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段拂與關關曾回水塢尋找李夢樓,遍尋不獲,雖知他有可能逃出生天,卻因茫無頭緒,又忌憚羅天府的人再來尋仇,當即遠避。

那日李夢樓被擊落水中,他受傷奇重,本來昏昏沉沉,受了冷水一激,頭腦反而清醒。

他外號中有“天河”二字?水性之精,堪稱天下無雙,當即運起最後氣力,潛到岸邊,掐下一截蘆葦含在口中,卻不敢上岸,唯恐三大巡使發覺蹤跡。

這般撐了一個多時辰,確信三大巡使已經走了,才爬上岸來,沒走幾步,便即暈倒。

再醒來時,卻已躺在一處客店的**。

床邊一張嬌若春花的臉正自關切之極地望著他,這張臉甚是美麗,但一道細長的刀疤從左眉劃向右耳,未免有些詭異,頭上高挽發髻,身上卻穿著一件黃色道裝。

他吃了一驚,登時想起,這道姑不是別人,卻是雲南“七娘峒”中的“梨花二娘”。自己數月前在杭州“樓外樓”上遭人伏擊,這“梨花二娘”乃是一行首領。

她在自己身上下了“軟麻草”的藥粉,令自己手足酸軟,若非段拂相救,自己早已做了刀下之鬼了。

可是她又怎麽救了自己?

又怎會望著自己這般神色?

這兩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可是身上又已劇痛起來,頭一歪,暈了過去……

“梨花二娘”乃是滇邊“七娘峒”的第二把交椅,她幼遭不幸,長成後又因相貌甚美,飽受男人的玩弄**。

自入了峒口之後,將一顆對男人的心俱都灰了,專以援助無辜無助少女為事,平時更作道裝打扮,以明心跡。

那日她輾轉受了司徒水照的厚禮,與桃花六娘出來暗算李夢樓,不知怎地,全然被他氣派風度所迷。

雖然被段拂砍掉了暗殺計劃,在地芳心之中反而竊喜,當即與桃花六娘下樓離去。

情之一字,來去無端。

她雖不見了李夢樓,但心中眼前卻滿是他微笑的臉龐,風馳電掣的身影,正是剪不斷,理還亂,揮之不去,欲忘不能,竟然情不自禁地逗留下去,每日裏在天河水塢外間徘徊,希望能再見到李夢樓一麵。

她也曾無數次地暗罵自己,已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臉上又破了相,怎地還會像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患得患失,做這種可笑之事?

可是情根已種,婉轉低徊,又豈是幾次自怨自艾所能解開得了的?

水塢戰那一夜,她恰恰在離水塢數裏之遙彷徨不去,黯然神傷。

驀地見水塢中火光驟起,大急之下,狂奔過來。

等她闖入水塢之中,三大巡使已去,段拂和關關也躲了起來。

尋了好久,才發現閉目昏倒奄奄一息的李夢樓。

她又是著急,又是害怕,還帶著幾分隱隱的歡喜,當下將李夢樓背在背上,出了水塢,尋了一間客棧安頓下來。

水塢離最近的客棧也有十裏之遙,他雖身有武功,但李夢樓乃是一百八九十斤的大漢,這十裏路下來,隻累得她香汗淋漓,幾欲脫力,可是想到是為自己喜歡的人吃這份苦,就是再走上十裏百裏,那也是甘之如飴。

就這樣,在她的精心調養護理之下,李夢樓在生死之間打了個轉兒,終於逃得了性命,數月之後,身體也已康複了大半。

李夢樓三十喪偶,迄今已

有十八年。他愛重自己亡妻,雖然本性風流倜儻,對別的女子卻從無他念。

但這幾月之中,與梨花二娘耳廝鬢磨,得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懷,縱是鐵石之人,又哪裏有不動心的?

待得他傷勢痊愈,兩人便結成鴛侶,並肩行走江湖。李夢樓身釁有了這樣的可人兒,自是老懷彌慰,梨花二娘一顆飽受磨折、久經滄桑的芳心也終於有了個美滿的歸宿。

李夢樓乍見到追擊自己之人竟是段拂,實是驚喜交集,待見他居然不認自己,急切之際哪裏想到他曾曆經生死大險,全然失去了記憶?

刹那間一臉驚喜全然轉為驚怒,大聲喝道:

“你當真不識得我?關關呢?她怎麽沒和你在處?她在哪裏?”

段拂一臉茫然之色,詫異道:“我確是認不得你啊!關關?誰是關關?她為什麽會和我在一處?”

在桃花山的安道全家養傷之際,安道全曾用攝魂大法恢複了他的武功,其間他喊出過關關的名字。

被安道全告知之後,這兩個字時時在心中紊繞不去,卻又找不到半絲頭緒,這時乍然聽李夢樓提起,倒真是又驚又喜,亟欲明白真相。

他問得雖然誠懇,在李夢樓耳中聽來,卻不由得勃然大怒,隻道自己女兒是被他始亂終棄,現在卻又來喬癡作呆,大說風涼話,他心中怒極,沉聲道:

“你有種就再說一遍,你不認得我的女兒關關!”

段拂納悶道:“我其實不認得叫做關關的姑娘啊,那怎麽啦?”

李夢樓怒道:“那你就去死罷!”他盛怒之下,已顧不到自己武功不是對手,雙掌一翻上下,全力撲擊,使的正是七十二路“天絕掌”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天雷地火”。

他生性本來精細,絕非莽撞之人,但事關自己女兒,段拂態度又是這等“傲慢”,卻不禁使他大動無名。

段拂正自苦思冥想,渾沒想到他說打就打,來得這般快捷,急切中雙足力點,後縱三尺,李夢樓一掌落了空,“喀喀”兩聲,兩塊數寸厚的船板已被擊碎。

他心中一凜,暗想:這小子以前武功雖也高過我,卻遠不及現下的神出鬼沒,舉重若輕,莫非短短兩年中間,他又有甚麽異遇不成?

他心中尋思,手上不緩,雙掌飛舞,愈出愈急。他這天絕掌亦是武林一絕,段拂失了先手,被他迫得在數尺見方的小船上高擋低躲,十數招內,居然騰不出手來還擊一招。

梨花二娘坐在船尾把舵,眼見堅實的木板在李夢樓掌下紛紛碎裂,而段拂又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過重擊,不由看得一顆心突突亂跳。

再拆數招,段拂忽地以手撐地,頭下腳上,打了個旋子,雙足倒飛踢出。

李夢樓不提防他倏使怪招,被迫退了一步,段拂扳回先手,數招之間,便從下風轉為上風。

但見他右手揮灑,忽高忽低,意境峻峭連綿,正是模仿北宋範寬的《溪山行旅圖》,但在李夢樓眼中,卻無一招不是極其精妙淩厲的擒拿功夫。

這正是他學自鄧九公的“七事神功”中“畫字門”的神妙武功。

再拆數招,李夢樓“嘿”的一聲,雙手已落入對方掌握。

此時段拂若要傷他,隻是反掌之事,但他對李夢樓的說話甚感好奇,並不出重手,反而輕輕起腳,要先踢中他的穴道,再來問個明白。

足尖與李夢樓的身體將觸未觸之際,段拂隻聽身旁“嘩”的一聲輕響,一片白亮亮的江水劈麵灑來。

他吃了一驚,矮身避開,但見水光中一支木槳倏然點至,又快又疾,正是梨花二娘眼見危急,趕來相救。

梨花二娘雖兩年前在酒樓上見過段拂一麵,對他的風采武功欽佩之極,但此刻見他製住了自己的心上人,未知吉凶如何,那卻如何了得?

為救心上人性命,即使對頭是聖賢佛祖,神仙皇帝,那也須先殺了再說,何況段拂隻與自己有過一麵之交?

她出手雖狠,但段拂武功較她高得實在太多。

他知道梨花二娘放毒功夫厲害,一被她緩出手來,自己可不好應付,當下雙手仍舊扣住李夢樓脈門,身形向前一衝,雙足飛起,一腳踢開她的槳柄,一腳踢向她麵門。

梨花二娘見來勢淩厲,不由向後一退,段拂隻爭這瞬息之間,先前踢開槳柄的那隻腳驀地轉彎回來,左右一閃,恰恰踢上她雙臂“曲池穴”。

梨花二娘手臂一麻,木槳掉落在地。

段拂單足站定,另一隻腳落下時,順便踢中李夢樓的“環跳”大穴,雙手一鬆,將他抖落在地,身形後躍,笑吟吟地站在船沿之上。

兩聲“好”字乍然響起,卻是李夢樓和梨花二娘見他這幾下兔起鶻落,身手伶俐之極,雖然受製的乃是自己,卻也禁不住喝彩。

段拂拱手道:“兩位少安毋躁,咱們有話慢慢兒地講。”

李夢樓坐在地上,甫喝得一聲彩,怒氣又生,冷冷地道:

“有甚麽好講?你既不識得我們,幹麽不痛痛快快將我們殺了?”

段拂神色愈加謙恭,道:“前輩言重了,前輩認得我已經大是奇事,何況又提到什麽關關姑娘,小可可就更加不明白了,其間緣由,要請前輩賜教。”

李夢樓聽他說“什麽關關姑娘”,不禁勃然大怒,剛要張口嗬斥,梨花二娘向他使了個眼色,勸他莫要發火,轉頭道:“怎會這樣,這麽說你真不識得他是誰?

“兩年前,咱們在杭州樓外樓上見過一麵,你也不記得了麽?”

她生性聰慧謹細,又非身在局中,眼見段拂神色誠懇,不似作偽,料想其中必有古怪,這才平心靜氣地詢問起來。

果然段拂詫道:“你說咱們見過麵?我……我記不得了,胡伯伯說我一直在兩湖一帶,從未去過杭州,怎會在那裏見過麵?”

梨花二娘目光閃動,道:“你說的胡伯伯是誰?莫非以前的丐幫四大長老之首,現下的丐幫幫主胡六奇?”

她先前聽段拂問起丐幫中事,兩相聯係,居然一猜便中。

段拂道:“是啊!怎麽這個你也知道?”

梨花二娘道:“胡六奇以丐幫首席長老的身份,一年半之前代領幫主之位,四個月前正式被選為幫主。此事哄傳江湖,哪個不知,誰人不曉?”

段拂一驚,喃喃道:“四個月前?一年半?怎麽胡伯伯說他已經當了兩年多幫主了?”驀地裏渾身打了個冷戰,一股沒來由的寒意襲上心頭。

梨花二娘擅長用毒,於醫術也頗有心得,見了段拂這等情狀,心下已猜到了三分,柔聲道:“你可是得了離魂之症,以前的事都記不得了?”

段拂道:“是啊!不過安道全爺爺說我這不是離魂之症,而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