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父親

帝王的車架穩穩當當朝容國公府駛去,明黃車蓋,青轅馬車,拉車的寶馬健壯豐碩,兩旁有羽林衛開道。

此次出宮不僅僅是皇帝和貴妃,在帝王車架旁有一輛稍小的馬車,同樣也是明黃色的車蓋——那是皇太孫的車架。

安貴妃端坐在寬敞華貴的車廂裏,臉色蒼白不知道在想什麽,隆平帝則在閉目養神。

容國公全家早早就等候在門口,恭恭敬敬開了正中的大門把皇帝給迎進去。

隆平帝入座倒是笑嗬嗬的,道:“朕此次隻是陪貴妃回娘家看看,愛卿不必勞師動眾,一切從簡便好。”

說是一切從簡哪裏能真的一切從簡,都緊著最好的上,不過不必勞師動眾倒是真的,哪有皇帝體恤臣下,過來看看但是被一堆家眷圍觀的道理。

話過三巡,隆平帝突然提起說:“要承長樂男爵的是哪個孩子?叫出來讓朕看看,貴妃說他是個機靈的。”

容國公和安貴妃臉色同時一白,容國公安瑾珩的心自從陛下進門就一直提在那裏,就等著隆平帝那一刀落下。如今那一刀終於落下了,安瑾珩覺得他也離死不遠了。

“恩?怎麽?那個孩子不在府裏嗎?”

世子安修言立即出列:“孩兒這就去喚十二弟。”

安瑾珩站在那兒,臉色灰敗。三日前接到聖旨的時候他就有不妙的預感,長樂男爵……國公府裏名字帶樂字的,隻有修樂一人。這種巧合讓他無法自欺欺人,不得不提高警惕。

修樂的事情一旦暴露,那是輕則殺頭,重則滅門的大罪。他這幾年一直把修樂藏的很深,隻是因為隨著這孩紙越長越大,父母雙方的血脈在他身上表現的越來越明顯。

修樂對外宣稱是他六弟的遺腹子,但是外甥像舅,卻眼瞧著和他長得越來越像,有不少風言風語傳出來,說修樂其實是他的在外麵留下的血脈,還有說他和當初的六弟妹有苟且的。

他看著修樂那張臉越來越不安,欺君的罪名壓在他心頭,讓他日夜無法安睡。

——那張臉,隻要一看就明白了。

安修樂一頭霧水的被叫過來,聽說皇帝要見他,心裏不禁有點緊張。

“抬起頭來給朕看看。”一個低沉威嚴的男聲道。

安修樂詫異,錯愕的抬起頭,撞進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睛。

安瑾瑜明顯聽到身旁的隆平帝呼吸停滯了一瞬。

她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安修樂和她長得像,但和隆平帝更像。隻要稍微往那方麵一想,就不難看出這兩人其實是父子。

就像當初太子在臨海羽陽候府長到四歲,隆平帝去接他回宮的時候,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的兒子,血脈其實是很玄妙的一種東西。

如果昭明沒有意外去世的話,修樂會和昭明更像,畢竟同出一父,母輩又是嫡親的姐妹,長的哪有不像的道理。

隆平帝卻意外的什麽都沒有點破,隻是堪稱和藹的把那個孩子叫到跟前,仔細詢問了他的課業、生活,有沒有受過什麽委屈。安修樂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他覺得這個皇帝還是很親切的,一點都不像他聽到的狠戾無情的樣子。

他很乖巧的把每個問題都回答了,靈動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是少年無憂無慮的純真,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瓷娃娃。

“他很好。”隆平帝伸手拍了拍安修樂的頭,看向安瑾珩意味深長:“愛卿把這孩子教養的不錯。”

這一任的容國公從來沒有那麽一刻感覺到自己的決定是那麽明智,他無比慶幸自己當初把這個孩子抱到自己膝下細心養大,而不是讓他成為一個庶支子弟。

容國公的嫡幼子——頭上三個正經嫡子的哥哥罩著,什麽事都用不著他操心,就如當初貴妃所期待的那樣——一生順遂,富貴無憂。

看看同樣坐在大廳裏的皇太孫吧,他還是隻有十歲,半年前或許還能在他臉上看見幾分稚子顏色,如今那波瀾不驚的神情和他那不幸逝世的太子老爹簡直如出一轍。段家的男人都有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隆平帝、曾經的昭明太子、如今的皇太孫,他們的眸子是漆黑的長夜,你永遠不知道裏麵醞釀了什麽。

唯獨這個安修樂,這個流落在外的真正的皇九子,一雙眸子純淨剔透,宛若最上等的黑琉璃,真真是稚子無邪。

而那位在皇宮裏長大的九皇子——七日前開元大道上一騎絕塵,長槍指地,一人震懾千軍,親手破滅康王逼宮的陰謀。

玄瀾內心巨震,麵上卻半點不顯。隆平帝把他帶過來,他起初是疑惑的。但是坐在這裏,看到這位容國公嫡幼子的那一刻,看著大廳內諸人的臉色……

他的心裏漸漸浮現出一個猜想,駭的他手都不自覺的發抖。

廳內除了伺候的下人,算得上主子的隻有七個人,容國公夫婦,世子安修言,安修樂,隆平帝和安貴妃,以及他自己。七個人裏,安修言臉上的是驚恐,好像和他一樣猜到了什麽,安修樂有疑惑的神情,安貴妃和容國公都麵如死灰,隆平帝……誰也不能從他臉上猜出什麽。

玄瀾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他不知道皇爺爺為何要把他帶過來,讓他猜出這件事。

直到最後離開,隆平帝都什麽也沒有點破,帝王車架重新駛回皇宮,一路無言。

安貴妃深吸一口氣,在拙政殿大殿門口跪下,“臣妾有罪。”

“你有什麽罪?”一雙暗黑繡金龍祥雲紋錦靴在她麵前停下,隆平帝的聲音淡淡的:“你是朕的安貴妃,小九是朕最喜歡的兒子……朕死之後,翊親王府和容國公府會好好輔佐玄瀾,治理大夏萬裏河山。”

安貴妃顫抖著跪下,磕頭:“臣妾……領旨。”

玄瀾也跪下行大禮謝恩——皇爺爺一番苦心,不過是為保他日後親政順利。

新帝年幼,自然會有外戚幹政或者權臣把持朝政的隱患,他手裏握著這個把柄,容國公府自然全力為他所用。

“玄瀾……朕希望小九一直是朕的兒子。”此處的小九自然是指現在的翊親王。

“孫兒……領旨。”

他也希望這件事永遠沒有被揭發出來的那一天。

隆平帝跨進內殿,神色疲倦的靠在龍榻上,突然間泛起笑來,對汪福全說:“去把小九喚來……就說朕想他了。”

祈舜並不知曉這半日發生的事,一到拙政殿看見隆平帝又在批奏折,就攔著他不讓他看,非要拉著他去禦花園走走。

隆平帝故作嚴厲:“朝政豈可耽擱……莫要胡鬧!”

祈舜嬉皮笑臉理直氣壯:“重要的大事父皇想必早處理完了……這些瑣碎的小事哪有龍體重要!”

隆平帝無奈,被硬拉著去禦花園走了一圈,看著小兒子的小笑無奈又寵溺。

旁人都不知道為何他子女眾多,孫輩也有不少,為何獨獨對小兒子千般寵愛萬般容忍。隻不過是因為,別的兒子都把他當父皇,隻有小九把他當父親。

他身為帝王,要想有兒子,可以有很對兒子,然而血脈易得,真心難得。

隻要小九不覬覦這夏朝江山,他自會保他一生富貴榮華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