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相思的生活邁入正軌,朝八晚六,再也沒有無休止的加班和輪班,偶爾沒有病人的時候,她還能偷懶提前走一會。這樣天堂一般的好日子,舒服死人,唯一有件事比較麻煩,她在猶豫著到底什麽時候回家去看看比較合適。

蔣昌俊日日和常相思電話短信不斷,不是約吃午飯,就是約吃晚飯,反而是同學會的事情因大家時間不湊巧一推再推。常相思赴了幾次約,就看出來了,這蔣昌俊對她沒別的心思,就是閑得慌。他開著個110車,見天在縣城裏到處亂逛,處理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個大媽狗丟了,那個小妹被男朋友打了,肚子裏窩了一堆火沒處發,找常相思吐槽呢。

常相思聽著覺得有意思,也會陪他喝一點酒,當然,也承諾會在醫院裏給他物色合適的小護士做女朋友。

過了兩日,北部縣天氣回暖,各樣樹木抽枝發芽的速度加快,桃梨的花苞吐豔,蔣昌俊約了常相思和蔡炳坤釣魚。

常相思本不想給蔡炳坤說這事,可想了想,還是約了他,他一口答應,還很有興致在網上定了一套專用漁具。

“怎麽樣?”蔡炳坤穿著一套半新舊的運動裝,短發白膚,容色驚人,他將漁具展示給常相思看,“我買了兩套,等會分一套給你。”

常相思看成色就知道不便宜,道,“辜負你的好釣竿了,都是魚塘養的肥魚,一釣一個準,沒什麽挑戰性的。”

“那你就想錯了。”蔣昌俊得意洋洋拎著塑料桶上車,“我帶你們去大灘口,是活水,想一杆一條,沒門。”

蔣昌俊還約了幾個男女,都是外向開朗的小年輕,見了蔡炳坤,個個側目,爭著互相介紹。

蔣昌俊看常相思無所謂地收拾東西,蹭蹭她胳膊,“喂,那小子不是你對象吧?這麽風|騷,你不生氣?”

“你想多了。”常相思把包背在身後,“就同事。”

“他一直用眼睛溜你,你看,又看過來了。”蔣昌俊幹脆勾起常相思的脖子,押著她上車,用餘光瞄一下,果然發現蔡炳坤的臉色都變了,他哧哧地笑,在常相思耳邊道,“那小子吃醋了,在用眼神殺我,真是怕死我了。”

常相思一把推開他,“你怎麽還這麽無聊?”

蔣昌俊爬上駕駛位,“我無聊?我給你說,要沒我這樣的無聊人活躍氣氛,才是真無聊。你看著吧,那小子馬上就纏上來——”

常相思坐上車後座,小包抱在懷裏,果然沒過幾分鍾,蔡炳坤拎著漁具拍車後備箱,蔣昌俊一邊開鎖一邊怪笑。

“呆會在大灘路口的時候,我要去別的地方一趟。”常相思道。

“幹嘛?”

“我回老房子那邊看看。”常相思道,“看完了,我再去找你們。”

“好。”蔣昌俊扭頭見蔡炳坤上車,道,“蔡醫生,你可真受歡迎。”

蔡炳坤看一眼常相思,見她歪頭,精神不振的樣子,道,“大家隻是愛開玩笑。”

常相思想著自己的事情,耳邊有些冰涼的感覺,卻是蔡炳坤遞過來一瓶水。

“喝水吧!”蔡炳坤微笑著看常相思,春光裏,他眉眼清俊動人。

常相思接了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謝謝。”

“跟我還客氣?”

常相思將水塞包裏,聽見前座蔣昌俊憋笑的聲音,狠狠用腳蹬了一下他的椅子背,“開車走啊!”

一行三輛車在敞亮的大路上飛奔,兩邊菜地裏綠油油的小麥和黃燦燦的油菜花,偶然有一片反光的池塘。

車行不過二十分鍾,繞過一條不大不小的河流,便是大灘。一片鵝卵石灘環在河流轉彎的地方,不少人家帶著小孩、水桶和鏟子玩耍,也有一些人已經開始在岸邊架魚杆。

“我把車停那塊,那兒有家農家樂,咱們釣了魚就去那邊現做現吃。”蔣昌俊指點方位,“你先去逛,我去占個好位置。”

常相思等車停,開車下車,背了背包,對蔡炳坤道,“炳坤,我在附近逛逛,你和蔣光頭他們一起玩會兒。”

蔡炳坤道,“你的魚竿,我先幫你架起來。”

常相思點頭,轉身走入石灘邊的一條小路,這是她記憶中回家的路。

蔡炳坤打開後備箱蓋子,拎出漁具,蔣昌俊看他有些失落,伸手拍拍他肩膀,“哥們,你在追我同學呢?”

蔡炳坤沒否認,蔣昌俊拖出自己的簡易魚竿,道,“她這人有點別扭,你這樣委婉是不行的。”

蔣昌俊領著蔡炳坤走向河邊,鵝卵石路不好走,速度慢,走到近水邊的位置,找了個流深水緩的好位置,他將包架在石灘上,摸煙出來抽。他將煙盒遞給蔡炳坤,蔡炳坤搖頭道謝,默默打開袋子,抽出魚竿組裝起來。

“常相思長得好看,我們讀書的時候喜歡她的人特別多。”蔣昌俊吐著煙圈,“但是沒人敢追她,隻天天纏著我問東問西。”

蔡炳坤看一眼蔣昌俊,道,“你和她也很多年沒見了,人是會變的。”

“嘿,骨子裏的東西可變不了。”蔣昌俊胡亂笑著,“她這人看起來有點冷,不怎麽愛跟人說話,成績又好,和人交往接觸都保持著距離。”

蔡炳坤又擺弄著餌料,一個個捏好放在小盒子裏,“你這麽了解她,怎麽不追她?”

“哦,她要看得上我也行啊,我不挑的。”蔣昌俊抽完一根煙,見蔡炳坤眼神淩厲看著自己,哈哈一笑,“開個玩笑而已,你這麽緊張?”

蔡炳坤將餌料掛在鉤子上,甩入河水中,魚竿架起,打開小馬紮坐著慢慢等候。

蔣昌俊抽完煙,坐到蔡炳坤旁邊,“說老實話,她不喜歡你,你沒戲。”

蔡炳坤看著隨水流飄**的魚線,“我知道。”

常相思步行了約莫一刻鍾,穿過一片麥田,便見了熟悉的青瓦房,她深吸一口氣,停了片刻才繼續往前走。

家門口的樹木長大了好幾圈,地上落葉好幾層,屋前野草比膝蓋還要高,青瓦上居然也長了一些草起來,這房子看起來荒了許多年。

常相思心急,快步走過去,果然見屋簷破敗,木頭窗戶朽壞了。她在屋簷下站了好半晌,聽著耳邊鳥的叫聲,有點無措。

她左右看,附近有幾個新修的三層小樓,沿著小路走過去,小樓前幾個人婦女在聊天,見她走過來,張望了幾下。

常相思記得最年老的那個,道,“大婆,我是常相思,你曉得我爸媽去哪裏了嗎?”

年老的婦人看了常相思許久,才道,“你是常大的閨女,相思啊?怎麽都長不一樣了啊?”

“大婆,是我。”常相思有點急,“他們不在——”

“好多年都不在了。”大婆起身,“走的時候把地送給我種的,說不回來了。”

常相思傻眼了,又是悔又是恨,大婆道,“鄭家那個從牢房裏出來了,天天躺你家門口打滾,要你爸媽負責養她後半輩子。你爸老實人,跟個女人掰扯不清楚,就帶你媽進城去了。我有時候去城裏賣東西,會看見你媽,在農貿市場門口擺了個豆腐攤子——”

常相思馬上衝大婆鞠躬,“謝謝大婆。”

“相思啊,你怎麽這麽多年都不回來呀?”大婆搖著頭,“你媽一說起你來就哭得傷心,想去找你又怕你不高興,後來就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裏了。你這個女娃,怎麽那麽狠的心呀?”

常相思忍住傷心,和大婆再見,沿路返回,穿過麥田的時候,聞著熟悉的青草香味,沒忍住淚流下來。

常相思回到大灘口,遠遠就見蔣昌俊和幾個男女嬉鬧,在石灘上挖沙找螃蟹,蔡炳坤遠遠站在水邊。

她走下石灘,吹著河邊的涼風,等眼睛不那麽幹澀後,走到蔣昌俊身邊,“釣著魚了嗎?”

“沒,不容易釣的,等著吧!”蔣昌俊話剛說話,就聽見兩個女生的驚呼,卻是蔡炳坤扯起魚竿來,一尾銀色的魚活蹦亂跳。

蔣昌俊有點尷尬了,“這麽快?”

常相思道,“我爸媽不在家,說是進城了,我想先走,去找他們。”

“你有意思沒意思啊?”蔣昌俊道,“剛出來,還沒玩就要走?不行,得吃了午飯再說。”

常相思知道蔣昌俊這人熱情,也最顧麵子,她要不說清楚了,還真沒法走,道,“蔣光頭,其實,我都十多年沒見過我爸媽了。”

蔣昌俊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所以我是根本不知道他們住哪裏,還得進城去現找。”

“我|操,你不早說?”蔣昌俊一副你不把我當哥們的態度,“我是誰啊?我是北部縣包打聽啊!你說你要找誰,我分分鍾給你找出來。”他摸出手機,“把叔叔阿姨的姓名和職業告訴我,我立馬給你搞定——”

常相思正待要和蔣昌俊細說,蔡炳坤那邊又傳來驚呼的聲音,兩人看過去,卻是圍觀的兩個女人去抓他拉上來的魚,在石頭上站得不穩定,滑下水了。蔡炳坤伸手拉了一把,也跟著滑了下去。

兩人顧不得談事,馬上跑過去幫忙拉人,河邊水淺,人跌了一跤,沒大事,就是衣服濕了大半。

蔡炳坤無奈地看著纏在自己身上女同胞,無辜地看著常相思。

常相思搖頭,看他站在淺水裏,“你快起來吧,回去換衣服。”

蔡炳坤站上岸,也不去安撫那被驚嚇的女子,隻顧著脫了濕外套,將口袋裏的錢包掏出來,取出裏麵不能沾水的錢和各種卡片擦幹。

常相思伸手幫忙去拿衣服,蔡炳坤的手抖了一下,似乎是要拒絕常相思的幫忙,便見他手中一張老舊的身份證掉在濕地上。

她抱歉地彎腰去撿,蔡炳坤卻觸電也要去撿,兩人的頭相撞,都暈了一下,分別退開一步。

“哎喲,還搶起來了啊!”蔣昌俊開玩笑,伸手抓起身份證,甩了甩上麵沾染的沙,遞給蔡炳坤。

身份證正麵向上,塑封的邊緣有點開竅,內裏變黃。

常相思隻好奇地掃了一眼,蔡炳坤手立刻覆在身份證上,淡淡道謝,看著常相思,緩慢地將那卡片放入褲兜。

春風料峭,咋暖還寒,那些新發的芽,當不得風吹,紛紛倒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