我們倆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冰冷的地麵,黑暗的走廊,晃動不停的手電。

手電在地上晃動著,滾動著,那條僅有的光柱,也在滾動著。

當光柱穩定下來,照向的,卻是走廊的另一端……

一個人影,已經站在了光柱的盡頭。

我這才猛的從地上爬起來,身體僵硬的站在黑暗之中。

光柱的盡頭處,那個人影,慢慢的晃動著……

我的心,卻在劇烈的跳動著……

“三郎?”

段匈這才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他一把從後麵扶住我。

“三郎,剛才發生了什麽?我怎麽會躺在地上?”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

此刻,並不是我不想說,隻是我已經呆住了,隻是因為我正看著,向我們慢慢晃過來的那個人影。

“咯噔……咯噔……咯噔……”

清晰,沉重的腳步聲,從死寂一般的黑暗走廊裏,慢慢的清晰起來。

段匈也在死死的盯著那個人影。

“是誰?”

他突然怒吼一聲,因為他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話音剛落,那個人影的方向,突然亮起一道強烈的白光。

白光突然照在我和段匈的臉上……

“啊,我的眼睛!”

我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眼睛,隻因為我的眼睛,已經被那道強光晃得什麽也看不到了。

“三郎,你沒事吧!”

段匈扶住我,他自己的情況,應該也好不到哪去。

因為他緊接著就大聲喊道:“警察,我是警察!你再靠近,我就開槍了。”

我知道他現在已經很害怕,隻有害怕的人,才會這樣喊。

可是,這樣喊,卻真的有用處。

一個疑惑的,帶著磁性的,男人的聲音突然在走廊的另一端響起。

“你們……真的是警察?”

不管怎麽樣,不管這句話說的是什麽,我的心都已經落地了。

這句問話,就像是突然射入冰冷枯井的中的一絲陽光,讓我突然的暖和起來。

——“對!我們是警察!”

段匈大聲的回道,他總是理直氣壯的。

“可是,警察為什麽不走門?”

段匈的理直氣壯,卻一下被擊得粉碎。

——走廊裏的燈,已經全部亮起來了。

燈亮了,恐懼也就不見了。

“這麽說,你們真的是警察?”

眼前一位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保安,正拿著段匈的警官證,看著段匈的臉。

他顯然很認真。

他的個頭並不高,年紀也不是很大,但是身上的保安服裝,卻顯得非常合體,而且非常幹淨。

我對幹淨的人,向來都有好的印象。

——他帶著一副手套,好像還有些懷疑的,把段匈的警官證還給了段匈。

“你也是警察嗎?”

他卻已轉臉看著我,一雙烏黑的眸子,犀利,而銳利。

“不,我不是。”

段匈卻在一旁,冷冷的說道:“他不是警察,但是他卻比警察還重要。”

“哦?那你是做什麽的?”

他還在刨根問底,段匈卻沒好氣的說道:“做什麽的,還輪不到你來問。”

——他卻笑了。

“您別生氣嘛,我這也是職責所在,沒有什麽別的意思。”

他這個人,倒是很圓滑,不過卻並不討人厭。

段匈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斜著眼看著身前的這位保安說道:“我問你,那個鐵門後麵,是什麽地方?”

“鐵門後麵是太平間。”

“我知道是太平間,我說的是另一道鐵門。”

“你知道?你怎麽會知道?難道你們……”

段匈卻突然打斷他的話,有點凶巴巴的說道:“少廢話,快說,那道鏽死的鐵門背後,到底是幹什麽用的?”

他的臉上,好像突然閃過了一絲表情,但是我卻沒法分辨,那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他這才冷冷的對段匈說道:“那道鐵門後麵,是廢棄的太平間。”

“廢棄的?為什麽廢棄了?”

段匈,緊追不放。

“隻因為裏麵的冰箱壞掉了。”

“冰箱壞掉了可以修,為什麽要廢棄掉,這豈不是浪費嗎?”

“想修,但是修不好,因為那冰箱用的是進口的壓縮機,而那家公司卻早就倒閉了,根本就沒有配件。”

他解釋著,段匈卻在斜眼看著他。

“那你再說說,這道鏽死的鐵門前,怎麽會有人燒香祭拜的?”

段匈提到這個,身前的這位保安,他的臉色也忽然變了。

變得有些慘白,變得有些僵硬。

他突然斜眼看向那道鏽跡斑斑的鐵門,然後用最小的聲音對我們倆說道:“警長同誌,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在這裏聊這件事情,好不好?”

段匈眼睛一橫,卻故意大聲說道:“那你說,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