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轉瞬就到,那日晴空萬裏,微風徐徐,蜃城的看海台上異常熱鬧,達官貴族和土豪鄉紳們帶著大幫女眷、侍從霸占著廣闊的平台,平台下賣冷食點心、陽傘扇子的小販絡繹不絕。阿純喜歡熱鬧,一大早就喋喋不休地說要去看海市,整整一上午她就在白先生耳邊幽魂似的念叨著“海市、海市、海市……”念叨得白先生實在受不了便放了她一天的假,準她出門去玩。

白先生不喜好和人親近,一人躲到屏風後吃茶去了。陸之詢自從經曆了那晚似夢非夢的事情後,料他就算一個人也不會無聊。

十二瞬因為沒人看鋪子所以幹脆歇業一天,陸之詢無處可去,也和阿純上街去看海市。

阿純似乎是蜃城的精怪頭子,街上遇到的每一個精怪都認識她,和她笑嗬嗬地打招呼。陸之詢剛進蜃城那日碰到的舒家小兒子也興衝衝地跑來,他還是一身紅衣綠褲,抱著大大的瓷盆,上躥下跳地要阿純嚐嚐剛炸的油糍。阿純一高興就要帶著他一起去看海市。

陸之詢覺得看著一隻小肥鼠一路上在眼前晃十分不自在,再說背上的辟邪劍也不停地鳴動,所以幹脆和阿純分開,自己找個精怪較少的地方看海市。路上遇到幾隻不知好歹要找他麻煩的精怪,被陸之詢抽劍一嚇唬便嚇得四散逃開了。

小道士找了一個角落站定,此時日頭在正中,他手搭涼棚,極目望去,見海平麵上一片茫茫,幹淨如琉璃,哪裏有什麽海市蜃樓?

也不知過了多久,坐在觀海台上本來興致勃勃的達官貴人們開始不耐煩起來,嗬欠連連,向四周張望。陸之詢一眼掃去,見觀海台上的精怪甚少,他想除了那些道行淺薄下不了海的,和阿純那樣野心勃勃要奪醍醐寶珠的精怪們,稍微有點本事的都下海吸**元去了。陸之詢也是興趣寥寥,可是正當他準備離去時,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快看!海市,海市出現了!”

登時,所有人躁動起來,紛紛抬眼向海平麵望去,隻見上一刻還是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聚集了好些厚雲,天色漸漸暗淡,連遠遠的海上也有些模糊,而就在那模糊的海麵上,竟隱隱透出一些城池的輪廓來——那是一排極長的城池,幾乎要蔓延到整個海岸線。觀海的人群漸漸興奮起來,有錢人家紛紛拿出西洋鏡觀望,百姓們也擠在海邊,探出身子來望向遠處。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那遠遠的城池似乎靠近了一點,也更加清晰了。陸之詢看見那些城池中的高樓畫角竟都閃著些許金光,再認真看去時,才發現那是水晶琉璃製成的瓦片所反射出來的光輝!

金銀為牆,琉璃為瓦,瑪瑙做柱,珍珠鋪路。

這傳聞中的蜃城海市果然是極盡人間之奢華,招搖世人之奢欲。

就算是陸之詢這樣的道士,也不禁有些看傻了,甚至,眼力甚好的他還看到眾多美貌的少女和童子身著孔雀彩衣,端著美食果品行走於珍珠大道上,他們似乎知道世人在觀望自己一樣,有的甚至轉過頭來,朝著海這邊的人微微一笑!

但這笑容卻讓陸之詢不禁一凜,說不上為什麽,他隻覺得這海市雖是繁華美麗,卻透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就在這時,在高高的觀海台上,一個戴著滿身珠寶、身材肥碩的中年男人突然大笑著站起來:“哈哈哈哈!海市,這就是海市!!哈哈哈哈!你們這些蠢材,都以為那是幻境,你們這些蠢材!那才是真的!你們沒看到嗎,那裏麵有人啊!哈哈!”他尖厲地笑著,然後不顧一切地從觀海台上跑下來,他身材臃腫,行動不便,有好幾次都摔倒在白石做的台階上,摔得滿臉鮮血,但縱使這樣,他還是大笑著,瘋狂地朝海裏跑去。

他的家人和侍從死死拽住他,一群人就在淺海中糾纏起來。那中年男人的力氣似乎特別大,甩開幾個侍從,披頭散發,目眥欲裂,狀似修羅一般朝海對麵那兒飛奔過去,一邊跑,他還一邊大叫著:“老子要到對麵的仙境裏去了!老子要當神仙啦!仙境,仙境等等我,我來了!”

那撕心裂肺的尖厲叫聲回**在蜃城高廣的天空下,顯得陰森恐怖。

陸之詢在短暫的思考後,終於拿出了修道之人的道義,涉水追著那中年男人而去,他腳力比一般人好,很快就追上了發瘋的男人。

小道士反手扣住他,凝神一看,竟看到從那男人的七竅中,有狀似煙塵的白色薄霧流出來,匯成一條細細的長線,往海的那邊鑽去。陸之詢想也不想,抽出背上的辟邪劍,猛地朝那白色長線砍去!

下一個瞬間,胖男人“啊”地大叫一聲,似乎非常痛苦,接著他脫力似的雙目一翻,嘴角邊還掛著涎水,就僵直地倒在了水中。

陸之詢托著男人的頭顱以防他被淹死,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兀自扭動不停的白線上——他一劍斬斷了白線,卻好像並沒有阻止那些薄霧從男人的七竅中流出來,沒有了海那邊的牽引,薄霧便消散在了虛空中,化為無形。

那白色霧氣是人的元神,元神平素寄留在腦中,不會外流。而今堪比天堂的海市勾起了這中年男人的極致貪欲,貪欲破腦,衝開了本是封死的七竅,元神也隨之流出。看來就是救了這人,待他醒來後,他也隻是沒有神誌的傻子罷了。

陸之詢輕輕歎息了一聲,轉身回去,他貌似無意地抬頭又看了一眼觀海台上的眾生,霎時,他如遭雷擊,他瞪著眼,張著嘴,癡傻了一般站在原地——看台上,乃至看台下那些百姓,有好多人的七竅中都幽幽冒出了白色煙霧,千百人的元神緩緩流出,束成千百條長線,朝那醉生夢死的海市幻境裏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