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並肩二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少登大寶,年幼力弱,幸得翊親王常伴左右,輔佐朝政。十數年來翊親王為國為民,奔波勞碌,鞠躬盡瘁,忠心耿耿。助朕除奸佞,安民生,定邊疆,清河山。河清海晏,天下安瀾,與朕一同奠定吾大夏之盛世氣象,功勞之大,可鑒日月。然深宮婦人,無功無德,怎可與翊親王相提並論。爾等莫要再糾纏於立後之事。天下**,唯翊親王一人可與朕比肩。朕將永不立後。

翊親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子既言,永世無悔。

欽此——

朝臣三呼萬歲,莫有不從者。

————《夏史·承慶帝本紀》

承慶十二年初,帝下旨加封翊親王為一字並肩王,史書上非常難得也非常忠實的記錄了這一份聖旨的原文。單單看聖旨的前半段,端的是堂堂皇皇叔侄相合。身為皇叔的王爺功績深厚一心為國,身為侄子的皇帝心胸寬廣自有丘壑……簡直是堪稱曆代皇室手足情深的典範。

——如果忽略後半段那詭異的“朕將永不立後”的話。

朝堂上宣讀聖旨的時候確實是滿朝大臣三呼萬歲,莫有不從——交疊的喊聲回**在太極殿的屋簷下,掩蓋了過往不知多少暗潮洶湧你來我往的交鋒。

後人永遠無法猜測在這樣一片平靜祥和的表象背後,他們作出了怎樣的努力,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那些雞飛狗跳的爭辯,那些沉默無言的相抗。

但是無論再怎麽爭辯……其實都是辯不出什麽結果來的。所有朝堂上容許跳出來的胡鬧,全部都被六部尚書聯手封在了“加封尊銜”這條線之前——陛下同王爺之間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那回事,都把你們的猜測給我塞回肚子裏!

咬死了牙這件事不能放到明麵上來說,你信可以,不信最好,無論你們是不是心知肚明,這最後一塊遮羞布不能揭開!

“加封尊銜”和“不立後”硬生生的被六位尚書給分開了。除了不能把兩件事聯在一起說,其餘的……你們要怎麽爭辯,都隨你們。但凡有一點想要把兩件事放在一起提的想法,都會立即遭到六部的聯手封殺——最簡單粗暴的體現是,在你說出口之前,六部尚書總有兩三個會咳嗽一聲,然後你前後左右身邊總有一位同僚會立刻閃過來捂住你的嘴。

第一次你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並且也再不會有站上朝堂的機會了。

吏戶禮兵刑工六位尚書不愧是能在朝堂上混到現在的人物,目光之準確的確擔的起別人口中的一句“老狐狸”,雖然按年齡分,有些還是青壯年品種。

把原本具有因果關係的兩件事硬生生分開之後,六位尚書就安安心心的袖手旁觀,讓手底下的人去吵了。

單以“加封尊銜”而論,若要說不同意,是根本站不住腳的——畢竟翊王十數年來的功績實打實的放在這裏,不帶一點水分的,都是血雨腥風裏拚殺出來的功績;一直以來也沒犯過什麽錯,立場明確腦子清醒,身為皇族心懷蒼生,民間的聲譽也好,簡直堪稱是賢王的典範。

“懷王之亂”平叛回京後還沒給封賞呢,全天下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要說不給加封,也實在說不過去。

再者,單以“不立後”後而論,所有的言辭、那些花團錦簇的倫理文章還沒說出口就被皇帝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高坐在帝位之上的年輕皇帝漫不經心的在聽他們爭吵,長長的眼睫覆蓋之下沒人能看懂他的思緒,聽聞此句抬起眼皮,一個人一個人掃過整座朝堂,直把所有人都掃的啞了火,然後皇帝才慢悠悠的道,“你們誰家的女兒想做皇後了?”

眾人一下子冷汗就出來了,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位陛下最忌諱的可不就是外戚!如此一來,誰還敢提立後之事?何況王爺雖然垂首靜立一言不發,那也是靜立在朝臣的最前列——他依舊手握大權威望甚隆,這兩人如果聯手……

別說一個皇後了,一百個皇後都不夠看的!

想想看他們曾經的戰果吧:康王、左相、張家、犬戎、懷王……

這畫麵有點美。

爭爭不過你,你拳頭又比我大,那我就身體力行,搞非暴力不合作吧。大臣們還是很有骨氣的,開始搞罷工搞死諫——奈何還沒折騰出花樣來就被自家夫人掐死在了搖籃之中。

不去衙門不去上朝?可以啊!夫人們不動聲色的縮減了全家的用度,側室庶子那裏所有平日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合規矩的東西全都搬回了庫房,理由是老爺日後沒有俸祿了,家裏必須要精簡節約,戒奢戒逸。

老爺你要死諫?好,我既為你家婦,定為你守一生寡,你走後就算再孤苦,我也會把孩子帶大,拚死也會給孩子找幾個好老師——雖然如果你在的話,那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側室和庶子我也會好好待他們,不說讀書入仕,至少在成親分家前,我管他們吃喝……哦,對了,還有成親,老爺你要是走了,咱們兒子要守孝三年,三年後還不知道有什麽姑娘肯嫁呢。

老爺:…………

老爺表示,我是要管自家兒子娶媳婦的事呢?還是去管皇帝娶媳婦的事呢?

普通的老百姓看不懂朝堂上的這些事,這些執掌一家中饋的主婦們還是能琢磨出幾分意思來的。

一朝之帝,說不立後就不立後了……偌大後宮,說不要了就不要了。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說幹就幹了。

再看看自家老爺,美妾俏婢那是一房一房的抬,擋都擋不住。

……到底意難平啊。

而在這些湧動的暗流中,最為讓人質疑也最為讓人指摘的,無非就是陛下同王爺的血緣關係。

六部尚書是知道這其中的緣由的,偏偏無法與人訴說,畢竟是牽扯到皇室秘聞的事,稍有不慎那可就成了皇室的眼中釘肉中刺了。隻是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雖然六個尚書嘴像個鋸嘴葫蘆一樣嚴實,消息還是一點一點慢慢的,像是年代久遠的牆縫中滴出的水,滲透了出來。

好在聽到消息的每個人都有意識的守住了它,沒敢大肆的往外傳,一定程度上還是保住了皇室的聲譽。這個已經不算是秘密的秘密在朝臣勳貴的上層流傳著,言談之間偶然涉及到這一層立刻刹住,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就這麽著,也不知道宮裏有沒有聽到什麽風聲,竟然一直沒有什麽表示。

直到……直到某一日的清晨,天光破曉,清透的日光從雲層直射而下,巍峨莊嚴的宮殿群裏,一行二十輛馬車的車隊正緩緩踏步而出,馬車上刻印的是皇室徽章,明黃車蓋下,安祖貴妃展袖端坐在軟榻上,回頭看一眼,宮巷的路口,一聲明黃龍袍的皇帝和玄黑蟒袍的兒子依舊在駐足送她遠去,身形相仿的兩個人執手並肩,同樣的清峻,同樣的挺拔。

車軲轆吱吱的壓過路麵,車簷上的風鈴叮鈴鈴的響著,一路送著車隊駛向京郊外的皇陵,沿途宅院大門洞開,那些一品二品的誥命夫人換上了誥命服,身後跟著自家的女眷,全數跪在大門前,直到車隊駛過自家的宅院,消失在路的盡頭。

且不論王爺同陛下是否真的有血緣關係,這事總要有人給一個交代。

承慶十二年初,安祖貴妃自請守皇陵。

車隊漸漸行遠,直至站在宮城門口都再也看不見,直到站在華京城門上都隻能看見渺小一點,層巒疊嶂,風鈴在風中一路搖擺,莽蒼的山綠開始在眼前顯現,皇陵快到了。

承建皇陵的這座山是開國時定皇城的時候,太/祖一起定下的,據說是絕好的風水,地底下還鎮著龍眼,可保後世子孫興旺,國祚綿長。

安瑾珩由人攙扶著走下馬車,皇陵建在山腰處,小行宮和孝陵衛的軍營都建在山腳下。在皇族沒有大肆過來祭拜的時候,小行宮裏自然是隻有她一個主子,這地方環境清幽,住著倒也清閑。

小行宮裏自然也供奉了諸位先祖的排位,擺在最前麵的,赫然便是太/祖的名字,□□的牌位後頭,就是隆平帝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