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人群裏, 一眼望見他的時候,像是感覺世界也停止了幾秒。

數月不見,再看見喜歡的人, 像是在沙漠裏悶頭走了很久很久, 然後突然被湧泉清流環繞包圍, 能感覺到自內向外的歡欣。

有人已經認出是蔣麓,還有家長想湊過來合照。

蘇沉還愣在原地, 沒有立刻緩過來。

後排車窗搖下來,小朋友冒頭大叫:“哥哥!快上車!”

蔣麓微微側頭,邀請他坐副駕駛。

“快來。”

蘇沉揚起大大笑容, 快步上車。

在驚呼尖叫裏,保時捷疾馳而去,囂張又浪漫。

上車以後, 蔣麓熟門熟路往蘇家開車, 跟回自家一樣。

這些年,他在蘇家斷斷續續住過很多次,今天一回時都, 梁穀雲邀請他回來吃飯,蔣麓也痛快應允。

蘇沉接過後排弟弟遞來的彩虹糖, 打開蓋子時, 見蔣麓在瞄他, 攤開手心倒了幾粒, 喂到他的唇邊。

男人張口接住,借勢親了下他的手心,兩人坐在前排都在笑。

“梁姨邀請我好幾次, 今天回時都, 剛好去你家吃個飯。”

“難怪她今天起一大早去買蘿卜排骨……”蘇沉慢悠悠道:“我都不知道你要回來。”

穩穩坐在後排, 還被綁好了安全帶,好奇道:“麓哥哥回時都呆多久呀。”

“兩三天吧,之後還要出差,去美國一趟。”

“真的隻呆兩三天,好短啊。”小朋友現在才明白沉哥哥說的話,堅定了自己將來要開飛機的夢想:“這樣的話,周末我陪你們玩好了!”

小孩子性格開朗大方,試圖用大人們愛他的方式給予同樣的愛。

車裏兩個大男生愣了下,相視而笑,有點被小朋友寵到。

“好,”蘇沉回頭看他:“你想怎麽陪我們?”

“哥哥們想去哪,我就陪你們一起去!”

蔣麓存心逗他:“那哥哥要是去公司裏加班一天呢?”

小孩很努力地想了一會:“我就站在旁邊給你們扇扇子!我寫作業的時候媽媽也這樣!”

蘇沉被弟弟可愛到,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你還真是提醒我了。”

“哥哥好久沒有享受過周末,平時周六日一樣要拍戲。”

他跟經紀人打了個電話,後者查看了一下檔期,爽快答應。

“周末好好玩!狗仔們要拍也沒啥,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電話掛斷,車子駛入小區地庫。

“所以周末怎麽安排?”男人跟助理吩咐著把會議往後退,同樣充分配合:“我開車,去哪都行。”

蔣麓在時都過得像個旅客,各大旅遊景點基本都沒去過。

他小時候跟著舅舅在各大片場跑來跑去,十四歲往後基本都住在重光夜劇組裏。

有些普通人習以為常的記憶,對他反而很新鮮。

蘇沉想了幾個去處,猶豫道:“動物園?”

穩穩搖搖頭:“是陪你們,不是陪我。”

“動物園不錯,”蔣麓提了精神:“我還沒去過。”

小朋友長長啊了一聲,像是看灰姑娘一樣露出同情的眼神。

“哥哥真的從來沒去過嗎?”

“沒有。”蔣麓忍笑道:“哥哥小時候被外星人抓走了,長大了才放回來。”

於是在後半程的聚餐裏,小孩全程都用同情又安慰的目光給蔣麓夾肉,把人的飯碗塞得滿滿當當。

蘇沉看得好笑,把碗也遞過去。

“你沉哥哥也是很小的時候去過動物園,已經十幾年沒見過長頸鹿了。”

梁穩特別配合地把一大塊魚肚子夾給他,眼神感慨:“原來我是這麽幸福的小孩!”

梁穀雲做飯手藝極好,這些年還刻意進修過不同菜係,每次迎接兩個大兒子回家時都會做各類菜色豐盛的佳肴,裏麵都是滾燙又美味的愛意。

蘇峻峰一般在旁邊摘菜打下手,以及提供小白鼠的試吃服務。

聽說他們要去動物園,蘇峻峰想起來什麽,一拍巴掌:“這樣,我們也去,幫忙照看穩穩。你們兩放心玩,也不怕走到一半小孩丟了。”

“時都動物園兩年前翻新之後,開放了租車進園的服務,還能看到跑來跑去的老虎,有的熊膽子很大,還會過來摸車門。”

梁穩試圖抗議:“不是我去陪他們嗎!”

“你啊,不被獅子當點心吃就不錯了!”

周末恰好天朗氣清,空氣含著初秋特有的曠遠清透,很適合出門。

他們結伴出行,去了城郊的時都動物園。

蘇沉上一次來這裏,還是七八歲的時候,再看這裏一切都變了樣子。

成群野鳥自由棲息在內湖的灌木之間,不再被鐵籠束縛住翅膀。

有天鵝巡遊來去,還會主動找遊人討要玉米粒。

動物園門票降價很多,但把盈利項目全部換到投喂上。

給羊駝有專門的草料,給猴群有新鮮的水果籃。

就連喂老虎和獅子也有特製的鐵簽,可以插著雞胸肉隔著柵欄互動。

成群的火烈鳥好似顧盼張望的水彩色塊,長頸鹿好像還是小時候的樣子,睫毛長長神態溫順。

蘇沉進園前帶了鴨舌帽,一路基本沒有被人認出來,玩得很愉快。

他和蔣麓並肩前行,終於放下許多工作壓力,哢嚓哢嚓拍照時一直在笑。

蔣麓真是第一次來,看猴子都可以看很久。

蘇沉覺得新鮮,問他小時候媽媽都是怎麽陪他的。

按蔣姨的性格……會不會是塞一堆卷子,或者拿出科研儀器之類的?

“小時候一直是舅舅帶我,閑著沒事,可能會帶我去爬山。”蔣麓一邊給猴子喂香蕉,一邊回憶著童年:“他老人家年輕的時候很愛爬山,大概在我九歲的時候,把國內幾個名山全都爬了一遍,扯著我四點鍾起床出去看日出。”

又是舅舅,又像父親,其實也留下了一段很深的親情回憶。

“我媽她比較彪悍,也帶過我一段時間。”蔣麓回頭看向蘇沉,等著看對方的表情:“她很喜歡玩槍,會帶我去射擊場。”

蘇沉聽得一驚:“真的假的?”

“小孩不允許摸槍,但是可以在旁邊看。”蔣麓比了個端霰彈槍的姿勢:“砰砰砰砰,聲音很炸。”

“那哪是陪我出去玩,基本都是我在陪他。”

蘇沉默默點頭,對蔣阿姨有了全新的認識。

她真是度過了一段剽悍的人生……

兩個小分隊在偌大園區裏分分合合,最後聚在鸚鵡園前一起合影。

路人偶爾會認出他們,但多是笑容客氣,會用力比大拇指。

“新一部很好看!”

“沉沉超棒的,愛你!”

大夥兒互相打個招呼,距離保持得剛剛好。

中午用餐之後,大家一起去了半球狀的巨大鳥場裏,仰頭看樹叢見紅藍各異的鳥兒們。

有飼養員用胳膊舉著羽翼漂亮的金剛藍鸚鵡,示意遊人們排隊合照。

“來,茄子——”

“不要亂動哦,讓鳥兒自己站好就可以啦。”

超大隻鸚鵡很配合飼養員的指令,偶爾討要一小塊蘋果當作獎勵。

梁穩過去和跟自己半身高的鸚鵡拍照時,還被碰了碰臉。

“它在親我!”

“好漂亮。”蔣麓感慨道:“可惜不能養。”

“聽說國外有的地方葵花鸚鵡漫天飛,像鴿子一樣到處都是。”蘇峻峰瞧見隊伍往前挪動,主動把自己的位置讓給蘇沉:“沉沉先去吧,我幫你拿外套。”

蘇沉又咳嗽起來,像是喝水太快,有被嗆到。

飼養員示意鸚鵡邁步上胳膊站好時,他驀地嗅到什麽,單手比了個暫停的動作。

鸚鵡張開羽翼撲棱了一下,劇烈的風撲向蘇沉的臉頰。

少年驟然咳嗽加劇,一下子沒有站住,半跪著有點支撐不住,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你怎麽了?!”蔣麓臉色立刻變了,攙扶起他往旁邊挪。

僅僅是十幾秒,他已經咽喉開始水腫,呼吸越發困難。

人群注意到異樣,有人已經認出是他們,竊竊私語。

“那個人長得好像蘇沉啊?”

“不會吧,明星怎麽會來動物園玩。”

“看他咳的好難受啊,有沒有人給遞個水?”

飼養員也看出來情況不對勁,示意同伴幫忙接過鸚鵡維持秩序,脫下手套過去幫忙。

“你們去通風良好的地方,醫療室離這裏大概六百米,我叫保安開車帶你們去。”

蘇沉的咳嗽聲已經伴隨著哮鳴音,嚴重到意識都在渙散。

梁穀雲急得不行,想幫忙喂點水又怕加劇症狀,幫他解開脖頸前的紐扣,輕輕拍背。

“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啊。”

蔣麓轉身看向鸚鵡,想起之前拍雪景時,他在孔雀身邊也突然咳嗽。

“他會不會是對羽粉過敏?”

“過敏?!”

此刻遊人裏有個年輕女生衝過來,從隨身包包裏掏出吸入器。

“他是不是哮喘發作了?需要這個嗎?”

她身邊男朋友跟著跑過來,像是想起什麽,從背包裏掏出個還未拆封的新裝。

“這個你們拿著,還沒用過。”

梁穀雲匆匆接了,但不敢貿然給他用。

“沒事沒事,你們先備著,我們還有。”

“謝謝!真的謝謝你們!”

混亂裏,有保安開電瓶車過來,載著他們快速去了醫務室。

醫生簡單判斷一刻,確認是哮喘症狀,直接勸人去醫院做完整判斷。

“醫生,這個東西是別人給我們的,可以用嗎?!”

倉促裏,醫生已經打完120電話講了大概病情,轉身拿著藥瓶看成分。

“可以,我教你們怎麽用。”

他把蘇沉的頭微微往後調整,讓氣道充分打開,同一時刻蔣麓已經快速拆掉外包裝,把吸入器遞到旁邊。

“這個是氣霧劑,所以要快速上下搖晃,”醫生按著蘇沉脖頸,快速道:“來,孩子,先對外呼氣,把肺裏的氣都呼出去。”

梁穀雲看得憂心忡忡,全程不敢出聲。

“好,用嘴包緊這裏,慢慢吸氣……吸,再吸……”

激素隨著空氣慢慢進入少年的支氣管,再順著氣管進入肺部,讓他的呼吸終於走向穩定。

“現在屏氣幾秒,我們讓藥物停一會兒,等會再重複這個過程。”

在這個過程裏,醫療室裏一片寂靜,蔣麓一邊照看著蘇沉的情況,一邊給經紀人快速發消息報備。

老吉經驗豐富,很快回複說你們安心看病,輿論這邊他會擺平。

工作室發布的行程裏,蘇沉今天要外出拍攝采訪,時間安排的很滿。

至於動物園裏突**況的遊客,隻是長得有幾分像罷了。他已經安排人過去公關,之後哪怕新聞記者過來,園方也會予以配合予以否認。

病情略作緩解之後,由蘇峻峰帶著梁穩先回家安置。

梁穀雲同蔣麓帶著蘇沉去了最近的三甲醫院,進行進一步的檢查和確認。

肺功能檢查的結果很快出來,確診哮喘。

老醫生姓何,是治這類的專家。

寫病曆的時候,少年已經懨懨地沒有任何精神氣,在劇烈發作後狀態虛弱。

“以前有過敏史嗎?藥物和其他東西,粉塵食物之類的?”

梁穀雲下意識要開口,但很快發覺自己這些年都沒有完整陪在蘇沉旁邊,欲言又止。

蔣麓同她交換視線,低聲道:“沒有藥物過敏,有時候吃桃子會喉嚨癢,但是不嚴重。”

“過敏原測試做過嗎?”

“沒有。”

何醫生寫了幾筆,目光變得有幾分審視。

親媽沒說話,反而是這個朋友更了解一些,這是怎麽回事?

梁穀雲被這目光看得胸口發悶,自行找了個話題。

“他好像對鸚鵡過敏,今天是在和鸚鵡合影的時候,突然喘不過氣。”

“以前有類似的情況嗎?”

梁穀雲再次難堪地頓住話頭,蔣麓硬著頭皮道:“他以前拍戲的時候,碰到孔雀咳嗽過,在距離拉開以後就沒有反應了。”

何醫生聽到拍戲兩個字,愣了一下:“是演員啊?”

他看向電腦屏幕裏蘇沉的照片,像是想起什麽:“這個小孩長得很像那個……元錦?但是頭發是黑的。”

“醫生,哮喘不都是小時候娘胎裏帶的病嗎?”梁穀雲焦急道:“我家孩子以前身體很健康,小時候什麽問題都沒有。”

“也有後天性的,”老醫生目光審視地看著他們:“大多數後天性的患者,都跟環境改變有很大關係。”

“我問你們,他這幾年有過居住環境改變,或者是你們說的什麽,拍戲環境變化嗎?”

梁穀雲答不上來,有關孩子的記憶全都是不成形的片段。

她張嘴又閉嘴,被難熬的羞恥感壓得抬不起頭。

蔣麓聽到環境兩個詞時表情愕然,再開口時已在自我譴責。

“劇組半年前裝修了大批新的場景,通風過一段時間,但是建材用的很混。”

“蘇沉在新場景裏呆了很久,有時候也會去舊的場景拍戲。”

“你們這還算好的,”老醫生敲鍵盤寫著病曆,不緊不慢道:“前兩天我接診的一個病人,公司搬家剛裝修就叫人進去上班,得,確診白血病了。”

“你回去啊,叫負責的人都做一下環境汙染檢查,用的油漆還有膠水都看看合不合格。”

“就算都合格了,剛裝修完甲醛還有各類化學物質都容易超標,會讓人抵抗力下降。”

“現在很明顯,你這朋友是對羽粉過敏,不光是要遠離鳥,不養鳥,而且平時都要常戴口罩,注意鍛煉。”

梁穀雲憂心忡忡地答應了,低頭抹了下眼睛,倉促道:“這病能根治嗎?”

“還是看環境。”醫生把單子開出來,蔣麓下意識要接。

“不是,你們兩個跟他什麽關係?”

“我是他媽媽。”

“我是他的……導演,和朋友。”

老醫生猶豫後還是把單子給了蔣麓,但語氣裏透著好奇:“小夥子看著很年輕啊,居然已經是導演了。”

再接回家時,他們按著醫囑去照顧,並且跟經紀人商量之後安排著靜養休息,不敢留下任何後遺症。

蔣麓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新的布景會引發蘇沉的哮喘,當天晚上坐飛機回渚遷安排檢查了。

夫妻兩也像是做錯了事情,守在大兒子身邊寸步不離地照顧著。

其實到了第二天,蘇沉就恢複到平時的狀態。

但他的助理都被塞了隨身攜帶的哮喘吸入劑,他自己也被再三叮囑,今後要遠離過敏原,不要碰任何鳥類。

這件事其實不太可能。

鴿子滿世界亂飛,春秋之際羽粉到處都是,而且這種物質有些能小的像花粉一樣,隻要暴露在空氣流通的地方,就有可能會遇到。

蘇峻峰勸過幾次,但梁穀雲仍是焦慮重重,一度要辭職陪孩子把最後一年演完。

她此刻由衷慶幸劇組生活隻剩一年,再一年熬完,什麽孔雀鴿子都可以躲開,以後一定有根治的希望。

可再一回頭望,又像是站在斷崖邊,看得觸目驚心。

她的沉沉,再過幾個月已經要十八歲了。

她像是完全錯過了這個孩子,在十歲送他去試鏡之後,就不再能給予他完整的母愛。

醫生提問的時候,她能回憶的都是短暫相逢的時刻。

反而是蔣麓,那個同樣需要母親照顧的孩子,知道的更多,能幫上忙的也更多。

事情到了這一步,像是無可挽回的一盆火,死死固定在心口下方,燒得她不得安寧。

虧欠感像是空洞一樣,蘇沉每咳嗽一聲,洞便變得更深更大。

蘇沉被押在家裏強行靜養,養了一個星期以後終於悶得難受,申請出去上學。

梁穀雲幫他準備了最好的口罩,把哮喘藥在包裏和校服口袋裏都放了一份,生怕照顧不周。

少年穿好校服準備出門時,一回頭看見母親複雜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咳嗽而已,看你緊張的。”

“來,笑一笑。”

梁穀雲很想對他笑,仍低著頭很是不安。

“媽媽該多陪你一段時間的,是我做得不對。”

“真沒事,你安心工作。”蘇沉俯身抱了抱她,發覺自己已經比母親高了:“以後體育課和拍戲我都會注意,你放心。”

他揮一揮手,她慢慢點頭。

好在小風波之後,經過細心的防護和一段藥物治療,他回到活蹦亂跳的狀態裏,一切如常。

正如醫生所說,隻要抵抗力在,遠離過敏原,平時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與此同時,劇組有一批裝修材料商被撤換,聽說被導演罵得很慘。

有大功率空氣淨化器被陸續運到已裝好和未完成的劇組現場,開始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工作。

蘇沉聽到這個風聲的時候,給蔣麓打了個電話。

他上來直奔主題,不多客套。

“不是你的錯。”

蔣麓悶了很久,沒說話。

“你該不會是因為這件事,罰自己不回來見我吧。”蘇沉玩著鑰匙道:“麓哥,你罰自己也就算了,順帶著罰我也見不到人,不合理吧。”

“那天你呼吸困難到站不起來,像噩夢一樣。”蔣麓啞聲道:“我都說不出口。”

他後來一個人在渚遷監督工程質量,深夜裏會做噩夢。

夢見蘇沉再也沒有站起來,夢見鸚鵡空洞地看著自己。

像是多了個無法逃離的夢魘,讓刻骨記憶一直都纏繞不去。

蘇沉垂眸聽著,許久笑了一下。

“那我們算扯平了。”

“……你在說什麽。”

“扯平了。”蘇沉握著電話,低聲道:“我後來再看到火燒雲,再看到馬,都會心裏猛跳一下。”

“麓哥,你知不知道,你聽不見聲音的那段時間,我晚上一直都睡不好,拍戲也在擔心你在醫院裏過得不好。”

蔣麓睜開眼,想說句什麽,又把話咽了回去。

“但你不是故意摔下馬,我也不是故意過敏。”

“你愧疚成這樣,不該的。”

蔣麓長長嗯一聲,回身看測量師手裏的儀器,示意他繼續檢測。

男人自己檢視著被徹底清理後的周身環境,又囑咐般低聲道:“我把片場全部收拾了一遍,粉塵也盡可能清除了。”

“以後如果還有跟鳥有關的戲,我會安排替身,前後反複清理劇組。”

“麓哥。”

“你的藥我也留了一份,我……不想再看到你那樣子。”

蘇沉喟然:“合著我前麵白講了。”

“沒有,我明白的。”蔣麓輕輕道:“蘇沉,我也想你。”

少年呼吸一頓。

“真的?”

“嗯,很想很想。”

蔣麓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像是全部的情感都注入進去,讓每一個字都能燙到人心裏去。

蘇沉明明在笑,又抱怨道:“現在《重光夜》火成什麽樣你知道嗎。”

“你一直不發微博,我的微博快刷不出消息了,每天一群劇粉過來團建,嗷嗷著要你多放幾集。”

蔣麓隔著電話簽了個文件,示意秘書拿走。

“你親我一下,我就答應。”

蘇沉怔了幾秒,試探道:“真的?”

他現在每天守在電視機前看最後的成片,其實也等得心裏癢癢的。

“當然是真的。”蔣麓笑道:“我任性,不行嗎?”

“來,親哥哥一下。”

蘇沉憋了半天,隔著電話麽麽噠了一聲,臊得不行。

男人偏偏不肯放過他,把電話換到肩膀另一側。

“剛才是右臉,左邊也要。”

“你——”

蔣麓低笑著逗他:“親都親了,還差這一下?”

蘇沉有點惱,還是紅著臉MUA了一下。

“好,今晚放給你看。”

也不知道是電視台跟明煌達成了什麽協議,還是蔣麓人脈關係好得不行。

就這麽一個電話裏的臨時約定,當天竟然真的兌現。

蘇沉在電話裏親了他兩次,電視台跟著兩天加更,每天直接從兩集變成了四集。

原本的夜間新聞被往後順延,廣告商更是喜出望外。

這是奇招,奇招啊!

由於變化來得太快,觀眾們都事先沒有得到消息,當天看完兩集時正意猶未盡著,緊接就看到電視台的加更預告。

什麽!!今天居然放四集!!!

明煌娛樂終於不裝死了??還是蔣導突然心情特別好?!!

不管了,多看一集賺一集,今天真的有爽到!!

事情太過突然,而且官方也不給任何解釋,什麽猜測都跟著湧了上來。

可第一天加更還不算完,第二天又加更一次,剛好放得還是水中奇書的片段,效果好到爆炸。

@吃魚天下:觀眾朋友們!!過年啦!!過年好啊啊啊啊啊!!

@元錦官宣女友:@蘇沉寶貝你是不是有看私信??你聽到我們的呼喚了對不對!

@重光夜什麽時候加更:我還以為是電視台瘋了?連著兩天播了八集,臥槽,今天上早自習看見語文老師都掛著黑眼圈哈哈哈哈絕對是熬夜追劇去了!

@我知道你知道:怎麽辦我居然磕到了,導演一直微博沒上線過,大家去主演微博留言結果還願望成真了?那我留言求你們官宣行不行??

這八集內容全都質量滿滿,而且直接把好評推到更高的地方。

按著電視劇電影的常規評分尿性,每次開場高分之後都會有回落的情況,屬於自然現象。

《重光夜》第八部的開分是9.5,在眾人的注目下緩緩跌到過9.3,結果八集連播一出,直接躥到了9.6。

現在劇情已經播出到了中後期,雖然還沒有抵達所有人都一萬個好奇的最終之殿片段,憑借水中書的出色劇情,一樣迎來的滿滿好評。

因為劇太火的關係,每集已經不僅僅是營銷號們每天挖梗抓截圖的必備功課,壓力還給到了諸多網購平台和校園門口的小商場。

同款唇膏,同款茶餅,同款狐裘,同款繡畫……

觀眾們看得心熱眼熱,都忍不住感慨這一部劇裏怎麽什麽都做得這麽好,道具精細得讓人看什麽都喜歡。

電視劇有大半的架空設定,但全都被按照原文的描述進行現實化的創作向製作,從造型到質感全都誠意滿滿。

特別是那一本既是植物又是書的水中生物。

要有透明的質感,要有墨線如文字,要有紮根海底的生命感,同時還要能翻動不同頁碼。

電視屏幕裏放出這一段時,網絡裏直接沸騰起來,都在想這是怎麽猜的。

將軍和帝王隨龍馬潛入深海裏,憑僅有的空氣抓緊時間記憶全部的古書文字,這一段拍得太過逼真和緊張刺激,很多人看完都在猜這是哪段海域拍得內容,水中書是靠後期CG還是用道具做好之後直接實拍。

明煌公司在賺得盆滿缽滿時及時營業,直接包了時都本地的展覽廳,把部分道具的複刻品或本體運到這裏,趁著放映熱情直接開展。

而且還開設了同人製品無料專區,允許小償交換,現場還會幫忙維護排隊順序。

官方態度好成這樣,展區門票當天就被預約一空,哪怕是僅憑身份證入場都火熱到一票難求。

黃牛氣得直罵人:就不能留點縫隙給人賺點錢嗎!草!

兩周之後,展廳如約開啟。

有容貌相似的官方COSER穿戴著劇組的真實戲袍,在不同展台前擺好姿勢和觀眾互動合照,或者現場複刻名場麵的台詞,演出時贏得尖叫聲陣陣,效果相當不錯。

更驚人的是,劇組真的把血珀冠和水中書用防彈玻璃保護好供人參觀。

貨真價實的三十五克拉紅寶石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美得讓人心驚。

現場來參觀的觀眾年齡不一,男女老幼均是熱情滿滿。

更好玩的是,有二十幾個扮成元錦的大小COSER,有的特意坐了輪椅,跟著大夥兒一起巡遊合影。

那半是植物半是書的軟膠道具如劇中一般被放在水中,還有專人戴著手套翻動展示。

有觀眾一直記著預告片裏的驚鴻一瞥,追著問那個全是黃金水晶的房間以後會不會開放。

大概是問的太多,官博最終做出解釋。

雖然現在劇情還沒播到這裏,但在劇情完結以後,封閉式的拍攝基地也會被改造成旅遊景區,所有場地都會在妥善保護的前提下對外開放展示,還會安排特技演員做經典情節的複現。

群眾們自然喜聞樂見。

“主題樂園!!這就是我未來最想去的主題樂園!!官方你是懂賺錢的!!!”

“我那天看展的時候就在想,真的元錦會不會悄悄混在一群元錦裏,在悄悄看著我們笑。”

“那是姬齡會做的事吧哈哈哈哈哈!”

“龍馬!!一人血書讓我摸一摸龍馬,太美麗太震撼了啊啊啊!”

電視劇熱播的時候,蘇沉還在高三(三)班乖乖上課。

少年很珍惜最後的高中生活,每天聽課都非常認真。

物以稀為貴,他每次參加月考都像是在參加難得的娛樂活動,態度很是誠懇。

從老師到學生,其實都有偷偷追劇。

雖然班主任再三敲桌子強調,現在已經是高三了,時間緊任務重,大家不要看電視,考完以後想看多久都可以。

但是一轉頭,班主任自己都會悄悄找蘇沉問什麽時候電視台再加更。

少年很是哭笑不得,心想老師您這話可不興說。

您是不知道,那兩天加更可是我靠親那誰才換來的……

十二月一到,重頭戲接連而至。

第一樁大事,是2012年份的白玉獎邀請名單正式送達。

老吉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興奮到邊說邊蹦,隔著電話都能聽見。

“沉沉,你猜怎麽著!!”

“我又被提名了?”

“對!!你這個小天才!!你太棒了你知道嗎!!!”

經紀人蹦的老高,手機都差點摔了,樂得像朵太陽花。

“我跟你說啊,一般演電視劇的,能被提名一次就很不錯了。”

“是你演紅了這個劇,也是這個劇捧紅了你,現在公司收到的邀約跟雪花一樣,電視劇一熱播,全世界都在找你拍戲!!你說你將來要是演個電影,票房得多能扛啊!!”

蘇沉抿著唇笑,想起什麽,又道:“那麓哥呢。”

“嘿,這小子也是有福氣。”經紀人一拍大腿,美滋滋道:“他也被提名最佳新人了,而且我個人覺得穩!”

“這劇紅成這樣,拍得完全有他舅舅那個味道,公司裏好多人都在追著看呢!”

“蔣麓啊,天生就是幹這個的,太有本事了!”

“得虧還有一部。”蘇沉說這句話時,眼神特別溫柔:“他該拿最佳導演獎,而不是最佳新人獎。”

“噓——”經紀人生怕好事被說破,笑道:“走一步看一步,你們兩是公司的福星,福星啊!”

十二月二十日,時都戲劇學院藝考初試如約開始。

這一次,換成蔣麓來陪蘇沉。

自動物園之後,他們又有三個月沒見麵。

一個在專心讀書考試,另一個在忙碌下一部的事前準備。

再見麵時,兩個人在車裏對視很久。

車外漫天飛著大雪,能聽見遠處考生和家長們的談笑聲。

“好久不見。”

“嗯。”

蔣麓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進去以後悠著演,別毀滅其他小朋友的表演夢想。”

蘇沉任他捏臉,聽得忍俊不禁。

“怎麽說得我像反派一樣。”

“按我之前藝考的經驗……”男人回憶著:“普通藝考生還不算完全摸到表演的門檻,很容易被帶著走。”

“他們跟你對一次戲,算是渡劫,也算是福氣。”

蘇沉眨眨眼:“我就當你在誇我。”

蔣麓抬指把他的碎發順好,眼神溫柔。

“我在大學等你。”

你已經是最耀眼的存在了,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