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有屏後的雅座裏,光線依舊是黃昏時那般迷蒙。阿純端著一方鮮亮的紅珀盤走進來,一邊盯著少年,一邊將托盤內的時令果子端了出來,一碟深綠的青粿子,一碟脆香的芝麻饊子。
白先生正在為少年斟茶,低聲道:“阿純,這樣盯著客人可不禮貌。”
阿純聞言收斂了銳利的目光,她嘟囔了一句什麽,那聲音不像是人,更像是野獸的低吼聲,不待少年反應過來,她已經轉身離開了茶室。
“抱歉,阿純獸性未斂,對於一些她不習慣的東西總是抱有警惕心。”白先生淡笑著解釋。
柳生皺眉:“不知小輩做錯了什麽,惹得那姑娘第一次見我便對我這般警惕?”
“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你身上的氣味。”白先生也不多加解釋,他拿起茶杯淺嚐了一口,他看起來同少年一般大,舉止卻像是長輩一般,“不知柳生此番前來特地尋我,所為何事?”
“為了家師紅珊,”說到這裏柳生頓了頓,他特意看向白先生,見他麵無表情,想是已經知道自己此行目的了,於是開門見山道,“家師道先生是她唯一可信賴的朋友,因此一旦有何變故,小輩隻需要來找先生便可得到解決。”
“我十二瞬是藥鋪,可不是善堂。”
柳生不說話,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鮮紅的錦囊來,推到對方麵前。
白先生定睛一看,見那錦囊竟是由鮮亮的紅色皮毛縫製的,紮著錦囊口的那根彩繩末端還係著兩顆拇指大的血色珠子。錦囊扁扁的,想是裏麵裝的東西不多。
愣了愣,白先生放下茶杯,拿起錦囊,細細摩挲著那兩顆珠子。
“這袋子上的珠子是家師的鮮血凝結而成,上麵下有禁製,因此袋子隻有先生可以打開。家師說過,隻要先生看過了這錦囊裏的東西,就會幫助小輩。”
“若我不看這錦囊中的事物呢?”
柳生搖搖頭,堅定道:“實不相瞞,小輩與家師相處一十七年,知道家師一直獨來獨往,不曾有過命之交,唯有先生——家師既然如此相信先生,小輩想,先生應當不會辜負家師一番信任才是。”
聽聞柳生這麽一說,白先生突然揚起嘴角,唏噓道:“不想這麽多年過去了,紅珊的性子竟沒有變化分毫,就連教出來的徒弟,都是這般……固執,又自信。”說罷,他接過錦囊,問道:“紅珊有說她托我做什麽事情嗎?”
“小輩生來便是孤兒,家師說,若有一天她突然消失,行蹤不明,也不必去找她,隻說明小輩與她師徒緣分已盡,到時小輩隻需帶著錦囊,到十二瞬來尋先生便是。她說,先生能幫助小輩尋回身世……”然而,不待白先生回答,柳生又搶話道,“隻是,小輩一路問詢十二瞬而來,得知十二瞬許多事情,也知曉十二瞬內有乾坤,無所不能,所以,如今小輩改變了想法,不想求知自己身世了。”
白先生眼眸一抬,問:“哦?那你想要我幫你什麽忙?說來我十二瞬倒是什麽都可以換取的:財富、權勢、美貌、長生……世間極樂,隻要你想要,我十二瞬就能幫你得到。你既是我故人的徒弟,我便做個人情,贈送你其中一個‘極樂’可好?說來身世又有什麽重要的,倒不如即時行樂的好……”
十二瞬說到底是為三界眾生的“欲望”而開設的藥鋪,隻需拿出相應的代價來,就可換取十二瞬白玉藥櫃中的一味神仙藥,白先生旅居多地,見識了太多的世人以及精怪,他們帶著不同欲望走進這家鋪子中,貪婪地要換取其中一味藥材,為了貪一時的肉欲和心癮,甚至不管將來是否會萬劫不複。
千萬年來,冷眼看著芸芸眾生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毀滅掉自己,已經成為白先生用以打發這漫漫時光的樂趣,而近段時間來往來於十二瞬的世人甚少,讓他的生活無趣了不少,而今好不容易有一個世人上門,縱然是老友的弟子,也讓他生出幾分惡意的心思來,要試探這個少年一番。
然而,麵對白先生道出的**,柳生隻是搖頭:“先生的好意小輩心領了,隻是財富、權勢這些東西乃是身外之物,小輩並不看重。小輩隻是想請先生幫忙尋找家師的下落。身世小輩不在乎,倒是家師,一去數月,不著音訊,小輩、小輩很是擔心……不知先生可否答應?”
白先生挑眉:“紅珊不是說過,她一旦消失,便是你們二人師徒緣分已盡嗎?既然如此,她怎會讓你尋到她?”
“憑小輩自己定是尋不到她的,所以小輩才來尋先生啊。”說到最後,柳生有些激動,畢竟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年,相對於那些壽命極長的非人來說,世人的情感總是要炙熱許多,“若是能得到一個家師突然離去的說法也好,這般無端端離開,叫人怎麽接受?”
“既然如此,便容我看過錦囊裏的東西後,再斟酌著,是否應該幫你吧。”
最後,白先生望著那散發著微光的萬字紋窗戶,如此說道。
——終究是世人啊,逃脫了諸如金錢、權勢一類的肉欲,卻終究逃不開一個包含著“情”字的心癮。
天地萬物,終究是有情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