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蜃城時,這座小小的海邊城鎮一如當初那般熱鬧,當初逃難的精怪們都紛紛返回城內,又幹起了自己的營生。
合歡已經落盡了樹葉,白石街道上鋪就著一層厚厚的黃葉,昭告著秋天已遠,冬日漸近。
白先生踏著枯葉,在玉犀巷中兜兜轉轉,來到自己的鋪子前。他耳旁尚且還繚繞著大街上那些精怪們殷切的叫賣聲,再看看自己營生的鋪子,不禁歎口氣。
眼前哪裏還有鋪子?分明隻餘下一方焦土。
“先生,你還好吧?”阿純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
少年無奈地搖搖頭,竟也沒有責怪於她。
李十九抱臂站在一旁,畢竟是他一把火燒了鋪子,作為肇事者,他也是有些底氣不足:“白先生,你量算量算鋪子的損失,列一份清單下來,我回書給父王,叫他全賠你就是。”
“如此,竟真真謝過洞庭君了。”白先生淡淡回以一聲謝。
倘若洞庭君為十二瞬做了賠償,關於歸墟的這段傳奇故事便也該告一段落了,隻可惜世間之事千回百轉,竟精彩過許多戲文。
——洞庭君的回書很快就送到了李十九的手中,掰開那密封的五彩貝殼,李十九得意揚揚地從中取出錦書來,越看,他的臉色越是蒼白……
世人終不知洞庭君的那封回書上寫著什麽,隻曉得看過錦書的李十九癱軟在地上,久久站不起來。
細思想來,洞庭君的家書上或許隻寫了那麽幾個意思:一、吾兒頑劣,竟犯下此等不可挽回之錯;二、洞庭水泊,實實不堪承受十二瞬之債責;三、家父思慮幾夜,青絲皆作白發,萬全之策唯有吾兒以身抵債,奴於十二瞬,方可保我洞庭水族安平。
至此之後,李十九憤怒地將家書撕成碎片,然後在次日,一臉頹唐地賣身畫押,變為十二瞬的第二個雜役,至於那契約書上寫了多少年限,就不得而知了。
隻是叫人奇怪的是,在李十九畫押的第二日,十二瞬裏那本是焦黑的土地在一夜之間又恢複如初,有好事者特地前去觀看,哪裏見到了什麽殘垣斷壁?隻見那玉犀巷子的深處,鋪子一如當初,青石鋪就的台階,門旁掛著一株油綠發亮的吊蘭草,匾額上用朱砂古篆書寫著三個斑駁的字:十二瞬。
一位俊秀的少年披著厚厚的大氅坐在門口的搖椅上曬太陽,他雙手捧著熱茶,正閉眼養神,一旦聽到來人的腳步聲,他便睜開眼來,微笑著,彬彬有禮道:“歡迎光臨十二瞬。”
那一如平常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絲毫不見被火灼燒過的痕跡。
仿佛一夜之後,什麽都沒發生過。並且在當日,白先生還拿出了救命的藥材,救治了重傷不愈的穆遠與阿泥二人。
眾精怪隻覺得驚奇,紛紛稱讚白先生好本事,竟有令萬物再生的本事,真真是比天上的仙君還要厲害的人物。但在數日之後,阿純一語打破了眾精怪的猜想。
那日阿純同舒小幺一起去探望養傷中的穆遠,在回來的路上,阿純一邊吃著一大塊豬肉脯,一邊對舒小幺吐露了真言:“嗨,哪裏是我家先生厲害?是那李十九拿著因果草回到了過去改變了因果,鋪子才保存下來的。”
舒小幺問道:“也就是說,照現在說來,李十九哥哥並沒有燒掉十二瞬,現在的十二瞬就是之前的那家,絲毫未變?”
阿純點頭。
舒小幺奇了:“那豈不是說,李十九哥哥什麽都沒欠白先生的了?那他還甘心在鋪子裏做雜役?”
阿純理所當然地答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株因果草隻能回到過去改變一個因果,李十九燒了鋪子,還簽了契約。如今他雖沒有燒掉鋪子,但是那契約還真真白紙黑字地寫著呢,他若要得自由身,便還需一株因果草,回到過去拒簽那契約才對。”
白先生當真是隻老狐狸,阿純這才想通他為何隻留下一株因果草來。他哄騙李十九改變因果,要回了鋪子,還白白得了一個雜役!而那因果草隻生在昆侖和歸墟,昆侖有瓊台女仙看守,歸墟有少昊之民,以李十九的本事,怕是再難進入這兩處仙境了,並且若想再得一株因果草,也得等到六萬年後神鱉再次現身才行!
因此李十九這份契約,是白紙黑字寫實了,再也不會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