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過盡征鴻書未寄
安琴拽住卓翎的手臂,嬌音微顫,“你就不陪我一會兒麽?”
卓翎眸色深深,沉默片刻,翻身躺下。他隔著被子,將安琴緊緊抱入懷中。沒有一絲情|欲,像一個父親,在抱著自己的女兒。安琴安心的躺入他的懷中,思緒卻亂成了麻。
“大婚之後,你會離開我麽?”安琴問出了口。
卓翎閉上眼,他不想說話。可是安琴卻看到了他閉合雙眼那一刻,眼中異樣的流緒。
她雙眸點漆,玉質柔肌,即便是隔著錦緞綢被,卓翎亦可以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誘|惑。他把手抵在安琴的身後,不斷撫動著她柔順的三千青絲。
安琴不懂卓翎,他的心思總是如幽穀深潭一般,不可探測。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細細的看著卓翎的眉目,期望可以看出他一絲一毫的破綻,安琴終究是失敗了的。她歎了口氣,把腦袋窩入了卓翎的心口,閉上眼睛,在他懷中安穩入眠。
三日之後,便是大婚。
女帝離宮出走前,也是在籌備大婚。
這一次,新娘還是她。
她依然沒有笑。
長亭總是冷著一副麵孔。這一場大婚,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從來都不想做這個皇帝。”安琴一襲絳紅點黑的大禮服,一人獨立憑欄。
鐵甲隱在暗處,不知該不該上前。
“我知道你在,我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了。”安琴見無人應她,又輕輕而笑。
鐵甲心中一喜,正要抬步,卻看到自那一邊,長亭純白色的身影先他一步走到安琴身邊。安琴似早已知道一般,靠入他的懷中。
鐵甲無法穩住自己的心神,隻能強靠住什麽,讓自己不至於倒下去。
長亭抱住安琴的身子,像以前一樣,沒有距離。緊緊相擁。安琴笑道,“早就聞到你的味道了。還想藏?”
“我身上的味道?”長亭不止一次的聽安琴說過,他皺了皺眉,抬起手臂,輕輕聞了聞,並沒有味道。
安琴輕笑,“隻有我能聞到!”
長亭悶哼一聲,放下手臂。他握住安琴的右手,看著安琴手上依然纏著的白綢,他很心疼。安琴卻不以為然,反手握住長亭的右手,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放在一起,他小指上依然帶著安琴送的金質龍紋甲套。
“我現在手上不方便,隻好求你,你幫我做一個甲套,以後,我們就一樣了!”安琴眨眼,對著長亭笑著說道。
長亭沒有言語,隻是點了下頭。安琴發現,現在就連長亭的心事,她亦是看不透的。她總有種預感,長亭和卓翎之間一定有事瞞著她。
是什麽呢?
安琴一時又想不到,況且馬上要大婚了,忙的事情又太多,實在考慮不到這裏。
一念之間,她錯失了挽回的最後機會。
一別經年,他們兩人再也找不到回頭的路。
女帝大婚那一日,帝都卻靜的異常。所有人都跪在街道邊上,聽著不知哪裏傳來的鼓樂之聲,聲震九霄。這肅穆而莊嚴的曲調不帶一絲喜悅。
地牢裏的趙延美似乎也聽到了這樣的聲音,他連爬帶滾撲到了牢門邊上,雙手握住寒冷的鐵牢欄杆,“這是什麽聲音?”
是誰回答的他,他不知道,“萬歲大婚。”
“大婚?和誰?”趙延美頭發淩亂,渾身都是黑烏烏的。沒有絕代傾城,沒有我見猶憐,他現在這副鬼樣子連一隻野狗都不如。
“長將軍!”
一句短短的回答,差點要了趙延美的命。他開始瘋狂地笑,大笑,笑得整間漆黑的牢籠都要被這笑聲震破。“對,對,對!一定是他!那女人最愛的就是他。他們要成婚了!他們要成婚了!”
“他們……要成婚了……”趙延美的聲音頓時低了下來,他頹然的坐在一邊,雙眼空洞,沒有一點生機。他趴在地上,一滴冷冷的淚打落,想到她冰澈美麗的雙瞳,想到那一夜,她在他身下的嬌|吟婉轉。
一切都像是一個夢,夢碎了,人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皇家禮樂響遏雲霄,甲胄鐵衛當前開路,繽紛宮娥紗裙飄飄揚揚,他一身金甲,雕鞍寶轡,穩穩跨立,麵無表情。
女帝大婚,雲棠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果然不同凡響。
安琴高坐龍椅,絳紅華服,眼風傲慢,不言不語。
台下,沒有安琴尋找的身影。那一夜,卓翎躺在安琴身邊,他說了一句,“你的大婚,我就不去了。”也好,也罷。
你不來,我的眼裏,又隻有長亭一個人了。
繁複儀式整整進行了一天,安琴早已習慣了這樣繃著麵容站在眾人之前,雖有些疲憊,卻也還支撐得住。她的手一直被長亭緊緊的握在手裏,安琴感受到了他手心兒裏的冷汗,她抬眼望他,遞過去一個溫暖的微笑。長亭依舊眉目深鎖,裏麵鎖住了心中所有想說的話,安琴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今日不該是他們兩個期盼已久的麽?為何,長亭一點也不快樂?
安琴斂去疑惑,轉身微笑,對著朝臣的跪拜,她淡漠如初。羽睫微微掀起,愁緒偷偷流轉。
終於結束了麽?
安琴被送入千生殿。
這華麗的宮殿本就是為了她大婚所用。主人是她,現在和她一起住下的,是長亭。
宮殿的布局,是出自於卓翎的高絕才情。他現在人在哪裏?是否還在修複他心愛的古琴?
瑤華公主沒有出現,她在眾人的陪伴下飲酒高歌,她相信,她要得到的,馬上就是她的了。醉顏泛紅,衣襟敞開,草原公主自來是這樣放浪形骸,無拘無束的。
輕紗薄縵,金煌寢宮。
安琴雙手勾上了長亭的肩膀,他眉目藏笑,安琴鬆了口氣,“你終於笑了……我還以為,你不願意娶我呢。”
“你是我的丫頭。”長亭好像有些醉了,他身上盡是淡淡的酒香,微醺醉態讓他整個人都溫柔了不少。他將安琴小心的壓在了身下,欺身上前,卻把頭低下,趴在安琴的小腹上靜靜的聽。
安琴眼底蘊笑,“聽到什麽了?”
“我聽見他叫我爹。”長亭樂嗬嗬的傻笑說道。
“怎麽可能?”安琴一語戳穿他。
長亭爭辯,“我聽到了,他就是在叫我爹。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今日的長亭,不是那個猶如戰神般的男人,隻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他酒醉的迷蒙,爭辯的稚氣,讓安琴的心被生生揪住。她伸手撫上了長亭的額頭,笑了,“我們以後,不會再分開了。等孩子出生,我會給你你想要的安靜平和。”她想給長亭一個承諾。
長亭急忙掩住了安琴的口,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顫抖的點住她的雙唇,搖晃著頭,“別說話,別說話。讓我再聽聽。”
長亭睡到在安琴的身上,這一夜,過得平靜而安穩。安琴任由他壓在自己懷裏,看著他孩子氣的一麵,安琴想笑,卻笑不出來。這個男人,為了她,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今夜的帝都,好靜。
古琴蒼涼的音調悠揚響起,震碎心弦。
安琴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她靠在長亭懷中,卓翎從遠處走來,他們三個在幽穀,與世隔絕。他們不再爭鋒相對,她亦不用再去抉擇。看這人間仙境,時光偷偷流轉,他們自安享盛世太平。蝴蝶翩躚,落於指尖,她輕輕而笑。
“萬歲,萬歲,已經正午了。”
候在安琴龍榻邊上的宮娥見安琴動了下,便輕聲喚道。
安琴睜開眼睛,一個模糊的人影闖入她的眼中。她坐了起來,那宮娥上前去扶住安琴,安琴退去她的手,她撫了撫自己的眉頭,怎麽會睡得這麽沉?安琴問道,“長亭呢?”
那宮娥微微錯愕,問道,“萬歲要找誰?”
安琴剛醒,還不太清醒,不耐煩的吼道,“長亭!”
宮娥被嚇了一跳,連忙跪在了地上。聽見響聲跑進來的華城等人也都被嚇得不輕,華城笑道,“萬歲有何吩咐?”
“長亭呢?”見是華城,安琴才鬆下了氣。
華城啊了一聲,“萬歲……”支支吾吾的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這時的安琴已經察覺出一絲一樣,她推開眾人,闖了出去。隻見門外的雪已經全都化了,到有一些零星的春意。安琴皺起眉頭,一夜之間,怎麽會變得這麽多?低頭看了下去,安琴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小腹已經鼓起來很多了。寬大的寢衣也不能擋住她的孕味了。
這是怎麽了……安琴被驚呆了。
她慌亂的跑著,身後跟著驚恐萬分的宮人。“長亭?長亭,別玩了,你在哪裏?”
安琴大聲吼著,卻沒人回答她。
一夕之間,在安琴眼中,在安琴的記憶之中,僅僅過了一夜啊。
安琴跑的累了,跌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在做什麽?”他責備的語氣。
“卓翎。”安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卓翎的衣襟。“他們……這一切……怎麽變成了這樣?”安琴滿眼驚恐,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卓翎。
卓翎眸色無動,他彎腰將安琴抱了起來。安琴懷孕之後身子重了不少,卓翎卻還是可以輕易的將她托起。抱著安琴走回大殿,一路上,都是奴婢和太監跪著的身影。
安琴被卓翎抱在懷裏,不停的發顫,她想不通,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和長亭大婚的那一晚啊。一覺醒來,竟像是過了一個多月一般,寒冬漸漸退去,初春早來,所有人都像是不記得長亭了一般。
這是一個騙局,亦或者,是她的一個夢?
安琴所有的神經像是被掐斷了一樣,她無法思考。兩行淚從眼中湧出。
“卓翎,發生什麽了……”她好害怕。
卓翎將安琴放在**,溫柔的為她蓋上了被子,他側坐在安琴身邊,彎下腰,趴在安琴的肚子上靜靜的聽許久之後,卓翎輕輕說道,“我們的孩子已經會動了,我都好像聽到了他的呼吸。”
安琴皺眉,她將卓翎一把拉了過來,深深望他,“這不是你的孩子!”
他眉清目淡,溫笑依舊。“是我的。”
“不是!”安琴隻覺得自己都快要被逼瘋了。
卓翎輕輕而笑,挑眉問道,“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是長亭的!”安琴再也受不了了,她大吼道。
卓翎斂眸,揮手召來一個婢女,那婢女跪在了玉階之下。卓翎坐起身來,冷冷開口,“萬歲要找長亭。你去宣他來。”
安琴微微放下了心。
可是那宮女卻沒有動作。
安琴大叫,“朕讓你去把長亭召來,你聾了麽?”
宮女一下子趴倒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長將軍都已經……已經……去了一年了啊……”
安琴愣了?去了一年了?去哪裏了?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誰能告訴她,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的長亭呢?記憶中,睡前還在她懷中纏綿的長亭,在哪裏!
“獵場中,長將軍因為得罪了王爺,而被杖刑至死。已經快一年了啊。”宮娥說得真切。
安琴猛然回頭看住卓翎。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麽,安琴冷道,“現在是幾月?”
卓翎笑言,“已是三月初了。”
“達日阿赤走了一月多了?”安琴挑眉。
“是。”卓翎暗暗讚歎安琴的冷靜和思維敏捷。他設下的局,才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安琴已經看穿了。這個局,沒有一點破綻,這麽荒謬的情景,安琴還可以冷靜下來去想,不愧是他卓翎親自教出來的丫頭。
安琴掐住卓翎的脖子,卻突然看見自己右手斷指上帶著一個銀色鑲嵌白玉的甲套。與長亭手上的樣式相似,隻不過安琴這個是銀質的。她收回了自己的手,很多問題,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
那個草原公主贏了。
她還是被長亭帶走了。不管用了什麽方法,她贏了。
安琴頓時把心灰冷下來,狠狠的推了一把卓翎,說道,“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卓翎斂眸,沉沉說道,“你要找的長亭,已經被我這個攝政王在圍場處死。我們大婚之後,你壞了孕,你生下來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將繼承這個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