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鍾猶如睡著的巨獸, 由時間鑲嵌上更深邃的棱角與光澤,成為玻璃棺裏的紀念品。
現在全國上下,會演奏這樣樂器的人很少, 人們對此聲音的想象, 也偏向於常見的鍾聲。
老人名叫高修善, 在拄著拐杖帶他們過去參觀時,流露出看愛犬一般的眼神。
“雖然咱們都叫青銅, 但那是氧化之後的結果,你們知道嗎,這些鍾剛鑄造出來的時候……都是金色的。”
蘇沉駐足觀賞, 一聽到這兩個字,他立刻聯想到那個迷幻世界裏光華閃爍的千萬顆寶石和鏡子碎片。
所以,用這世間唯一生來是金色的樂器, 去訴說最終神殿裏時間與世界的秘密, 確實恰到好處。
“我們調查過,外國的特色樂器管風琴,其實是用數百根空氣管道的擠壓來發聲。”
當教堂的樂師演奏彌撒之曲時, 五六百根空氣管道被觸動壓力,其發聲的氣流會讓教堂的窗戶都為之顫抖。
“《重光夜》當然得用這個檔次的東西。”高老爺子笑起來很得意:“其實啊, 你帶不帶沉沉來, 我都會答應借給你, 當然你得給我保管好嘍, 要是送回來的時候有磕碰壞的地方,我老頭子第一個跳起來要打人的哦。”
蔣麓雙手都放在玻璃櫃上,專注地看著這巨獸脊梁般的古老編鍾組。
“我想過幾個方案, 其實也可以安排樂師過來, 在您的博物館裏現場演奏, 我們裝好設備收音就可以。”
“就在這裏?”老人家很驚訝:“我這裏隔音效果不太好,真的可以?”
“沒事,我們會給牆麵做處理,有專業團隊是負責這個的。”
蔣麓想起什麽,打開手提電腦,把編曲師的demo放給他們聽。
“這是電腦軟件模擬的效果,如果能啟用您的珍藏,效果一定會更加震撼。”
當他按下播放鍵時,世界像是也安靜下來。
編鍾一共有上下三層,如果將幾十個套件全部組裝起來,可以覆蓋相當廣闊的音域。
古老的音樂有一種來自春秋時代的邈遠幽靜,在入耳的那一刻像是在緩緩打開一幕時空之門,引領人進入更震撼的時刻。
老人家雙手扶著拐杖,聽到後麵連連點頭,一個勁地拍著手背。
“是這個,是這個!”
他邁步要往前走,兒子女兒連忙攙扶著雙臂,生怕老人摔著。
“蔣麓啊,這片子,本來就該厚重又有味道。”
“你舅舅拍的那四部,我翻來覆去看了又看……”高修善眼珠都有些渾濁了,情感的真切仍舊清澈:“後麵連著換了兩個導演,我都覺得,不是那個樣子,他們拍的有好有壞,對那個世界沒有感情。”
“你和蘇沉,從小在這個世界長大,你們才是最有感情的人。”
老人顫巍巍地拍了拍蔣麓的手,又以同樣的方式拍了拍蘇沉,滿臉都是留戀和感激。
“好好拍,我等著看。”
這件事如同修得善緣一件,終是皆大歡喜。
與此同時,蔣麓開著悍馬開始滿世界的跑,重新拚湊出開拍前想要的一切。
如果說劇本是食材,演員是炊具,特效和後期是調料,總導演無異於是這場盛宴的總廚。
大部分導演譬如顏電、杜殷,都是就地用材,劇組有什麽就使用什麽,額外要求提的並不算多。
蔣麓要的不僅僅是拿及格分,必然要付出成倍的汗水。
他站在付出的明麵,蘇沉隱在呈現的暗麵。
所有幕後的工作,最終都是為了‘元錦’這個角色的登峰造極。
為此,劇組請來了芭蕾舞老師,拜托他們對蘇沉進行形體方麵更針對性的培訓。
怎樣才能如同浮遊於天地之間,徘徊在時間線上?
輕盈,極致的輕盈。
普通威亞能吊著人在高空做出許多動作,但想要無引力漂浮感,有大半要靠舞蹈般的肢體控製。
五指張開又滑落的方式,被凝膠包裹般推移牽拉的效果,還有長發飄散時半睡在空中的唯美效果,全都要進行不為人知的特訓。
劇組請了兩位法國的頂級芭蕾舞者,先是講明鏡頭拍攝時需要的效果,然後委托他們帶著蘇沉學習舞蹈般的靈動動作。
有些時候,隻能靠硬練。
從拉筋到折腰,一步一步硬練,直到身體能隨靈魂般化成飄逸的水。
雖然有翻譯全程陪同,老師習慣用英語跟他講其中妙處。
“沉,就像鳥兒那樣,我們雖然沒有排練《天鵝湖》,但你可以把自己當作天鵝那樣曼妙的動物。”
長臂的擺動,就好似翎羽在徐徐展開,泛過青荇飄搖的湖麵。
足尖不一定要刻板的繃著,但是從小腿到腳踝,再到腳尖的變化,也可以像遊魚一般展開。
他們向他展示韌與柔的極限,不斷重複著劇本裏那一場盛大的想象。
——你會漂浮在時空的純金聖殿裏,看見幻時鳥飛過光華組成的穹頂,被無形的風托舉著漂浮。
你的袖子長袍會如水中魚尾般自在展開,長發如花開般旋展出漂亮的弧線。
唯有你會走進去,然後得到神諭般的啟發。
蘇沉又像是回到許多年前剛剛進組的那一刻,從最開始去錘煉自己的四肢控製力。
他隱約能猜出來,蔣麓想把所有觀眾重新拉到初遇這部作品的那一刻。
請老配樂師創作全新的序曲,旋律與舊歌有所重複,但又擁有截然不同的展開。
監修著風格迥異的東南都城,把新舊布景重新打散排列組合,連墨白梨花樹也一並移栽在新的花廊流水旁。
一半是傳承,讓卜願的特色再一次煥然複現。
一半是掘新,把書裏更多令人驚豔的事物呈現在鏡頭前。
十月一到,第七部《重光夜》如約播出。
人們嘴上又是擔心又是嫌棄,但其實和這部劇早已是老友般的關係,仍如赴約般應時觀看。
……效果與之前一部相比,實在是好太多。
一直有句話叫‘都是同行襯托得好’,如今情況還真是一樣。
卜願顏電珠玉在前,邵海沿拍的東西被人們從去年狗血淋頭地罵到今年,憤怒他把好好一部片子毀成這樣。
杜殷雖然拍的不好不差,但該盡力的地方都盡力了,大夥兒也不會太刻薄。
由於同名小說上市時間和電視劇播出同步,很多人等不了每天兩集的烏龜速度,直接心熱地衝去買了原著。
銷售量升高的同時,書粉劇粉為之震驚。
[報!!姬齡真的被重光夜選中了!!!]
[火速極報!!元錦沒有瞎,但是他跑到雪山去了——]
[隻有我也想要飛鳥使每天召喚一群喜鵲大雁送我去上學嗎!]
華晟這個新角色的出現可謂是一大亮點,而在電視劇裏,特效也非常爭氣。
他們真的還原出千鳥引路的壯麗場麵,讓元錦在山河間坐在千萬羽翼上,去追尋最遙遠的雪山。
現實裏,蘇沉也許是清冷內斂的類型,但前有深紫錦袍流銀長發,後有完美妝麵嗜血笑顏,元錦的存在不斷與‘美人’兩個字無限靠攏。
元錦的美,華麗到字句難繪,是銀紫兩色的極致結合。
他張揚恣意,鋒芒畢露,在千鳥的環繞襯托下有謫仙般的出世之美。
演員本人無論哭相還是怒相都肯下功夫,情感真實表演傳神。
有了蘇沉贈予他更飽滿的靈魂,這個角色無論皮相還是風骨都有驚世之美,播出時連上熱搜,再度轟動一時。
@妃妃你又在打電動哦:#元錦美哭#這個熱搜第一根本不夠說明情況!朋友們,雪中美人了解一下,紫袍帝王了解一下!進可狂攻退可病弱還有這麽完美的存在嗎!!絕對不會再有了!!![圖片]
@重光夜丨元錦:阿錦你站姐來咯!!![圖片][圖片][圖片]……
@沉寶研究所:九宮格能少得了我家嗎?!英倫風奶鹽風沉沉直接絕殺!![圖片]
2011年來臨之際,幾封信函再度送達劇組對應人員的手上。
第五部奪得視帝之後,第六部雖然被拍砸了,但仍有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以及最佳美術和最佳特效的獲獎。
不過第六部頒獎的時候,邵海沿直接神隱,聽說是跑回國外避風頭去了。
第三次視帝提名足以成為最好的十七歲生日禮物,無論得獎與否。
一個穠麗張揚的人演好另一個相似的人,是導演選角夠好。
可一個內斂斯文的人能演好截然相反的性格,讓觀眾們如此相信這個角色的存在,這才是功力所在。
蘇沉吹滅蠟燭時,弟弟穩穩舉起親手做的花環。
“哥哥!禮物!”
小朋友說話漏風,但是眼睛亮閃閃的,每次看蘇沉都是滿滿的喜歡親近。
“時間過得真快,好像昨天還在小學門口接沉沉放學,如今再過一年都要高考了。”
梁穀雲切著蛋糕,把最大一塊端到蘇沉麵前。
少年在彎腰讓弟弟給自己戴花環,還笑著說了聲謝謝。
“說起來,沉沉有想過將來考什麽專業嗎?”蘇峻峰一直有關注他的成績,端完菜用圍裙擦了擦手:“以你的成績,其實去別的專業也很不錯?”
“我想好了,”蘇沉笑道:“去時戲院表演係,聽說那是嚴教授最後教課的一屆,還真是趕了個巧。”
梁穀雲聽得驚訝:“嚴思老先生快七八十了吧,居然還沒有退休?!”
“人家那種一般都是退休返聘,畢竟實力能力都在那。”
夫婦兩在高考升學這件事上還算放心,有大半是因為聽經紀人周金鈴講過這件事。
蘇沉是老藝術家盛荊心的關門弟子,又有嚴思在業內的公開肯定,早在高一的時候就收到過海量院校的邀請信息。
全國有四五家頂尖的表演係學校,有的民辦院校為了拿走這塊金字招牌,還找人借著送水果的名義猛塞金條,把梁穀雲嚇得當晚開車送了回去,一晚上都在後怕。
去時戲院當然是好事,如果孩子有意去別的大學鑽研新的專業,他們也一定會傾力支持,成為他的後盾。
十七歲生日蛋糕灑滿了巧克力碎,上麵綴著星星一般的藍莓。
蘇沉咬下一大口,滿足地眯起眼睛。
梁穀雲看他覺得不錯,笑得很欣慰。
“我跟你爸還說,這孩子小時候不愛吃藍莓,長大反而改了性子。”
“現在喜歡了,沒辦法。”蘇沉又咬一口,想到某人時磨了磨牙:“有時候是酸了一點,但大部分時候很甜。”
翌日,蔣麓開車接他去明煌總部大樓,和其他主演開第一次劇本研討會。
天氣雖冷,蘇沉穿得很少,隻是在襯衫外套了個風衣。
一上車就打了個噴嚏,沒酷多久。
蔣麓信手調高車內溫度,麵前橫過來修長白皙的手麵。
“禮物。”
“在後座,自己拿。”
“蔣導演很拽啊。”
蘇沉探頭往後,看到禮物時怔了下,伸長胳膊把它們抱到前麵來。
蔣麓不自然地咳了一聲,佯裝在專心開車。
這是他第一次送他花和畫。
男生之間……很少送這樣的禮物。
兩人品味一直不錯,選的花也別樹一幟。
——他為他挑了一束劍蘭。
花名又喚作唐菖蒲,既有鳶尾科一貫的古典氣質,同時線條流暢而外展,有劍刃出鞘的銳氣。
碧色清沉澄澈,緋色燦爛向陽。
任何人抱著這樣一束花,都會忍不住綻開笑容。
蘇沉拿到花時眼睛很亮,有被寵到。
他望向蔣麓,又拿起那副畫。
是炭筆畫的側像,一看就出自剛學素描不久的某人。
這個禮物沒有名表香水的闊氣精致,但每一個筆畫都細致溫柔,反而遠遠勝過其他。
蘇沉喜歡極了,抱著兩樣不肯鬆手,明目張膽地親了一口花。
蔣麓見他笑容燦爛,握著方向盤的動作才放鬆了一些,解釋道:“這花是一朵一朵向上開的。”
“祝你勢如破竹,步步高升。”
蘇沉抱著花束,用指尖碰緋色花瓣上的露水,道:“花語隻有這個意思?”
小蔣導演目不斜視:“嗯。”
“我要翻手機搜了。”
“……騙你幹什麽。”
蘇沉側目瞧他:“喲,臉怎麽紅了。”
蔣麓下意識伸手摸臉,方才發覺中計,無奈看他一眼。
玩笑間,蘇沉已經拿手機搜出結果,看得眉眼柔和,不再多言。
“不許對號入座。”
“就要。”
蔣麓想反駁幾句,自己卻也笑起來。
蘇沉見好就收,不再談論更多有關花語的事,拿工作衝淡此刻的氣氛。
“其實這些年,特效已經能建模到毛發級別了,不一定會特別貴。”
如果真要親手打磨那座神殿,已經到了建築師的難度級別。
也許……有別的捷徑可以走?
蔣麓自然接話,明白他的意思。
“差不多十年前,有個叫《生化危機》的片子,有段是激光網瞬間把人削成幾十個碎塊,你覺得是怎麽拍的?”
“當然是特效,”蘇沉下意識回答,又跟著思索:“不過,十年前就算是國外……電腦也沒好到那種地步吧。”
“是實拍。”蔣麓看他一眼,輕歎一口氣:“他們把模型人用激光事先切成幾十塊,然後粘回人型,再拍攝碎裂坍塌的畫麵。”
“像泰坦尼克號,還有很多你耳熟的電影,都是為了追求這個真實感放棄CG特效。”
“我當時和約書亞去找了很多種瑪瑙、琥珀、鬆石,一樣樣確認折光率和透光率,也是在拚湊一種類似萬花鏡的效果。”
蘇沉抱著花聽他講其中曲折,倏然想到什麽。
“等一下。”
“你說。”
“你剛才聊的這些,思路都對,但你知道誰比你們更清楚該要什麽嗎?”
兩人終於對視,不約而同地說出同一個名字。
“——聞姐!”
蘇沉不說,蔣麓真的會忙於選材,反而忘記找最適合的鑒定人。
他們開完會直接留下聞長琴,兩三句話說句來意。
“您能不能陪我們回一趟渚遷,我想給您看看最近出爐的一批成品。”
聞長琴簡直是立刻回答:“當然可以!”
她答得速度過快,讓蘇沉側目,隱隱感覺這位長輩似乎在逃避什麽事。
他暫時沒有多問,但是留了個心眼。
飛機即刻訂好,一行人隨之提前回到劇組裏,去見這一處被隱藏近二十個月的秘密基地。
聞長琴在兩年前告知蔣麓這個設定的存在,自己也一直倍感擔憂,怕拍不出來又或者是拍砸了,會影響整本書最**的部分。
她跟著他們走進倉庫時,一開始還有些疑惑。
“我記得,這裏是裝衣服道具之類的……你們把拍攝場地移到樓上了?”
這次輪到蘇沉掀開帷幕,少年笑起來很狡黠。
“是麓哥的工廠在樓上。”
聞總編劇愣在原地:“工……工廠?!”
他們一步步來到五樓,通過了雙重門禁,站在蜂窩狀的研發廳前。
像是再一次站在光華之河的岸前,目睹這超出人間存在的寶石之牆。
女人仰頭時雙目都快要被燦爛目光灼傷,先是伸手想要擋住,又控製自己把手放下來。
她睜大眼睛,嘴不自覺地張開,像是第一次能觸碰星辰那樣,小心翼翼地去撫摸流光溢彩的牆麵。
“我們目前研發了好幾種樣品,在選定之後,會用它們完成整個神殿的設計。”
蔣麓站在聞長琴的身側,隨手接過夥計遞來的琥珀樣品送給蘇沉把玩,又道:“還有流蘇燈飾、幻時鳥、黃金之刻等等的設計——不過您先看一看牆麵的色彩光澤設計,覺得還滿意嗎?”
聞長琴感覺自己像是站在蜂蜜之宮裏,她抬手撫摸著棱麵清晰的寶石牆,難以掩飾自己的激動和讚歎。
“對,對,就是這樣……”
“我寫的時候,腦海裏就想的是這個……蔣麓,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這,這真的是,不可思議!!”
蘇沉同樣見證了大半程的研發,此刻笑著聳聳肩:“原來聞姐喜歡這款,那後麵的幾款估計是沒戲了。”
聞長琴已經被震撼地說不出話來,鬆開手再看向他時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後麵還有?”
“是的,還有。”
蔣麓做了個手勢,旁邊的工程師會意按下操控台,讓第一扇樣品牆緩緩升起。
光線如川流不息的河流,在遮擋物升起時歡快湧向更後麵的幾幕。
不同材質,不同配色,締造出人類幻想裏的不同神跡。
鑽石其實是七彩的顏色,可以在銀白裏最大限度地進行多重反射,讓光芒如同擁有流動閃爍的靈魂。
琥珀看似沉鬱溫潤,但如果被精確打磨拋光,也能綻放出令人心動的色彩。
還有更奇妙的存在——各種顏色的水晶,以及被打碎的彩色鏡子。
當它們與拚貼藝術相遇,整個空間都會閃閃發光,能讓人迷失所有的方向感。
蘇沉哪怕見過它們許多次,再看向這些存在時仍然會感歎。
太美了。
也隻有蔣麓這樣執拗的性格,才會用頑愚般的執念搭建出它們的存在。
聞長琴本來以為這件事會像挑幾塊地毯那樣簡單輕鬆,沒想到會被孩子們帶到美術館般的地方。
她每看到一款設計,就會流露出靈感共通般的讚歎。
“是這個!!這種特別對!!”
“可是這個也很對——啊,能都要嗎?”
“……後麵這個也好看,蔣麓,可以都要嗎!”
蔣麓站在搖晃的數個展示幕之間,笑得無可奈何。
“我們選不出來,這不特意找您來……”
聞長琴還在照鏡子一般站在寶石幕麵前旋轉來去。
“那這樣,您選三款,我去派人做後續的設計構圖。”
“五款可以嗎。”
“您當菜市場講價錢呢,”蔣麓拿了個造型典雅的玻璃罐送給她:“原材料在旁邊,您喜歡哪個隨便裝。”
沒有人能抵抗這些亮閃閃的小石頭,哪怕拿回家裝飾桌麵都足夠賞心悅目。
她抱著玻璃罐如獲至寶,終於在煥麗色彩裏清醒過來。
“麓麓,經費真的夠嗎?”
“都是人造材質,不要緊。”
冬姨在審查之後就再沒有出現在劇組裏。
連她的私人物品,都是由女兒代為領回去。
至於櫃子裏資料文件,早在停戲的兩天裏被查繳幹淨了。
劇組對外放出消息,說是投資腰斬。其實在查賬之後,總成本直接下降到72%,但這個數字隻有極少數人才知道。
成本下降,投資縮至80%,反而是給了整個劇組更寬裕的資金支持,甚至還給演員們漲了漲工資。
蘇沉並沒有涉入其中,拿到新合同時幹勁滿滿。
漲工資了!雖然是拿完視帝一年才漲,但也棒棒!
聞長琴確認過造價都在合理範圍以後,再次表示她都要。
幾個美術指導拉著攝影指導開會,一致覺得可以采納。
不同空間對應不同幻覺,就這麽幹。
哪怕現在建築還沒有完全成型,所有人都能預想到接下來的一部會有多精彩。
久違的期待感在不斷發酵,一波一波向外擴展,激勵著更多的人投入其中。
終於到了二月,在過年之後,緊接著就是開組的日子。
但這一次,動作指導提前安排了蘇沉進棚拍攝,再次調試浮空的表現方式。
芭蕾舞課在不斷引導少年擁有更輕靈的舉止,但一頭長發並不在支配範圍內。
實景目前沒有完全做好,他們提前找了空曠場地吊好威亞,讓蘇沉穿戴戲袍和假發再次參與測試。
在空地前方,人們用紙殼做了一扇虛掩的門,模擬這場戲的開始。
“Action!”
低沉神秘的編鍾聲響起時,他拉開那扇門,向上踏入虛空。
拉鋼繩的老師傅們已與蘇沉合作多年,此刻在不斷控製力度,讓他更像是踩著有實質的台階,一步步向上。
舞者們在台下為他加油,而他也正如天鵝張開雙翼那樣,身軀傾斜著不斷趨平,好似要睡在風間。
“好!你保持這個姿勢,暫停!”
造型師在底下拍照數張,和其他人快速交談。
既然要有登仙般的視覺衝擊,頭發和衣袍都不能隨重力下墜。
他們需要鼓風機,而且是四麵八方的鼓風機。
在如今階段,燈光師早已像夜店DJ一般,能同時掌控數百個燈泡的開關明暗飽和度,最終讓不同光色混雜調勻,造出準確的效果。
而現在,為了元錦,劇組緊急安排工程師加裝不同風向的數十個風機,再在綜合調控板上設置它們的朝向和強弱。
“對,很好,沉沉盡量不要動——”
“或者叫個替身,換他下來休息會兒?”
“不用,來吧。”蘇沉接話道:“確認我的假發粘得夠緊吧?”
大家哈哈大笑,氣氛歡快起來。
他的飄逸自如,建立在十五個不同方向的風扇上。
每一次邁步,側眸,伸手觸碰,風扇都會隨數十次調試後得出的最佳角度變化。
讓衣袖往兩邊飄揚,讓長發如銀緞般華美散開。
還有人提議,像街頭玩蛇的藝術家那樣,給他在虛空安一個支座,可以靠坐著做出更舒展的肢體動作。
這個提議真的被采納了。
最終神殿的中心區域,高處有一個V型支架,通身被綠幕包裹。
而蘇沉在坐上去的時候,借由衣袍長袖的遮掩,便像是浮在半空斜躺著,好似睡在無形的雲上。
周金鈴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有被小孩完美騙到,連連驚呼。
等他被人扶著滑下來,她看到那個原理簡單的支架時,跟著笑得不行。
在這個時候,蔣麓即將執導《重光夜》第八部的消息正式放出,引爆剛剛因完結而走向平靜的相關熱搜。
——誰?!蔣麓?演姬齡的那個蔣麓他來做總導演?!!
——先前有人在第六部圈出蔣麓名字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劇組有重名的,臥槽真的假的!!
——蔣麓他才二十出頭啊,他大幾了來著,學校能教這些??
如明煌娛樂所預料的那樣,質疑驚訝的聲音遠遠大於熱烈歡迎的。
首當其衝的就是第六部蔣麓參與過副導演試水,而第六部爛成什麽樣,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第七部找了香港的商業片電影導演都能拍到8.7分,第六部低到史無前例的7.9,難道也有蔣麓的緣故?!!
各路對家登時興風作浪,連大牌論和無理取鬧論都先後造了出來。
有人自稱是劇組工作人員,說蔣麓這些年一直在劇組跟其他導演對著幹,自恃是第一任導演的親戚,沒事就挑事甚至打架,早就惡名遠揚。
還有人拋出許久前就流傳的‘加戲強捧論’,說蔣麓和他舅舅一直強行給姬齡加戲,現在還強迫編劇聞長琴把重光夜都寫給他,這戲真是回光返照一陣子,徹底要爛透了!
消息一傳出來,各路罵戰糾纏不斷。
@椰香奶青三分糖:黑子消停一點好嗎?!蔣麓如果真是這樣的人,蘇沉他們還會和他那麽親近嗎!你們看看這些年主創團隊微博互動有多頻繁,蔣麓過生日的時候其他人都在給他慶祝,大家聚餐頻率也能說明他絕對不是傳聞裏那麽討厭的人!
@醒醒吧醒醒:麓姐姐們別發癲了,劇組人員自己都在出來罵人明著內涵,你們還幻想呢?拿主演微博互動說話?沒聽說過商業往來嗎?全都是走個過場罷了!第五部全靠顏導硬撐,第六部他都得寸進尺要做副導演了,你們還沒覺得問題???第六部有多爛大家也都看到了!
@梔子味枕頭:純路人開個麥,至少我不會看一個二十歲大學生拍的電視劇,二十歲,還是導演處女作,強行接這麽大的活兒有誰敢看,你當是播放給全國觀眾的期末作業呢?
@半羊咩:JL是加戲狂魔已經是業內公開的秘密了,這幾年姬齡多少戲大家還沒看明白?連聞編劇都被壓得低頭把重光夜寫給他了,這家夥怎麽還不滾出劇組啊,好煩,改名叫《姬齡傳》得了!
@有誰來救救重光夜:我就一句話,國內導演都死光了嗎??明煌娛樂你們死活找不到好導演了是不是??
熱搜觸頂的時候,蘇沉終於給周金鈴打了電話。
“姐,你還記得那個錄像嗎。”
周金鈴等了足足兩年,有一段時間都快忘了他們有這個證據,但如何都沒有想到,這段錄像最終用來保護的不是蘇沉,而是蔣麓。
“你確定是用在這裏?!你說的最壞的時候,原來是指現在?”
蘇沉點點頭,笑得很輕鬆。
“不光要放這一段,要兩段一起發到網上。”
“還有一段?!我怎麽不知道??”
事實上,蘇沉在兩年前安排的不僅僅是隋虹和周金玲拍下他被狂罵的那一幕。
他還安排並沒有太多存在感的潮哥,拍下劇組小攝影使喚蔣麓搬卸重物的畫麵。
他一直很擅長等待時機。
這些年針對《重光夜》和蔣麓的潑髒水,還有愈發猖狂的抹黑節奏,該停一停了。
當天夜裏,有個微博小號上線,連著發了兩段視頻,以及留了一句言。
“到底誰是內部人員,一目了然。”
第一段,是導演瘋了一樣的破口大罵,把主演貶低到豬狗不如的程度。
他瘋癲的像是精神失常,以至於劇組其他人都被波及痛罵,沒有人再敢吭聲。
第二段,是最近傳聞裏‘加戲’‘資本咖’的蔣麓,被麵目模糊的工作人員支使搬運攝影器材甚至是倉庫裏的家具,偷拍時間長達一個小時四十分鍾。
有這兩段視頻在,大量流言不攻而破,成為反轉後的實時笑話。
更多吃瓜群眾在狂轉視頻的時候,真情實感的同情他們,直接把#邵海沿滾出娛樂圈#推上了諸多論壇的熱度最高峰。
[我的天啊,這真的是現在最當紅的兩個藝人??一個在所有人麵前被罵,一個被當成苦力使喚??你劇組瘋魔到什麽地步了??!!]
[幾個熱搜看得我隻想說,明煌娛樂你們做個人行不行!!經紀人都死了嗎!!蔣麓那時候還沒成年吧你們讓他這樣被人支使?你們當他是什麽啊,卜願死了你們就這樣作踐人是不是??]
[那個人支使他搬東西的時候,蔣麓那麽傲的性子連反抗都沒有,我搜過了那個支架有幾十公斤,他們都瘋了吧,這種事到底發生多少次了,背後還有沒有更出格的事情啊!!!]
[現在還在罵蔣麓的人能消停了嗎?你們說是他親手毀了舅舅留下來的作品,現在到底是誰興風作浪又心虛跑到美國還不夠清楚嗎,邵海沿的鍋憑什麽讓我麓來背?憑什麽!道歉,你們道歉啊!!]
在無數紛亂爭吵裏,蘇沉接到了來自蔣麓的電話。
對方長長歎了口氣,低聲道:“……我都看到了。”
“沒必要為我做這麽多。”
“我不可能提前告訴所有人,你為了拍出最驚豔的元錦,花了多少個日夜,親手畫過多少張草稿。”
有些事,隻有以後的人們會知道。
知道你為我用心有多深,知道你為這部劇送出自己的整整十年。
但有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說,也一定要說。
蘇沉站在陽台上,遙望著倉庫第五層的亮光,半晌道:“我聽不得任何人詆毀你。”
蔣麓被他觸動,低聲道:“我確實二十歲,也確實是處女作。”
“那又怎樣?”少年笑了起來:“我護短的時候,一點道理都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