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浴火
“瀾兒,你做的很好。”段祈昭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小兒子,微微歎氣:“你懂事了,可以幫上父王的忙了。”
“父王……是二皇叔嗎?”玄瀾遲疑的問道。
太子殿下微微沉吟:“是。”
玄瀾沉默後道:“瀾兒知道了。”
東宮和翊王府的親厚才是個例,更多的是兄弟之間刀劍相向,兵戎相見。
這才是皇家富貴榮華之下的常相,冰冷殘酷,毫不留情。
勝者為王,敗者死無葬身之地。
“那個內監……他會死?對嗎?”
“不,他不會死,”太子看著他小兒子的眼睛,殘忍地說“生不如死……從來都比死更可怕。”
深吸一口氣,他堅定的說:“瀾兒要去看。”
“好,去找你九皇叔,他會帶你去。”
生在皇室,他不能夠永遠天真下去,必須要學會長大。
城南一座民居的的密室裏。那個小內監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連慘叫都已經發不出,隻能從喉嚨裏發出一些近乎殘存的而嗚咽。祈舜站在密室門外攔著宣玄瀾,玄瀾卻是一臉堅定:“阿舜,別攔我。”
他說:“阿舜,我要看到……我必須要知道,如果我們敗了,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你才十歲……”祈舜歎了一口氣:“進了這扇門,你之前安樂無憂的日子就再也回不來的……你還有進去嗎?”
一進這扇門,怕是所有天真無邪,全部都要湮滅如煙了。
“要。”玄瀾堅定的點頭。
“罷了,你知道一下,也好。”
門內,那個小內奸蜷縮著窩在地上,身上縱橫交錯全是傷痕,已經找不到幾塊完好的皮膚,原本尚算清秀的笑臉一片慘白,眼神渙散無光,嘴裏呢喃著,斷斷續續的全是:“……殺……了……我。”
玄瀾的瞳孔猛地一縮,稍稍平複呼吸,耳邊回想起父王那句“生不如死……從來都比死更可怕。”
祈舜看著玄瀾一瞬間蒼白了臉色,眼裏滿是不忍,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於是他也就隻能說:“你看到了……人為砧板,我為魚肉。如果你父王敗了,我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溫玦和荊疏站在一邊靜默不語,他們知道這個小皇子此刻迎來了人生最重要的蛻變,挺過去,就是他們的少主,熬不過去,那還是做一個富貴無憂的皇孫吧。..
荊疏單膝下跪,一身布衣的他氣勢絲毫不弱,他沉著聲音道:“小殿下!現在他生不如死,那還是他一個人。如若太子殿下失敗……那麽不僅僅是屬下們,還有屬下們的家人……都會生不如死。”
充作官奴,充作教坊司……那都算輕的。
玄瀾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那個內監一點點移動著爬過來,竟然抓住了他的袍角,眼裏滿是渴求:“……殺……了……我。”
那麵目慘敗猶如厲鬼,難以想象一日前這還是一個會跑會笑的活人。
“殺了他。”玄瀾顫抖著聲音嘶啞著咆哮:“殺了他!”
“玄瀾!”祈舜的聲音落地有聲。
這一瞬間他不再有心疼和不忍,反而嚴厲的看向他:“你自己要進來看的!”
“你自己選擇要進來看,那就不要退縮!”祈舜取出自己身上佩戴的匕首,扔在桌子上,沉聲道:“要殺了他,那你就親自去!”
玄瀾蒼白著小臉,眼神卻一點一點越來越堅定,他拾起匕首,慢慢的走了過去——“噗”的一聲,利刃刺破心窩的聲音。
溫熱的鮮血濺到了他臉上,玄瀾捂著嘴跑了出去。
祈舜追出去,站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不敢上前。
看著玄瀾吐得昏天黑地,那一瞬間的狠勁過後他開始後悔,他剛才……是不是逼的太狠了,畢竟這個孩子才十歲。
“後悔嗎?”他沉著聲音問玄瀾:“後悔走進那扇門嗎?”
後悔知道這些嗎?後悔參與進來嗎?後悔選擇麵對嗎?
他又問自己,你有沒有後悔?你護著他護了十年,卻在一瞬間親手摧毀了這個孩子的童年。
“是不是覺得你父王和阿舜太殘忍了?”祈舜自嘲一笑:“要怪就怪阿舜吧,是阿舜逼你的。”
你還這麽小,就逼你去麵對這些陰暗的現實。
可是你身為皇室的嫡長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不怪阿舜。”玄瀾吐完,擦了擦嘴角道:“是玄瀾太懦弱。玄瀾以往太嬌貴了,以後定然不會那樣了。”
他眼裏那個稚氣懵懂的孩童已經不見,隻剩下一個堅定的靈魂,仿佛在這一刻完成了鳳凰涅槃。
“怎麽會怪阿舜。”玄瀾走過去,抱住祈舜的腰,他說:“以前是父王和阿舜護著玄瀾……等玄瀾長大了,就該是玄瀾來護著你們了。玄瀾說過,以後要保護好阿舜的。”
祈舜一愣,心裏的某個地方突然變得柔軟。
玄瀾還沒有開始長個,也還沒有變聲,仍然是他熟悉的那個清朗的少年音,卻說出了那樣……宣誓性的話語。他的肩膀才隻有他的腰高,如此環住他的腰,頭剛好抵住他的心髒。
“好。”他聽見自己低沉的聲音。
那一瞬間祈舜知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太子臨場更換考題的事被皇帝壓了下來,畢竟原考題泄露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也幸得太子果決,臨場出題,才不致對這場科考的公平性有什麽影響,得以讓此次科考順利進行。
雖說朝堂之上仍然有攻訐太子的人,說是原考題泄露,太子作為主考官,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都是“原考題”了,如今既然考題不是被泄露的那個,大局已定,朝堂上幾張嘴皮說說而已,沒什麽大影響,太子也就隨他們去了。
考生們倒是隱隱聽到了那麽一點風聲,但他們本身就奇怪此次策問題與以往略有不同,如今倒是明白了。他們還欽佩太子的魄力,若不是太子果斷換題,怕是就要讓一些宵小得逞了。他們寒窗十年,如是因為自身學問不如人也就罷了,若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落榜,怕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的。
一時間太子在士子心目中的地位不但沒有下降,反而還有所上升。
在即將放榜的環境下,整個京城都是一片熱烈,唯獨康王府一片陰沉。
日前康王抱病,陛下令其在王府靜養,“勿多走動”。
實際上康王府的眾人都知道,康王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壓根一點毛病都沒有。
——二皇子這是被陛下變相的軟禁了。
“王爺這是犯了皇帝的忌諱了。”二皇子對麵長須花白的老者對他說。
“本王知道!”他堂堂王爺,都快三十而立的人了,還被禁足在自己的王府,這讓他的麵子往哪兒擱!縱然他再深的城府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
他還不知道他那個父皇麽,看著一片情深,實則再涼薄不過了!還有比他更加冷酷無情的人麽!
老大老九是兒子,他們幾個就不是兒子了?他們幾個皇子要去爭去奪那個儲位,也不製止樂得旁觀,最好一個一個都有本事一些,成了他那個大哥的磨刀石!力量不夠的時候就扶持一下,給點甜頭;過界了就敲打敲打!
他這回不就是過界了嗎?!爭儲那也是要有一個度的,不可危害到國計民生夏朝之根本——春闈科舉三年一次,是為大夏選拔此後十數年的人才,他在科舉上動手腳,可不就是要被敲打了嗎!
他之前說老五瘋了,他自己又何嚐不是瘋了!二皇子咬著牙,野心的藤蔓瘋狂滋長,哈!科舉還算不上什麽,要是被父皇知道他在邊關動了手腳,那還不活剝了他的皮!
這夏朝萬裏江山,就算一片太平,也輪不到他來做皇位!
與其如此,不若讓它遍布硝煙,說不得他還能爭得一線生機!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讓天下人負我!
他漸漸冷靜下來,這奪儲之役,本就是一場生死之爭!勝了,榮登大寶;敗了,必死無疑。任何婦人之仁都是多餘的,隻會把自己給葬送了。
他冷靜的想,既然你們不給我留活路,我又何必顧念親情給你們一條生路。
不急,誰能笑到最後還是兩說呢。
段祈輝平穩了自己的情緒,對著麵前的老者問道:“之前那雲雀草前後已經下了數年,不知這麽多年下來,本王那父皇還有幾年好活?”
那老丈撫著自己的胡須到:“老夫尚在齊王帳下的時候,雲雀草這一環就是老夫在負責。齊王身死後老夫投了王爺,雲雀草也沒有斷了,直到前段時間齊王餘孽案發……如此算來,前前後後,怕是有五年之久了吧。”
“不足五年!”那老丈果斷道:“隆平帝的壽命能支撐他不足五年!”
段祈輝沉吟了一會問道:“若是再加些猛藥呢?”
“恩?”老丈一驚,道:“王爺果然是梟雄!”
“若是再加些猛藥,不出三年,隆平帝絕對支撐不住!”
“三年嗎……”段祈輝攤開自己掌心的錦帕,那錦帕的中央秀了一隻揚翅欲飛的雄鷹——那是犬戎諸部的圖騰。
他看著那隻雄鷹若有所思,語氣卻是一片冷漠:“如果他看中的繼承人再死在了邊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