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禮拍了整整四天, 攝影機軌快擦出火星來。

蘇沉前頭一直跟著在看,跟著攝影師們跑前跑後,被副導演笑著敲頭。

“現在拍的太碎了, 你這樣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不如等剪輯好的成片。”

“那還要等好久……”小孩癟了:“真可惜我沒台詞。”

“得虧你沒有, ”副導演笑道:“真要同時跟這麽多老演員對戲,你能焦慮到一宿都睡不著。”

他壓低聲音, 悄悄指給蘇沉看在裏頭作配的年輕演員:“這幾個看著也在別的戲裏演過男主角女主角了吧,為了演好今天這場戲,這幾天熬到背著人哭。”

蘇沉跟著琢磨, 想想也是。

他第一次跟煙姐對戲被嚇到發抖,跟聞前輩遠遠對眼神戲也能感覺到壓力。

同時跟五六個這樣級別的演員對台詞,估計刺激到像坐過山車一樣。

正憧憬著, 有個中年男人穿過人群衝過來, 被隋姐眼疾手快攔住。

“蘇沉,蘇沉——求求你了!你得幫幫我!”

隋姐壓根不打算讓他靠近蘇沉,高聲道:“保安!”

蘇沉距離他們還有十米遠, 抬眉道:“那是誰?”

副導演跟著瞧了一眼:“哦,應該是那個乖乖的爸, 他本來是個攝影, 現在在劇組的工作都丟了。”

已經有保安快速趕來, 眼看著就要把中年男人架走。

“我給你跪下了, ”男人噗通跪倒,神情激動:“我讓乖乖給你道歉好不好,我們全家都給你道歉了!”

蘇沉走向他, 隋姐生怕這人身上帶了利器, 伸開手擋在前麵:“保安, 探測儀掃一遍!看他身上帶瓶子什麽的沒有!”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男人苦著臉道:“都到這個地步了,怎麽會啊!”

“你為什麽求我?”

“乖乖闖了禍,把你鎖在倉庫裏,我揍過他了,狠狠揍了好幾次,”男人露出哀求的眼神:“可是我跟孩子他媽媽在劇組沒了工作,乖乖也沒了機會,我們家房子都要供不起了,罰款還有幾十萬,這是要了我們一家老小的命啊!”

“你想怎麽罰他都行,求求你給我們一條活路,跟導演求求情吧!”

隋姐聽得就火大,張口罵了回去:“給你們活路?”

“昨天晚上萬一出事了,他一個人被鎖在倉庫裏著火了都出不去!”

“你兒子給他活路嗎?給劇組活路嗎?出事了所有人這三個月白幹不說統統都要被連累,你現在反而搞得像是一個小孩子要搞死你們全家,你要點臉成嗎?!”

男人被罵的臉上臊得慌,心想這女的也就一個助理,轉而把求助的目光對準蘇沉。

蘇沉眨眨眼,溫和點頭:“她說得對。”

隋姐受到肯定,瞬間自信起來。

“可是我們也道歉了——”男人硬著頭皮道:“最後也沒出事,就是嚇著你了不是嗎?”

“這麽多罰款我們根本拿不出來,上了法庭也請不起律師,咱們講點理啊!”

隋姐猛提一口氣,剛要發作,又看蘇沉的意思。

小孩給予鼓勵:“我不擅長這個,姐你來。”

“誰都是劇組裏討生活,管不好孩子就不要帶他進來,現在要求也不是求蘇沉,你就是看他年紀小好欺負是不是?!”

“我告訴你,他爸爸媽媽不在這,但我是他姐,我們這裏每個人都是他幹姐姐幹哥哥,容不得有人欺負他!”

剛才大家還被乖乖他爸的一堆道德綁架聽得有點搖擺,這會兒也跟著反應過來。

是啊!本來就是啊!

你這不是做錯事還為難這小孩子嗎?你這是來道歉的態度嗎?

有人敢欺負我們沉沉,我第一個不答應!

乖乖爸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作勢要跪也沒真跪下去,這會兒已經說不出話了。

“我記得當初你兒子身高不夠,還是你到處打點關係,硬是把過選的小演員擠走了,給你兒子騰的名額。”

副導演終於忍不住開口,幾步走到人群中間,也擋在蘇沉的麵前。

“一般關係戶在劇組都得夾著點尾巴做人,大強,我不是沒提醒過你,你兒子到處找演員簽名拍照,搞得好幾個大腕都煩了,當時我勸你,你怎麽說來著?”

男人漲紅了臉,愣是不肯認:“小孩子懂什麽事!他那麽丁點大!”

“我們家就這麽一個兒子,你們這是要毀了他啊!”

隋姐露出同情的日子:“那恭喜你們夫妻,終於能守著這寶貝疙瘩好好過日子了。”

“你——!!”

保安很有眼力見地把人架走,順帶著疏散人群。

“別看了別看了,都忙去吧。”

日子過得太快,一恍神就過完春節,殺青的角色越來越多。

每個人結束本部戲份的時候,都有人抱著花束上前慶賀,大夥兒一起合影留念。

劇組眼見著人少了許多,不斷有演員拖著行李離開酒店,坐上車一去不返。

蘇沉提前一個月就拿到了排期表,看著自己殺青的日子越來越近。

這是他第一次參與一部電視劇的拍攝,也是第一次留學般在異地住的這樣久。

久到他快忘記做小學生是什麽樣的感覺,習慣著上班族般早出晚歸的日子,在渚遷有了第二個家。

真到了拍奪宮戲份的那一天,他和蔣麓都起得很早。

自助餐廳早已沒有人來人往的熱鬧,空曠的像是故事剛剛開始一樣。

蔣麓拿了根油條,又端了碗皮蛋瘦肉粥,一如既往坐在蘇沉麵前。

他們日常在吃早餐時對詞,背順了也互相過一遍,提點叮囑對手戲時注意些什麽。

台詞本身的交換,也需要有節奏感的交接,對手戲的兩方都在這場舞蹈裏,步伐一致,心照不宣。

一個人快了,另一個人會被打亂情緒。

一個人慢了,另一個人得分出一部分精力控場。

他們的默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但對戲時逐漸熟悉,不再有那種生澀的磨合感。

等最後一幕劇本對完,粥也喝得差不多了。

“什麽感覺?”蔣麓觀察著他的反應:“總算是結束了,可以回家呆著了?”

“我有點舍不得。”蘇沉低頭把一整本劇本從懷裏拿出來,每一頁快速翻開,看其間錯落的標注筆記,像是突然就到了期末般有點恍惚:“居然拍完了?”

“這才是第一部。”蔣麓笑道:“還有九年呢,你不用急。”

皇嗣之戰裏,次餘散碎的成員幾乎都被洪黨文黨的人清理幹淨,兩大勢力不斷積蓄著力量,意欲將對方的候選者一擊即殺,名正言順地迎新皇入宮登基。

那個瘋子一樣的老皇帝隻不過仗著有天幸師看護性命,經此亂象之後,朝廷巴不得歡送他移居別宮,換個真正能擔當大任的龍裔重掌全局。

及冠禮上各方廝殺不休,皇後當場流產幾乎殞命,熙延帝被暗箭刺穿肩胛,被文黨寄托眾望的八皇子當晚在寢房毒發而亡。

與此同時,元錦被姬齡看護著自都城一路行至西南,又快馬加鞭折返皇都。

他離開時形單影隻,毫無還手之力。

再踏入這片禁地時,身邊不僅多了兩個天幸師輔佐左右,更是身懷可傾半國的異寶,借此找皇叔換來整隻虎符,領十萬寒甲軍就此回京。

單憑蛇骨婆婆一個人半夜引蛇傾巢而出,都有能力直接滅掉首輔府的所有人。

再加十萬寒甲軍,已足夠談判籌碼。

四月六日子夜,宮牆上的守衛統領被毒箭抹了脖子,上千禁衛形同虛設。

緊接著北方宮門洞開,寒甲軍有條不紊散布各個角落,在太陽初起時奪宮相鎮。

闔宮上下皆是死寂,仿佛遲遲未從睡夢裏醒來。

元錦要做的,是殺掉他的幼弟,轉身接受血染戰袍的少將軍跪地朝覲。

這個決定並不困難。

那個幼弟嚎啕痛哭,看起來甚是無辜可憐,衣袍下早已藏好抹了毒的匕首,隻等著引誘對方放鬆警惕,然後引刀一快。

元錦抬手奪刀的那一刻,最終的結果已經十分明晰。

要演好這一幕,蘇沉想了幾個法子。

這場戲其實很妙。

兩個人看起來都是弱者,也都是偽裝者。

他作為奪宮而來的皇兄,始終坐在輪椅上無法自行走動。

他看起來陰鷙,病弱,被困在一張椅子裏,毫無還手之力。

而最後一個幼弟看起來年幼可憐,滿臉都寫著無辜。

新來的小演員有點緊張,稚氣未脫的說話方式倒是很契合現在的情景需要。

蘇沉帶著他演了兩場,效果都感覺一般。

導演那邊給了幾個建議,還親自上陣示範著演了一回,叫那小演員照貓畫虎地跟著演。

蘇沉一直在看,有句話壓在心裏想了很久,終於還是說出來。

“卜導。”

“你說。”

“這裏可以改劇本嗎。”

導演眼睛裏露出興味:“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蘇沉笑了下,還是如實道:“我隻是感覺,元錦這個時候,會伸手掐著他的脖子。”

短刀猛地拔出來的那一瞬間,他的手已經卡在幼子的咽喉處,一寸寸的收緊。

他掐著他的脖子,從那輪椅上緩緩站起來,以絕對的力量壓製絞殺。

“這是一個秘密,”元錦注視著幼弟猙獰窒息的神情,聲音裏有一絲難以覺察的愉悅:“噓,不要和任何人說。”

倏然間,幼子的胳膊猛然垂落,再無生息。

這段拍完,蔣麓看得咂舌一聲。

“完了。”

蘇沉彎腰把小演員扶起來,笑著說了聲抱歉:“不好意思,掐疼你了吧?”

“沒有沒有,”小演員受寵若驚:“哥哥演的好好!像真的一樣!”

等小演員跑去找導演合影了,蘇沉才側身看向他。

“哪裏完了?”

“你開始跟我搶風頭了。”蔣麓還張著胳膊方便道具師往他身上噴血漿:“聽說現在觀眾很喜歡迷人的變態。”

蘇沉想了想元錦後麵略誇張的人物設定,聳聳肩道:“也許吧。”

“等會兒我就要對你跪地朝覲了,”蔣麓還在玩長發旁的紅纓,跟玩雞毛撣子尖兒似得拿翎毛逗他:“快,說聲謝謝哥哥。”

蘇沉眯眼笑了笑,也不退拒。

“謝謝哥哥,”他聲音很軟,聽起來清澈又溫柔:“謝謝我的將軍。”

少年聽得眉毛一跳,把頭扭開,權當沒聽見。

嘶,這家夥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