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剖白

祈舜身在皇宮,哪裏來的被軟禁在府中心懷不軌的翊親王,就算有,那也是被鎖在深宮中心有怨氣的翊親王才對。

如此行事便很清楚了,這擺明了是一場栽贓陷害。

如果讓幕後之人得逞的話,不論這一場刺殺究竟會不會是翊親王府主導,他的心理都會插進一根刺。帝王最是多疑,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後果便可想而知,初初在朝中站穩腳跟的青年皇帝,與聲望卓著領兵歸來的成年親王,兩人互相猜忌,毫無疑問皇室之間就會爆發一場內戰。

一旦他們兩人相爭,幕後之人便可以坐收漁人之利。

這場倉促之間安排的刺殺本意或許就不是刺殺他,而是離間。

可惜的是,隻怕幕後之人無論如何怎麽也不會想到,他這個做侄子的,竟然暗中把人擄進了皇宮吧。

刺客被鎮國候身後那一隊的天狼衛迅速收拾了,玄瀾被眾人簇擁回皇宮。太醫院一眾太醫在麒麟殿前待命,輪番進去給皇帝把脈檢查身體,看看皇帝是否受傷。

麒麟殿內。

玄瀾看著自己手臂上那拇指長短的一條小口子,這大概是在混戰中之中被誤傷的,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神閃爍,然後迅速拔出腰側的匕首,在那道口子上輕輕一劃,於是原本拇指長短仔細包紮都不用的一道小口子就變成了巴掌大小鮮血淋漓的傷口。

候在一旁的太醫嚇得半死,噗通一聲就跪下了。玄瀾很幹脆的把手臂伸出去,光棍的說,“可以了,治吧。”

完了還不忘補充一句,“包的嚴重點。”

太醫一臉冷汗唯唯諾諾的給皇帝止血上藥包紮,被皇帝這一刀嚇了個魂飛天外,隻道是帝心難測。

三日後,這一回的刺殺風波在皇帝的強力鎮壓下被壓了下去,並沒有在朝野間帶來多大的震動。除了百官上朝的時候看見皇帝袖袍下隱隱顯出的紗布,與尋常並沒有太大的不同,這位年輕的帝王並沒有打算對他的叔叔下手,也沒有要對刺客追究到底借勢清洗朝堂的意思,一切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對於玄瀾來說,麵上不追究不代表真的不追究,他隻是在放長線釣大魚而已。當他在宗廟與齊地那邊的探子傳來消息,莊王動作頻頻,似乎與山匪多有勾結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莊王段祈嘉在暗地裏與綠林山匪密謀,他以為自己還在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著自己的計劃,京中的人怕是早就把他這個在先帝時期就流放回老家的皇子給忘了。

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皆在京都的掌握之中,都被帝座之上的那個人看在眼裏。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足為慮。

左臂被紗布重重的包紮了起來,看著略臃腫。玄瀾隻好單手處理政務,積存的奏折已經處理了大半,手上拿著的是應龍衛交上來的關於張永泰的最後消息。在張氏給他下藥的是爆出來以後,而太後也因為服食五石散要開始戒藥癮,無心也更加無力去護持張家,整個張家一時間樹倒猢猻散。大概是以前張永泰在做浙江總督的時候說一不二慣了,回京以後也仗著女兒是太後,說話做事不是一點的剛愎自用。這旗幟一倒,以前因為他皇親國戚的身份而不敢得罪他的人,紛紛都冒出來踩上他一腳,其中工部尚書主動交代,當初由張永泰同窗陸侍郎主持行宮重建時,戶部撥過來的銀子明顯的少掉了半箱。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則是皖南傳來的,皖南布政使梁舒尚書奏明工部左侍郎張和通在重建淮水堤壩的過程中,偷工減料,致使今年夏洪淮水又險些決堤,言辭懇切,證據確鑿。張和通何許人也,乃是張永泰的侄子,帝拍案而起,大怒。直言張家乃吾夏朝之蛀蟲,上不敬君國,下不顧黎民,屍位素餐,不教子弟,當即下旨廢後!

張家大房在張若碧的消息下早就與二房鬧了起來,然後迅速分家,最後張家倒台的時候,大房已經與二房沒有關係了。

在處置張家眾人的時候,玄瀾也暗地裏留了一手,大房貶為庶人,二房留在本家同張永泰一起流放寧古塔,廢後族譜除名,幽禁冷宮終身,麗嬪則降位分為昭媛。

太後張氏始終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對張家趕盡殺絕總是不好看的,看在張氏的麵子上,隻要張家犯得不是謀反的大罪,他就少不得要寬宏大量一回。但他又實在不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一貫受到的教育都是對敵人要斬草除根,尤其是張永泰……三年前他既然讓人對祈舜下了手,玄瀾就沒打算再讓他活下去。

在張家本家與二房一脈流放寧古塔的路途中,玄瀾讓應龍衛偽裝成了張永泰手底下的人,去與當初牟老六一起的那一幫江湖人士接頭,說是讓他們去劫囚,不然就將他們當初刺殺王爺的事告知官府。那幫江湖人士也是窮凶極惡之徒,如何肯受這等威脅,他們的確去了流放寧古塔的必經之地,但卻不是去劫囚的,而是去滅口的。滅口的事傳到京都,玄瀾順水推舟,自然而然的讓人帶兵去抄了這一幫草莽的老巢。

事實上,如若那幫草莽真的準備去劫囚,也自會有暗中潛伏的士兵出現將其剿滅,並在鬥爭過程中失手“錯殺”張永泰。

張永泰這人,著實是個梟雄,隻可惜取了個有胸無腦的繼室,教出來的兒子一個比一個不知分寸,一個比一個小家子氣,原配留下的大兒子還有幾分可看造就,可惜被繼室擠兌的隻能掌管家族生意,被貶為庶人後還算能給老婆孩子賺口飯吃。

至於唯一一個還在他後宮留著的張若碧,好歹也算是間接幫自己辦了事兒,暫且留她一條命。

承慶六年的這一個春日,玄瀾真正大權在握。

好事成雙,手上剛剛放下張永泰身死的消息,應盛就現身稟報,說是太液池上傳來消息:那一位想見陛下。

玄瀾陡然從位置上站起來,“皇叔知道朕受傷了?”

應盛道,“當值的兄弟已經將消息透露給王爺了。”

“幹的不錯,獎賞回去你看著辦,”玄瀾迫不及待大步離開,“現在備駕未央殿。”

時隔數日,玄瀾再次踏上未央殿,頗有點小心酸。在宮殿前寬闊的觀景平台上,擺放了案幾與躺椅,朝露半跪在案幾旁沏茶,祈舜整個人被裹在大紅的猩猩氈裏,窩在躺椅上,露出來左手指節修長,剔透如玉,下巴尖尖的,麵色還有幾分病態的蒼白。

遠處是宏偉的建築群,近處是浩渺的湖麵,蒼翠的綠植,整個人靜成了一幅畫。

玄瀾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你來啦。”祈舜開口道,甚至都沒有回頭去看他,然後吩咐朝露,“去給陛下搬一把椅子過來。”

“受傷了?”祈舜抬頭看他,眼底映著微藍的天空。

“小傷。”玄瀾別扭的故作鎮定,看著這個人幾乎忍不住想要把他抱進懷裏的衝動。

“我看看。”玄瀾猶豫了一下把左臂伸了出來,祈舜擼起他的袖子,左手整個小臂都纏上了雪白的紗布,看著確實挺嚴重,手指觸上去,帶起一片驚鴻。

“沒死沒殘,的確是小傷。”祈舜淡定道,又把他的袖子放下來,看著某人僵硬了了一下的表情,“哼”的淺笑了一聲。

正好朝露搬來了另一把躺椅,祈舜道,“坐那邊去,咱倆好好談談。”

祈舜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被那個夢嚇著了,決定還是盡早把一個話頭扯開說明白好,不然不及時溝通由得誤會越來越深,對誰都沒好處。

玄瀾也沒有苦肉計被拆穿的尷尬,一臉自然的坐到了對麵的椅子上,隻不過他沒有躺下去,反而是麵對著祈舜。

祈舜也坐直了身體,從案幾上拿了一盞茶遞給他,然後轉過頭來看這浩渺湖波,天光雲影,他拿起茶盞喝了一口,緩緩開口道,“皇叔挺喜歡這樣的日子的,喝喝茶,看看風景,無所事事。”

祈舜心平氣和的說,“”但是不喜歡有人把我關在房子裏麵,長久隻能看一處的風景,會看膩的,你明白嗎?”

玄瀾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祈舜打斷他,緊接著就說道,“玄瀾,你為什麽要把我關在這座島上?怕我奪你的權?奪你的基業嗎?”

“不……”玄瀾的神色變了,終於意識兩人之間究竟有著什麽樣本質的誤會。

祈舜打斷他,“兵權我已經交了,天狼衛也給燕鉞了,朝政我也不沾手了,甚至都自請削為庶民了,能給的我都已經給你了,你還要什麽呢……”

“玄瀾,你還要什麽呢……皇叔就隻剩下這條命了。你非要……逼死我麽?”他神色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