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沉塘

易明真再醒來,已經是日次的清晨。

彼時黎明的黑暗時刻剛剛褪去,有冰冷的水滴落在眼皮上,易明真的身子在滿是泥濘的地麵上瑟瑟一抖。

“主子,她醒了!”耳邊第一時間傳來一地冷而陰沉的嗓音。

易明真揉著太陽穴爬起來,還是覺得腦子裏暈暈乎乎的,眼前的視線模糊,朝陽之下,似是有一個明媚的背影娉婷而立,成就了這六日以來,她眼底所見最鮮明的風景。

那人著一身石榴紅的長裙,身段窈窕,明豔不可方物,哪怕隻是一個背影在跟前,都讓人覺得絢麗懾人。

“易——易明樂?”易明真甩甩頭,等到徹底清醒了,眼睛突然瞪得老大。

“是我!”明樂回轉身來,對著她的目光盈盈一笑,那笑容太盛,和著陽光的璀璨之色,幾乎生生灼痛人眼。

易明真愕然,反而一時無措,嘴唇動了幾次都沒能說出話來。

易明樂對她懷恨在心,這一點毋庸置疑,雖然這些天她也一直都在疑惑,為什麽那日在孝宗麵前易明樂沒有落井下石反而會以一種模糊的姿態替她間接的求了情,卻也怎麽都沒想到,她在放了自己一馬之後,竟然又會大費周章的追到這裏來。

明樂看她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彎眸笑了笑,閑適的打量著四下的景色道:“想必是這一路走來,疲累的很,你這一覺倒是睡了不短的時間呢。”

荒無人煙的古道一側是一處野外池塘,周圍野草瘋長,偶爾一兩株古樹參天而立——

顯然,這裏距離盛京之地的繁華已經有相當的距離了。

易明真循著她的目光四下裏一掃,一手抓著衣襟,不由的戒備起來,質問道:“是你把我帶到這裏來的?你要做什麽?”

“這種問題,何必再問?我要做的事,你不知道嗎?又何必當麵說出來?”明樂冷然的一勾唇角,彎腰下去,雙手撐著膝蓋居高臨下望著她瞳孔裏憤恨和恐懼交雜在一起的色彩,片刻之後,便是不禁的淺笑出聲,“怎麽樣?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害怕?”

易明真咬著嘴唇,惡狠狠的瞪著她。

怕她自然是怕的,這裏荒無人煙,周圍八名蒙麵的黑衣人都是易明樂的幫手,而她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到了這一刻還不是案板上的肉,任人拿捏嗎?

“我怕什麽?你敢把我怎樣?”心裏雖然恐懼,易明真卻還是咬牙強撐,梗著脖子冷聲道,“就算我陰溝裏翻船,可你也別忘了,我還是皇上定下的欽犯,我的生死還輪不著你來做主,你敢動我嗎?”

“如果你是關押在京中大牢裏的欽犯,我自然不會動你,你以為我費那麽大力氣,留住你一條命,讓你走到這裏來是為什麽?”明樂笑笑,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又再四下裏看了看,神情滿意道,“這裏山明水秀,雖然荒涼了些,但也貴在清淨,你埋骨於此,想必也不算辜負了柳妃苦口婆心勸慰皇上的那份良苦用心了吧?”

“柳妃?”易明真微微一怔,那種突然靈光一閃,這才恍然記得,當日易明心去天牢外麵給她送行的時候像是也提到了有關柳妃的字眼。

隻是那時候她正被流放的消息衝擊,這一路走來,竟是把這麽重要的一條信息給忽略掉了。

反應了一會兒,易明真才眼睛一亮,不可思議的嘶聲道:“是柳妃做的手腳,讓皇上把我流放?”

“是啊,你該好好謝謝她,讓你多活了這麽些天,如果依照這昌瑉公主的意思,怕是早就讓你被當庭賜死了。”明樂聳聳肩,眯著眼睛扭頭看了眼天邊緩緩升起的太陽,然後一揚眉對旁邊等候的影六等人使了個眼色道,“時候差不多了,就在這裏吧,把她扔下去!”

說完就直起身子,讓到一邊。

“是!”影六應道,易明真還不及反應就被他上前一把拽住,往池塘邊上拖去。

影六的力氣很大,雖然是單手,還是把易明真拽了個踉蹌。

易明真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撲,看著眼前渾濁的池水才如夢初醒般突然明白起來——

易明樂這是要把她溺死在這裏?

“易明樂,你敢?”眼見著腳尖要插進水裏,易明真一邊死死的扒著腳下地麵,一邊憤然扭頭對明樂嘶吼道:“易明樂,你這個小賤人,你敢動我?”

“動都動了,你現在跟我說這話?不覺得多餘?”明樂冷然道,似乎並不屑於欣賞她的狼狽,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

“你——”易明真被她噎了一下,一隻腳已經踩空,插進了水裏。

秋日裏的清晨,溫度本來就低,再加上這麽走了一路,她腳踝上早就被鐐銬磨的血肉模糊,這一入水便是刺痛鑽心。

易明真渾身**,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這池塘邊很空曠,求助無門,她狗急跳牆隻能反手死死拽住影六的一截袖口不放,對著明樂嘶聲咒罵:“你——你要做什麽?快讓他放了我!等到一會兒衙役找來,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也是!”明樂莞爾,深有同感的抿抿唇。

易明真見她臉上表情鬆動,心裏剛要一喜,緊跟著卻又見她話鋒一轉,對影六道,“還磨蹭什麽?真要等著衙役們找來嗎?”

易明真心裏一涼,感覺影六手下將有動作,什麽都顧不得的兩手死扒住他的衣服不放,歇斯底裏的吼道:“易明樂這個蛇蠍心腸的賤人,我是你姐姐,你這樣對我,你當心不得好死!”

她罵的難聽,影六手下便不容情,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反向一扭。

卡崩一聲骨骼這裂的聲音。

“啊——”易明真慘叫一聲。

影六手上驟一發力,就要推他下水,卻被明樂的一個手勢製止。

這池塘的水窪很深,即使靠近岸邊的位置也足可以過腰,並且坦途陡峭,稍稍一步退下去,就會墜入無底深淵。

易明真身子晃了晃,仍是被影六單手拽著,身子在水麵上搖曳。

“不得好死?”明樂玩味著她的話,微微抽了口氣,隨即走過去捏著她的下巴打量了一遍她的臉。

影六見她過來,就暫且把易明真抓在手裏沒有往外推。

易明真腿腳發軟,她自然明白,易明樂不會是和她鬧著玩的,這一步下去,她就再也爬不上來了,眼中滿滿的都是恐懼的情緒,一瞬不瞬的盯著明樂的臉,嘴唇不主動的抖動,卻說不出話來。

明樂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良久,仿佛是在欣賞,又仿佛是在尋找什麽。

過了好半晌,她突然紅唇揚起,露出一個嬌俏的笑容。

易明真心下一緊,下一刻,她卻是手腕一抬,鬆開了易明真的下顎。

她手下的力氣,其實並不算太大,但因為易明真已經有半隻腳懸空,就那麽輕而易舉的往後栽下水。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易明真驚叫一聲,但在這個時候,生死關頭她的頭腦反而異常清明,並沒有過分掙紮,而是由著身體直線墜落。

為了防止犯人在途中脫逃,押解時候用的鐐銬十分沉重,十幾二十斤的重量,扣在手腳上,每走一步,粗糙的鐵鏽都能擦破皮肉,遠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重鐵下墜,剛好讓她驚險的一步踩在靠近岸邊的淺灘上。

病了刺骨的池水漫過腰際,易明真一個機靈,第一時間抓住岸邊的枯草根不放,滿頭滿臉的冷汗。

明樂在她麵前蹲下來,垂眸看著她死扒著草皮的一雙手,這才不緊不慢的繼續後麵的話。

“是啊,我是蛇蠍心腸,可是眼前這個不得好死的賤人分明是四姐姐你啊!”她的語氣溫柔而平和,但是每一個字入耳都仿佛帶著冰冷的刀鋒,直刺的易明真頭皮發麻。

到了這一步,死亡的恐懼籠罩,易明真已經完全喪失理智,腦子裏唯一殘存的就隻有不遺餘力求生的渴望。

“明樂,明樂,我求求你,我們到底是姐妹,就算我以前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幫幫我!”她站在水下,仰頭去看明樂的臉,哀求道。

“三姐姐你這是在求我麽?”明樂蹲在她麵前,居高臨下的望她。

“是,我求你!”易明真想都不想,聲淚俱下的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啊明樂,你放過我吧,反正我已經那個要被流放到北疆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那裏離盛京遠在千裏之外,我也不可能再出現在你麵前了。看在我們姐妹一場的份上,你就讓我自生自滅去吧!”

這樣說著,她便攀住岸邊的草根開始試著往上爬。

明樂沒動,就在旁邊看著。

易明真見她沒有阻止的意思,心裏瞬間升起一絲渺茫的希望來,手腳並用試圖爬上岸來,卻奈何她腳下鐐銬沉重,挪動之下生生把腳下濕滑的汙泥踩踏了一塊。

身子往後一晃,她急忙又再攀住岸邊草根,不敢再有進一步的動作,滿臉絕望之色的仰頭去看明樂的臉,嚎啕道:“此去北疆,路途遙遠,就算你不動手,我也未必就能撐到底,明樂,你就當行行好,拉我上去好不好?”

“不好!”明樂搖頭,拒絕的十分幹脆。

易明真愣了愣,嘴唇嗡動半天卻覺得任何話都無從說起。

明樂的視線定格在她鐵青的臉孔上,目光深不見底,“其實我也不想為你髒了自己的手,可是我曾發誓,一定要親眼看著你死,即使明知道你會死在前往北疆的途中,如果不能親眼看著,我也是不能放心的!”

易明真的一顆心瞬間被冰水澆透。

可是明樂麵對她的目光太真實,讓她怎麽都無法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丫頭隻是為了恐嚇她而開的玩笑。

“明——”易明真下意識的開口,聲音抖了抖,突然鼓足最後一份勇氣,猛地抽出一隻手抓住明樂的手背,急切道:“你不就是要親眼看著我死嗎?那你帶我回京城吧,讓皇上定我的罪,我認了,讓他處死我好不好?不要把我丟在這裏,你恨我而已,我死了就該一了百了,沒必要非得讓我客死他鄉做孤魂野鬼是不是?”

如果能回到京城,有易明心在,或許還有轉機!

易明樂暗嗤一聲,麵上卻是不顯,為難道:“是啊,我也不忍看三姐姐你客死異鄉,隻是這道抄家流放的聖旨是當今聖上親口頒下來的,你讓我怎麽辦呢?”

若在平時,易明真肯定不會輕信了她這樣的表情,而現在,雖然也不信,但也已經完全失去了懷疑的資本。

“太後和殷王不是都很喜歡你嗎?對了,還有柳妃娘娘,你和她走的那樣近——”易明真脫口道,急切的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兒。

“誰說我與她走的近了?”明樂皺眉,不知怎的,突然冷了臉打斷她的話

易明真不明所以,幹吞了口唾沫,試著開口道:“明樂——”

明樂冷笑,低頭看著易明真握住自己手背的那隻手——

她怎會不知,易明真此舉的最大用意並不是為了求她對她懺悔,而是預備著不得已時候的玉石俱焚。

旁邊影六一直全神戒備注意著這裏的動靜,察覺明樂目光的落點,他便是一步上前,捏住易明真的手腕稍一用力易明真的手上就瞬時失了力氣。

明樂拍拍裙子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站在一個絕對安全的範圍之外。

易明真全身蜷縮在水裏,仰頭看著她。

“三姐姐你如此眼拙,也難怪會落得今日這樣的下場,區區一個柳妃而已,她怎麽配與我平起平坐?”明樂迎著她的視線,笑容明媚的娓娓道,“實話告訴你吧,柳妃她——根本就是我的人?”

如今的柳妃可謂孝宗身邊第一人,她是易明樂的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柳妃站在易明樂一方,她原也不過以為是易明樂拉攏了她罷了,可如果那個女人的存在,根本從一開始就完全掌控在易明樂的手中,那麽——

天呐!這個丫頭,到底都做了什麽?

易明真的眼睛已經瞪大到了她所能答道的極致,她努力想要觀察到明樂表情中的一絲破綻,且是越看心越涼,讓她不由自主的相信——

易明樂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什——什麽?”易明真麵部表情抽搐,不受控製的脫口道,“你——你說什麽?”

“看來三姐姐你不僅眼拙,就連耳朵也不太靈光呢。”明樂眼底笑容更深,字字清晰的重複道:“那我就再說一遍:柳妃,她是我的人!從一開始她進李府再輾轉入宮,又到後來得寵,再到和明妃之間的水火不容,這其中的每一個環節都是過了我的手。我這樣說應該是足夠明白了吧?”

如果說柳妃隻是被收買,還另當別論,而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是易明樂一手設計的棋子的話——

這無疑已經是所有可能之中最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了。

“嗬——”易明真覺得自己像是聽了笑話,笑聲漫過喉管之後卻在瞬間化作無止境的顫抖,“這——這怎麽可能?”

她使勁的搖頭,仿佛隻要通過這個動作就能把自己懼怕的那部分真相全都徹底的否決掉。

“這怎麽不可能?”明樂反問,並未給她一絲一毫調整的空間,“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能做到的事太多太多,四姐姐你想不到也是正常。”

“柳妃是你的人?你為的就的借她的手來奪大姐的寵?”努力的平複了一遍呼吸,易明真尖聲嚷道。

如果柳妃是易明樂一手安排下的人,那麽她的作用就絕對不止針對易明心這一樣!

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時半刻有點消化不了這樣的消息,易明真說著又兀自否決了這種猜測,戒備道:“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如果這些話都是真的,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難道你就不怕我把這件事抖出去嗎?”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麽笨的,你說呢?”明樂莞爾,說著又閑適的開始打量起四麵的景致來。

這荒山野地裏,的確沒有什麽值得欣賞的風景,她卻看的津津有味。

死人是不會泄密的,尤其是死在這個鬼地方,將來連屍首也尋不到的死人!

“我——我——易明樂你——”易明真在水裏縮了縮身子,臉上的表情仿佛見鬼,到了這一刻,她是真的把易明樂怕到了骨子裏,一邊努力的想要把自己藏起來,一邊語無倫次的顫聲道:“不,不不不,我是朝廷欽犯,沒有皇上的命令,誰也不能殺我!易明樂,你不敢,你不敢動我的!殺了我,你也難逃幹係!”

“嗬——”這一回卻是明樂聽了笑話,歡快的笑了起來,“誰說我要動你?人禍可擋,天災卻是防不了的!你自己也說了,自京城繁華之地遷往北疆,這一路之上跋山涉水要經過多少險惡之地?四姐姐你身子如此嬌弱,萬一哪一次踩偏了腳失足落到這池塘裏也為未可知,對不對?有誰看見這是我做的了?至於那些衙役麽?他們推脫責任尚且來不及,誰會為了一個朝廷欽犯的死活去費心?”

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濕,冷風一吹,陰測測的冷。

聽著易明樂這一連串駭人聽聞的恐嚇之詞,她整個精神都近乎被擊潰,尖叫著嘶聲吼道:“易明樂你這個瘋子,你到底要做什麽?要我死你就給我一個痛快好了,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裏來,又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你說,你到底有什麽目的,你還有什麽陰謀?”

殺人於無形的放吧有千萬種,像易明樂這樣的,的確讓人難以理解。

明樂看著她近乎瘋癲的赤紅的雙目,臉上笑容就跟著慢慢斂去。

她攏了攏袖子,迎風站在野草地裏,晨風舞動之下,一身一群雖不及血色熱烈,還是張揚而狂烈的讓人生畏。

她的視線沒有再放在易明真身上,而是移到遙遠的天邊,半晌才如夢囈般緩緩問道:“你還記得浩心是怎麽死的嗎?”

短短的一句話,幾個字,每一個字從齒縫裏迸射出來就輕飄飄的,但是齒關碾過,那種深埋入骨髓的痛楚再被掀出來,仍舊撕心裂肺。

“你——你——”易明真張了張嘴,冷不防笑了出來,“你這麽大費周章,就是——”

“對!我就是為了給你這樣一種死法!”明樂冷不防出聲打斷她的話,眼神空曠,“那一天的事你應該還沒忘幹淨,從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有朝一日也一定要你嚐嚐那種被浸泡在冰冷的水池中眼睜睜看著這藍天白雲卻怎麽都無法呼吸的感覺。相較於千刀萬剮,隻有給你這種死法才最適合我的心意!所以,還需要我親自動手嗎?”

“你——我——”易明真眼神慌亂的四下裏亂飄,“明樂你聽我說,我——”

“夠了!”明樂目色一寒,厲聲打斷她的話,“你不需要假惺惺的懺悔,也沒有那個必要,死了就行!”

說完就再不給易明真任何開口的機會,抬眸對影六使了個眼色:“處理了吧,他不會出現了!”

“是!”影六應道,抬腳碾在易明真扒著草皮的手背上。

“啊——”易明真慘叫一聲,五指驟然張開。

她本來已經凍的全身麻木,這樣失去了最後的借力點,身子就本能的往後倒去。

“慢!”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有人暴喝一聲,聲到人到,暗器逼退影六的同時,一個身形健碩的影子已經撲了過來,以一根軟鞭卷住水中易明真正要墜落的身子。

易明真頭腦空空,本來正被嚇的將要昏厥,此時神智瞬間回攏,一把死死握住鞭身借力,驚喜道:“陳成!”

明樂目光微動,完全不用她下令,守在附近的影衛們已經全部出動。

長安手中準備已久的長劍脫手,劃出一道冷弧,將陳成手裏軟鞭斬斷。

陳成一驚,飛撲過來,直接撲倒在水塘邊上,徒手拉住易明真的一隻胳膊。

而彼時,他的援兵也到了,二十幾個訓練有素的護衛蜂擁而上,把明樂身邊包括長安在內的八名影衛團團圍困。

這個陣仗,明顯就是有備而來!

明樂冷冷一笑,卻在那些護衛們拔刀衝過來的同時指著易明真當機立斷的一聲冷喝:“把她給我扔下去!”

任何人在這個時候都會選擇自保,她竟在這個節骨眼上還不顧一切的要殺人?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而影衛對她的決斷向來言聽計從,八個人立刻就放棄抵抗勁敵,齊齊朝陳成和易明真的方向奔去。

明樂的這個命令,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氣勢洶洶的護衛們動作猛然一滯。

明樂眯了眯眼。

果然——

彭修雖然留了人下來,以備不時之需,可這些人卻不過隻是虛張聲勢,並沒有打算和她動真格兒的!

眼見著影衛逼近,陳成也顧不得拉易明真出水,猛地扭頭看向明樂,大聲道:“義陽公主,容我說句話!”

明樂冷冷的看她一眼,轉而又飛快的移開視線。

陳成心口一涼,下一刻長安已經趕到,趁他拉拽易明真分身無力的空當抬腳往他手腕處踢去。

長安對明樂是死忠,他一出手,絕無容情,陳成的腕骨必定粉碎。

情急之下,陳成也再顧不得易明真,狠心一鬆手,就勢往旁邊一滾,避開長安踢過來的那一腳。

“救——”易明真的身子再度失重,一句話沒喊完就噗通一聲墜入身後的深水裏。

“少夫人!”陳成從草地裏躍起,急的眼眶發紅。

可是易明真的手腳上都戴著鐐銬,整個人仰麵栽下去,根本連象征性的掙紮一下都不能,就那麽直挺挺的往深水處直線墜落。

眼睛從七孔往裏灌,不能呼吸,胸腹壓迫的仿佛就要炸開一樣。

身子貼秤砣般緩緩墜下的同時,易明真驚懼的瞪大了眼,視線穿越越來越厚的水鏡,竟然真的看到之前明樂口中所說的藍天白雲。

不知道是不是身處野外地廣天希的緣故,那天色似乎特別的藍,雲朵也異常的白,畫麵瑰美而生動的讓人止不住的眷戀。

可是——

可是以後再也不看不到了!

絕望、痛苦、不甘!

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所有的情緒都通過那雙不舍而眷戀的眼睛存留下來,直至最後,這雙眼睛淹沒於曠野池塘的最深處。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睜睜的看著而無能為力。

明樂自始至終站在岸邊兩步之外的地方,表情淡漠。

沒有大仇得報之後的暢快淋漓,就隻作為一件應當完成的使命,安靜的驗收了成果。

易明真的死,隻是一定程度上的償還,卻無法彌補,她換不回浩心的早早隕落的生命,兩者永遠也不能等價衡量。

陳成看著腳下逐漸重新趨於平靜的睡眠,隻覺得手腳發涼,過了好半天之後才猛地回過神來,匆忙對護衛們吩咐道:“快,下去幾個會水的,救人!”

“哦!”一眾護衛們也是如夢初醒,馬上就有幾個人要脫了外衫下水。

明樂並不試圖阻攔,隻是在他們入水前冷不丁的嗤笑一聲。

這笑聲很輕,聽著卻說不出的陰冷,所有人的動作就跟著被凍結,僵硬了那麽一瞬。

“她活不了的。”明樂款步上前,踱到陳成身邊,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因為,我不允許!”

言下之意,就算你救她上來,我也會再扔下去。

幾個護衛麵麵相覷,不知道何去何從。

這池塘的水到底有多深,誰也不知道,並且易明真手腳墜著鐐銬,這麽落下去,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即使救上來的,最終也隻會是一具屍體。

彭修的命令,是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易明真不死!

可是,他們失職了!

陳成的麵色鐵青,捏著拳頭,額角青筋暴起,兩眼噴火的死瞪著明樂不撒眼,恨聲道,“義陽公主,你實在逼人太甚!”

“是麽?我倒是覺得平陽侯多管閑事呢!”麵對他這般近乎能夠吃人的目光,明樂也不過還他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其實今天我並不是一定須得要她的命的,如果來人是易明峰,我會讓他把人帶走,但是很遺憾,平陽侯他,討不起我這麽大的人情!”

“你——”陳成胸中奴役翻騰,心裏想著無法對彭修交差就越發暴躁起來。

若是換做別人,他會立刻動手讓對方付出代價。

可眼前的這個人,卻是他動不得的。

因為彭修走前有過明確的交代,不準他和這個丫頭硬來。

深吸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陳成終究隻是一咬牙,揮手道;“下去把屍體撈上來!”

說話間,他還是全神戒備,防範著明樂阻撓。

卻不曾想,明樂很痛快的聳肩讓開。

幾個護衛剛要下水,便聽見身後她清越的嗓音對著遠處的神草叢道:“易世子,怎麽這種事,也要等著別人代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