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居然拿兩句狗屁不通的鬼話來消遣老爺!孩兒們!給我打死這王八羔子!”
若是段拂的話說得硬氣一些,他倒也不知底細,一時尚不敢莽動,現下段拂實話實說,他反以為這少年膽怯,當下忌憚之心盡去,狂妄之意登生。
他身後那十幾人聽得首領號令,如狼似虎般撲了上來。
段拂乍見這一群人各挺兵刃,圍住自己。
正沒做理會處,驀地裏身後大喝一聲,人影一閃,那十幾人隻覺一股大力劈麵而來,身不由己後退了七八步,散開一個大圈子。
一個老者身材高大,白須飄拂,如一棵蒼鬆矗立當地,正是采藥歸來的安老人。
他站定身形,冷笑一聲道:“邢教主,好大的神通啊!我退隱江湖十幾年,得到這窮山僻壤來,就是為了躲避尊駕這等惡客,沒想到你還能巴巴地尋來!
“好啦!現下我已在此,有甚麽話就當麵鑼,對麵鼓地說個明白,何必向我的病人大動幹戈?”
那姓邢的嘿嘿一陣狂笑,道:“姓安的,休要狂妄!你們江南五俠的名頭雖然響亮,我湘西排教卻也不是好惹的!
“若在平時,你五俠中隻要到了三俠四俠,說不得我姓邢的還得夾起尾巴跑得遠遠的,可是現在嘛……
“我們大家夥兒對付你一個糟老頭子,那還不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更何況……嘿嘿……”
他一聲陰森森的怪笑,道:“我手中有這兩張王牌,你還敢動手麽?”
說著話,突然提高嗓音喝道:“給我帶上來?”房門開處,兩個彪形大漢推出兩個人來,正是桃花和桃葉姊弟,兩人身上都綁著幾道繩索,口中塞了麻絮,以防他們亂說亂動。
安老人一怔,嗔目喝道:“邢國寶,冤有頭,債有主,你來找我,抓我孫子孫女做甚麽?快放了他們!”
這五字喝出,有如半天空裏炸起一個焦雷,周圍那十幾條大漢都不禁一震。
邢國寶卻不在乎,此人外表戇直粗豪,內裏卻甚是精明陰損,當下冷笑一聲,道:
“你說放就放?我這湘西排教是你家開的不成?
“安老頭兒,安道全!當年你見死不救的時候,可沒想到還有一天能落到我邢國寶的手下罷!”
段拂在此住了四個多月,直到今日始知安老人的名諱。
這位安老人名道全,有個渾號叫做“地靈星”,正是江南“天地君親師”五俠中的第二位。
他武功並不甚高,但一身醫術出神入化,當世莫有其比,更兼仁心俠骨,年方三十便在江湖上闖下偌大名頭。
他本名也並不叫“道全”二字,皆因其時《水滸》說部大暢於世,江湖中人便以梁山泊好漢中的“神醫安道全”的名諱轉贈於他,久而久之,真名便失,除了他自己和幾個知交好友再也無人知曉。
《水滸》一書中寫梁山一百單八條好漢上應天像,分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人各有星座對照,那個“地靈星”的諢號也是由“神醫安道全”而來,倒是全盤接收,毫不客氣了。
邢國寶其人本是湘江上的一名水賊,與其長兄邢國珍在水上做些沒本錢買賣,後來害死了一名病重的道人,得了一本武功秘要,兩兄弟據此習得一身精強武功
,索性棄了舊業,投身排教。
湘西排教乃是湘西江上的最大幫派,聲威甚壯,曆來做的都是行俠仗義之事,在江湖上名譽甚佳。
邢氏兄弟武功精強,大哥邢國珍又極富心機,深得前任教主倚重,臨終前遺命任他為繼任教主。
邢國珍當上教主,第一件事便是提拔邢國寶做副教主,第二件事便是剪除異已,第三件事便是恢複水賊本性,**擄掠,殺人放火,無所不為。
數年之間,一個大好的湘西排教在他兄弟二人手中變作藏汙納垢的罪惡淵藪,終致正人側目,路人掩鼻,在江湖上的聲譽壞到了極點。
二十年前,“兩湖大俠”水正風的夫人和女兒渡江探親,遭遇到邢氏兄弟。
他二人既貪圖其財帛,又垂涎其美色,竟爾大了膽子下手,非但將其隨身攜帶的金珠寶貝洗劫一空,更率人將這母女兩個**致死,毀屍滅跡。
水正風聞訊後怒發衝冠,遍邀兩湖武林同道追殺這兄弟兩人。
豈知邢國珍詭計多端,早有準備。水正風報仇心切,撞入他的圈套,自己中了暗算,死於非命不說,帶來的人手也損折大半,铩羽而歸,可是兩湖豪傑精英盡出,實力非同尋常,邢氏兄弟雖然得勝,自己卻也身受重傷,危在旦夕。
他們素仰“地靈星”安道全妙手回春,醫術通神,當下備辦下一船金珠寶貝,北上常州,尋安道全療傷。
安道全性情剛直,嫉惡如仇,又深知這兩兄弟的劣行惡跡,哪裏肯為他們醫治?
邢氏兄弟軟求不成,雙方當即動起手來,一來他們身上有傷,排教人數雖多,再無了不起的高手,二來其時“天河主人”李夢樓、四俠“六親不認”翟越正在安道全府上做客,雙方一場混戰,排教丟下二十多具屍體,落荒而逃。
邢氏兄弟雖然溜得較快,這一役中未受損傷,但先前傷勢過重,邢國珍終於不治而死,邢國寶算是福大命大,那也將養了一年有餘才得痊愈。
隻因此事,邢國寶對安道全恨之入骨,日日夜夜尋思找他報這“見死不救”之仇。
那時安道全因為類似原因得罪了不少巨盜悍匪,又因自己兒子兒媳意外身亡,悲痛欲絕、心灰意冷之下,索性隱退江湖,領著孫子孫女躲到湘南的深山中來,這一藏便是十幾年。
這些年來,方圓百裏的鄉親但知安老人醫術高超,活人有術,但卻連他嫡親的孫兒孫女也未見他露過一招半式武功,更也沒人能想到這個木訥寡言,每日與草根樹皮為伍的老者便是當年江湖上聲名如日中天的江南五俠之一。
安道全見他如此無恥,直氣得須眉亂顫,戟指怒道:
“邢國寶!我老實告訴你,你兄弟倆作惡多端,不得善終乃是天理昭彰,當年我見死不救,換作今日仍是見死不救!
“你要為兄報仇,這就放馬過來,咱們拳腳兵刀上見個高低,欺負孩子算甚麽好漢?”
邢國寶嘿嘿一笑,道:“好漢?好漢值多少錢一斤?老爺在江湖上混了這麽多年,向來隻知財帛著人眼,美色動人心,從來沒把自己當作他媽的英雄好漢!
“不過安老頭兒,我這麽對付你怕你不甘心,咱們不訪來打一個賭,你能直挺挺地挨起我三掌而不死,老爺今天就大發慈悲。
“不但不取你的老命,還放了你孫子和這花朵兒般的小姑娘,拍拍屁股走人,要是你挨不得……
“嘿嘿……可惜你那時節雙腿一蹬,已經看不見我做你的孫女婿啦!哈哈!哈哈!”
他的十幾個手下見教主說得這等開心,雖覺此舉太也不夠光明磊落,卻哪裏敢不奉承?當下也跟著狂笑起來。
安道全氣得白須飄拂,怒道:“你……”右掌抬起,便待動手。
邢國寶退後一步,冷冷地道:“老家夥!大爺給你麵子才劃下這條明路,你可莫要不知好歹。
“你要是敢輕舉妄動,我就先把這兩顆小腦袋兒一刀兩斷,再來和你說話!”說著話他頭也不回,自腰間抽出一把快刀。
回手一抖,正架在桃花桃葉的脖子上,竟是分毫不爽,連油皮也沒碰壞一點兒。
此人卑鄙無恥,但這一手幹脆利落,極是可觀。
他固然是有心賣弄恫嚇,但從這一招看來,一身藝業亦著實不凡。
安道全一驚,果然不敢再動。他當年曾與邢國寶交過手,一別十餘載,此人武功精進,已非吳下阿蒙。
單看這一著勁道之烈,拿捏之準,自己縱能勝他,恐怕也須在二三百招開外,更何況投鼠忌器,自己愛若性命的孫兒孫女兩條小命都在他的手下?
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邢國寶見這一手奏效,不禁大是得意,皮笑肉不笑地道:
“怎麽樣,我勸你還是受我三掌的好,那是唯一的機會。我老人家言而有信,你大可以放一百個心就是。”
他嘴上說得漂亮,實則心中另有如意打算。
這些年來,他對安道全恨之入骨,哪肯真的好心指一條明路給他?
想要慢慢地折磨炮製於他,使自己鬱積了十餘年的怨毒得以發泄才是真的。
他隻想重擊他三掌,令他身受重傷之後,再殺了桃葉,奸汙桃花,讓安道全看在眼裏,痛在心頭,這才力下說辭,以逞狡計。
這時心中不禁嘀咕道:他娘的,放一百個心?
先放九十九個心罷,我自己先就放心不過!
安道全是在江湖上打滾過來的人物,什麽樣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這其間的輕重利害又豈有不知?
但身當此際,除了這條路以外,更無善策,那也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刻的情勢已不容猶豫,當下昂然道:“隻願閣下真的言而有信,這三掌我受了!”
話雖如此,心中畢竟忐忑,從他適才顯示的功力看來,自己能否挺住這三掌確是殊無把握。
邢國寶見他答允,不由心花怒放。當下也不敢怠慢,運力於掌,慢慢走近,喝一聲“接招罷!”舉掌便要拍向安道全的前心。
“且慢”一聲斷喝從安道全身後傳出。
安邢兩人愕然望去,出聲的卻是一直默無一言的那個藍衫少年。
段拂在一旁聽了良久,他運思敏捷,雖然不知詳情舊事,也揣摩到了十之八九,這時眼見安道全被逼無奈,要硬生生受他三掌,那便不死也須重傷。
這邢國寶目光閃爍,顯非正人,那時豈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他要反悔,誰又奈得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