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犬與其他獵犬不同, 生得周身緊窄細長,好似從水泥管子裏鑽出來一般。
幼犬雖然還稍有稚態,神情也都警覺機敏, 每個都看著讓人喜歡。
蔣麓抱了一隻稍大的黑犬, 蘇沉剛要選, 被一隻帶斑點的小白狗舔來舔去,笑著選了它。
“好, 那你們給它起個能進電視劇的名字,反正原著沒仔細介紹,”馴獸師笑道:“簡單可愛都行, 趁著這個時間多跟人家培養下感情。”
故事裏,幾隻小狗就是遊獵時獵鹿有功,之後被帶回皇城, 在日後起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蘇沉想著後麵的劇情, 留神數自己小白狗身上的灰點。
一、二、三……八。
“叫八寶吧。”他笑道。
打這兒起,兩隻狗各歸各的帳篷,跟著小主人朝夕不離, 就是看他們試戲背台詞也守候在旁邊,坐得筆直端正。
由於場景還需要近一步搭建, 有幾個演員遲遲沒來, 他們跟著劇組在這裏暫住, 偶爾跟著幾個副導演去拍朝陽夕光, 生活得還真像當地自由自在的遊牧民族——
時而騎馬奔馳,時而帶狗牧羊。
沒有任何課業煩惱,也不用擔心狗仔的神出鬼沒, 天空和草原便是世界最中心的存在。
蘇沉都穿慣了當地特色的袖袍, 自以為有幾分草原氣息了, 直到看見又有幾隊車輛馳騁而來。
“是聞爺爺他們到了?”
“不止,”隋姐在給他修眉毛,小心仔細地固定著他的額頭:“別亂動哈,快好了。”
“那還有誰?”
“卜老爺子前兩天不是出去了嗎?”隋姐先前就是老導演團隊的人,消息很是靈通:“他是特意請人出山去了。”
“請人出山?”蘇沉好久沒聽到這樣的形容:“又有什麽大明星來?”
“不,是附近當地的歌者,大概有一二十個。”隋姐笑起來:“咱們城裏人覺得上電視是個好事,人家不一定這麽想,也許就喜歡清淨。”
“據說啊,那些位老人一個個能歌善舞,隻有當地有名望有臉麵的人過壽辦宴才請得動。”
她一鬆手,任吹拂的風把蘇沉臉上的細碎毛渣吹走,蘇沉再一揉眼,看見車已經停在了附近,有工作人員趕過去幫忙搬東西。
先出來的不是人,而是樂器。
然後還是樂器,以及更多的樂器。
十幾樣二十幾樣裏,他隻依稀認得馬頭琴,以及鼓。
旁的有像鋸子的,像胡琴的,像笛子的,如同這裏要建個博物館一樣繁雜豐富。
卜導在後頭的車裏下來了,顯然心情很好,走路時都虎虎生風。
“沉沉在這呢?”
“我在給他理發,”隋姐笑著道了聲好:“之後要戴頭套了,提前打理一下。”
“沉沉還沒有試過在有背景音的時候拍戲吧?”卜老爺子笑道:“頭一回就有人現場給你來一段,感覺估計爽得很。”
蘇沉望向他背後那些穿蒙袍的男女,半信半疑:“不會脫戲嗎?”
正要說台詞的時候,身邊傳來琴聲笛聲,思緒都會被打斷吧……
卜導哈哈大笑:“那還有劇組專門配音響方便演員演戲呢!”
“明天不就要開始拍了嗎,到時候你試試!”
晚上蘇沉回了帳篷,湊到蔣麓那蹭他奶茶喝,有意無意提起這件事。
“明天要演的戲……我覺得不用吧。”
“你大不了就當沒聽到。”蔣麓把半拉奶皮子拽回來:“你的狗在叼我零食。”
蘇沉伸手猛揉狗頭:“你怎麽這麽可愛!”
蔣麓:“……”
按理說,真沒必要。
這天要拍的戲,不過是皇家車隊行至草原,準備安營紮寨。
元錦如今已身著皇袍,下車看看天氣,聽臣子匯報國事二三,然後背手吹一會兒風。
他的台詞並不算多,主要文戲都在那幾個臣子身上。
劇組連夜布置好馬隊儀仗的架勢,第二天清早就開始趕進度。
那些位唱歌的老人主要戲份都是在一周之後,最近幾天隻是試試嗓子,找個默契。
伴隨著燈光打好,錄音筒舉高,蘇沉坐進微微顛簸的馬車裏,深呼吸著進入狀態。
他一閉眼,像是將今秋與早春有關元錦的一切都銜接起來,通靈一般再度融合另一個人的魂魄。
戛然間,蒼涼雄渾的十三弦雅托噶響了起來。
弦聲宛如沾了草野的濕風,起落間有老人唱和應答,伴以牛羊呦鳴般的呼麥聲。
古老的蒙語飄散開來,馬頭琴輾轉搖擺,忽高忽低。
有三四個女人跟著唱了起來,歌聲來自遙遠的彼端,像孤獨又離群的羊。
元錦再睜開眼時,眸子裏因歌聲起了一層霧。
他置身於龐大漫長的隊伍裏,前後千人皆是俯首稱臣。
但聽見這樣淒冷綿長的歌聲,他又像是自夢裏醒來,心知隻有自己一人。
朝廷內外,笑怒殺伐,全隻憑他一人。
他掀開錦簾一角,近侍隨及低眉。
“停車。”
太監們即刻高聲唱話,車隊如長龍般漸行漸止。
宮女們陸續散開,隨吩咐取水炊食,臣子們也陸續出現,同他行禮問安。
歌聲似乎停了,似乎仍在他的心口徘徊。
十幾歲的少年天子倚著玉椅,看原野上朝陽漸起,野馬奔騰而去。
他驕傲衿貴,孤獨脆弱,一切不與人說。
“卡!”
卜導看完樣片,示意大夥兒休息。
“拍得不錯,等會再繼續!”
場記吆喝著置換道具,燈光師鬆了口氣,把大長燈杆小心翼翼放了下來。
蘇沉從戲裏回過神來,轉身看向老導演。
“感覺怎麽樣?”
“像魔法,”他喃喃道:“太神奇了……”
如果說他們的工作需要消耗大量情緒,那這些歌謠,這些弦聲,都像是取之不盡的力量。
在入戲之前,蘇沉從未和那些歌者接觸過,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們在唱些什麽。
可是他說台詞時,因著這些歌謠旋律情緒飽滿豐富,想象力都在不斷發酵蔓延。
音樂是力量,是豐盈的靈魂片段,是心緒感受的天然交接。
葛導候在不遠的地方,笑問道:“你聽過《重光夜》的主題曲吧?”
“聽過,聽了好多遍!”
這部電視劇走紅的一大原因,就是配樂稱神。
主題曲既能將宇宙宏大變幻的一瞬淋漓盡致的表現,又像在講述訴說宿命因果的無常。
任何人但凡聽到一小段這樣的旋律,都會著魔般不斷地想要聽更多。
“當時我們幾個副導演審主題曲,審的耳朵都要聽瘸了。”葛導用雙手捏著耳朵道:“遞上來的樣曲沒有五六十首也有一百多首,你知道卜總導怎麽說嗎?”
中年人眼睛裏都含著敬佩,說起來很是讚許。
“不配的曲子,你得翻來覆去的聽,反複琢磨到底配不配。”
“可是配的曲子,你從聽的第一耳朵起,你就知道是它,一定是它。”
卜導演微微頷首,看著蘇沉微笑:“演員也一樣。”
蘇沉被誇得臉頰發燙:“我一定努力。”
草原圍獵這段,主要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是姬齡遇到了他未來的妻子,兩家本來就在商定婚事,剛好因為這個機會讓子女碰了個麵。
第二是元錦察覺到重光夜的前兆,在盛會之際能聽見星辰的異響。
而那些頗有民族風情的事物,如馬群如表演,如歌舞如彩飾,都是這些情節間的點綴蔥花。
第一部裏,姬家原本匿於竹中,直到姬父過世,元錦登基,才重新回到京城,受封重賞。
先帝瘋癲到令龍嗣殘殺手足,各方站隊裏隻有姬家選了看似最沒有勝算的廢太子,第二部自然一飛衝天,重回最矚目受重的位置。
姬齡一直角色魅力十足,演員本人演得也相當貼合,直接導致妻子宮意棋的人選遲遲不定。
導演本來就沒想好選誰,當時海選選了三輪最後都擱置,想著拍到第二部了再說。
後來電視劇一炮而紅,別說宮意棋了,就連好幾部之後的皇後都有投資方瘋狂塞人,更加讓人難以判斷。
這樣的配角,演好了狂賺,演砸了不虧,因為角色本身自帶影響力,不少書粉都會翹首以待。
投資方會想方設法讓青睞的演員進來搶角色,沾沾姬齡元錦的鏡頭,戲外搞不好還能炒個情侶檔之類的話題出來。
各家娛樂公司更不會放過機會,別說空置待選的角色,連已經有人選的角色都在想方設法的塞錢打點關係,好讓自家的藝人有機會出頭露麵。
選來選去,最後挑了一個小歌手,名叫鄭棉。
她是直到開機前兩天才拿到合同,一早就進組接受台詞表演培訓,遲遲沒有露麵。
如今戲份快到了,她終於坐車過來,笑盈盈的和所有人打招呼。
她來的時候,蘇沉剛下了戲,瞧見人忍不住喔了一聲。
“好漂亮啊。”
確實漂亮。
雖然隻有十五六歲,還沒有徹底長開,但鄭棉笑容甜美,眼睛裏含著靈氣,有種天然的親切氣質。
她是雜誌拍攝出道,還給好幾個知名歌手合作過MV,本人很有才華。
蔣麓本來被湊對這事就不太樂意,寧可多演幾場打架的戲也懶得談戀愛,跟人不冷不熱地打完招呼,回帳篷裏逗狗去了。
“我聽過你的歌。”蘇沉在帳篷外和她聊天:“你彈吉他的時候特別帥!”
“是嗎?”鄭棉笑得特別開心:“我送你一盤簽名磁帶!”
“你進來一下。”某人撩開簾子,黑著臉道:“該對台詞了。”
“哦,我嗎?”鄭棉忙不迭道。
“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