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陳姨的擔憂並沒有半分作用,大的那位不聽她的話就罷了,小的那位她更加管不住。

小孩子的生命裏果然頑強,當天晚上黎恕便告訴顧盼黎念已經出院,之後都會在家裏調養。

顧盼好不容易睡了一個好覺,醒來沒見到沈舒微,隻看到她留在微波爐裏的早飯。

顧盼嚼著燕麥餅,在網上交過作業就窩在家裏準備看幾部電影享受享受愉快的周末。天知道,她有多久沒有過清閑的時候了。

電影是近來爆火的一部愛情片,午後的陽光繾綣溫暖,惹得顧盼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之中正猶豫到底是關了電視繼續睡覺還是打起精神繼續看電影時,手機突然震動。

電話那頭,陳姨猶豫的聲音立刻傳來:“顧老師,您現在方不方便來黎先生家裏一趟?”

顧盼依然帶著剛睡醒時的昏沉,想了很久自己到底跟這位黎先生有多熟,自己又為什麽會被請去他家裏,直到電話那邊再次輕聲催促,才啞著嗓子問:“出什麽事情了?”

“顧小姐,是小少爺……他,他又不吃飯了。”

“……”

黎恕家在S市有名的別墅區,安保森嚴,除非有門卡或是住戶來領人,否則一律不準放行。顧盼就在大太陽下麵足足等了二十分鍾,等到她幾乎以為自己要中暑的時候,才見到陳姨的身影。

本以為終於得救,哪知道陳姨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跟她嘮叨小少爺又不聽話啦,小少爺又不吃飯啦,小少爺又玩遊戲不睡覺啦,嘮叨到顧盼幾乎都以為自己的中暑症狀再一次加重,才終於到了家。

黎念一見到她,光著小腳丫跑到她身前,似乎很不可置信,“顧老師,你怎麽來啦?”

“我來看你啊。”顧盼彎下腰,背著手說,“聽說你又不乖了?”

“我才沒有不乖。”黎念兀自嘴硬,隨後拉起她的手,眼裏透出些興奮,“顧老師,你還沒來過我家吧?我帶你參觀參觀好不好!”

黎恕家裏果然跟她想象的豪宅一模一樣,歐式裝修,占據了半麵牆的落地窗,昂貴的水晶吊燈,數也數不清的房間。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間屋子被裝修成戶外的模樣,地板是灰白的山石,牆是凹凸的岩壁,朝南一整麵上掛滿了攀岩設備,而正中間,掛著一幅巨大的相片。

一個穿著衝鋒衣的女人,手比V的背影。背景是淡薄的雲霧,遠處依稀可見飄渺的雪山。

顧盼的目光從地板到每一麵牆,再到那張讓人不得不注目的照片,駐足看了很久,輕聲問一進門就黏著她的小豆丁:“她是……你媽媽?”

小豆丁昂著頭,一臉不屑,“想知道?”

顧盼點點頭,表示很好奇。

小豆丁“哼”了一聲,抱著雙臂,“那你自己去問我爸啊。”

“……”

又安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照片,小豆丁又拉著顧盼去看其他房間,出去之前小心地把門關上。

隻轉完全部的房間就用了十幾分鍾,顧盼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才想起來小豆丁還沒吃晚飯。詢問原因,得知是陳姨做的飯菜不可口。

顧盼有點兒無奈,小豆丁你都吃了三年了,今天才說不可口,是不是有點兒晚了?

見她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反應,小豆丁扯著她撒嬌:“顧老師,我不要吃陳姨做的,想吃你做的。”

誰?誰做的?

你是誰?我是誰?這是哪兒?

對上他可憐巴巴的眼,顧盼再硬的心腸也軟了下來,“隻要是我做的,你就吃?”

小豆丁忙不迭地點頭,“當然!”

顧盼挑眉再問:“即使不好吃,你也會吃?”

小豆丁肯定地回答:“顧老師做的菜怎麽可能不好吃!”

???

還真是相信她啊。

由於家裏沒有她需要的原材料,拒絕了陳姨提出要為她買菜的要求,她獨自去了附近唯一的一家進口超市裏買菜,左挑右選,最後咬牙挑了幾樣有機無公害的蔬菜。

但黎念正在長身體,沒肉也不行,她又踱到冰櫃前,想再挑些小排,冷不丁聽到身後響起一道猶豫的聲音:“顧盼?”

顧盼聞聲回頭,喬宋推著手推車,鏡片後的眸子透出訝異,“你怎麽在這裏?”

這一片是富人區,交通十分不便,超市裏的東西也貴得嚇人,如果不是住在這附近,不可能有人腦子抽風了特意來這裏買東西。

麵對喬宋的驚訝,顧盼倒是很淡定,“我來當保姆啊。”還是免費的那種。

其實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小豆丁特別包容,隻是聽到他不吃飯,自己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為什麽就沒有想過她過來之後,萬一他還是不肯吃飯呢?

好在小豆丁很喜歡她這個老師,說了隻要是她做的飯他就一定會吃,倒是給足了她麵子。

心理行為學上說,潛意識會支配人類的某些無法用常理解釋的行為。顧盼不知道,她最近的這些毫無根據的行為,到底是出自她的哪些潛意識。

或許……該找個人給她催眠試試?

瞥一眼喬宋的購物車,裏麵隻放了幾樣健康的時蔬和麵包,顧盼抬頭衝他笑笑,“喬醫生,吃這麽素啊。”

喬宋微微皺眉,“說過很多次了,在外麵,叫我名字就好。”

顧盼點頭,“好的,喬醫生。”

“……”

結賬的時候,當收銀小姐麵帶微笑報出三位數時,顧盼拿出錢包,疼得心都要碎掉了。

兩個人各自提著購物袋走出超市,喬宋默不作聲看她一眼,問道:“沉嗎?我送你回去吧。”

顧盼估計了下距離,搖頭說:“不沉,沒關係。而且很近的,過條馬路就到。”

喬宋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對麵清幽靜謐的別墅區,鏡片後的黑眸微微眯起。

回到家,小豆丁像隻小跟屁蟲,跟著顧盼進了廚房,扒拉著袋子翻找很久,抬頭時小臉上全是委屈,“顧老師,沒有甜品啊……”

……誰家的孩子?趕緊領走,趕緊的!

冰箱裏的菜色不多,做甜品的配料卻很足,看起來這家的主人很喜歡甜食。顧盼感受著溢出來的冷氣,一層一層地看過去,在中間滿滿一層黑色袋子上麵停住。拿出一袋,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半天。

這是,中藥嗎?

“顧老師……”冰箱門後麵探出一個可憐巴巴的小腦袋。

顧盼歎一口氣,把藥袋放回去,隨手拿出一瓶花生醬,打開蓋子聞了聞,對一旁雙眼冒光的小豆丁說:“花生布丁,行嗎?”

小豆丁搖晃著小腦袋,“顧老師做什麽,我就吃什麽!”

“……”

畢竟不是自己家,顧盼在廚房叮咣好久,都沒找到趁手的“兵器”——一整個抽屜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刀具,如果不是知道這裏是廚房,她幾乎要以為自己進了刑場。

又翻找一陣,她忍不住回頭問始終默默站在一旁的陳姨:“陳姨,切菜和切肉用哪兩把刀?”

陳姨戰戰兢兢上前看了一眼,腦海裏回想起黎恕的那句“都隨她”,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改成:“顧小姐想用哪把都可以。”

“……”

洗菜,切菜,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眼見顧盼一個人有些忙不過來,陳姨猶豫了很久才來幫忙打下手,一邊遞上調料盤一邊愧疚地說:“顧小姐,您是客人,還讓您親自下廚,這怎麽好意思啊。”

……陳姨你早點說這句話可能我現在已經愉快地在家敷麵膜了。

顧盼扔下一把薑片,翻炒兩下,又去看隔壁火上燉著的排骨,“沒關係,黎念是我的學生,我也希望他能早日康複。”

腦海中卻閃出剛才冰箱裏看到的畫麵,她忍不住問:“陳姨,冰箱裏的那些,是中藥?”

“是中藥。”陳姨浮現出追憶的神色,眼中像是泛起薄霧,“前些年先生經常宿醉,胃就不大好,本身三餐就不規律,到後來幹脆連飯都吃得很少。老夫人看著心疼,特意去京城請了最好的中醫來給他瞧病,熬了這些個中藥,一個月往家裏送一次。先生每月能喝個四五回已經不錯了……”

排風扇嗡嗡作響,顧盼已經炒好一盤菜,又去準備另一樣的食材。

陳姨偷偷打量她的神色,見沒有異常,才繼續說:“先生是我看著長大的,前些年在外國留洋,也很少回國。後來徹底回來之後就……那段時間足足瘦了二十斤,人也頹——顧小姐!”

顧盼低頭一看,手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刀刃割破一道口子,正汩汩地冒鮮血。

雖然陳姨那番話說得斷斷續續,但直覺告訴她,無論是酗酒還是最後那些心疼的話,一定跟他的妻子有關。看來他的妻子……是真的去世了,所以之前懷疑的她與他的關係,也都是她單方麵的猜想吧?

顧盼兀自愣神,一旁的陳姨已經急到不行,轉身就往廚房外麵跑,“這可怎麽辦呀,這麽多血!顧小姐,我幫你包一下!”

顧盼趕緊攔住她,“沒關係,小傷口而已,給我一個創口貼就好。”頓了頓,囑咐一句:“別讓黎念看到。”

陳姨連忙答應,取來碘酒和創口貼。消毒的時候,顧盼才真真切切感覺到疼,也沒讓自己好受,直到血跡全部擦拭幹淨,才緊緊裹上創口貼。

她在幹什麽啊?怎麽聽個故事,也能把手指切到?

因為受傷不便,剩下的幾道菜花的時間就久了一些,黎念來廚房冒了兩三次頭,都被陳姨哄了出去。

晚飯上桌的時候已經七點多,小豆丁看著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滿眼冒著小星星,還鼓起掌來,“顧老師好厲害!”

顧盼解下圍裙,“那你就乖乖吃飯,不要再讓陳姨操心,好不好?”

見他乖乖點頭,又對陳姨說:“陳姨,那我就先走了。”

陳姨猶豫地問:“顧小姐,您不等先生回來再……”

本來今天也隻是為了小豆丁才做這頓飯,完全沒有等黎恕的必要。飯雖然是她做的,但家還是黎恕的家,沒有被邀請就留下吃飯,於情於理都不合。

顧盼還想再說什麽,忽然聽到玄關處響起鑰匙開門的聲音。

“爸爸——”黎念反應最快,小跑著跑到玄關處,乖巧地幫黎恕拿出拖鞋,“你回來啦。”

黎恕嘴角勾著淺淺的笑意,換好鞋直起腰,看清麵前的人時,愣了愣。

亮堂的客廳,飯菜的香氣,兒子牽著他的手,對麵的女人站在餐桌旁,手裏還拿著圍裙,倒還真像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黎念仰頭看了看從進門起就一句話都沒說過的黎恕,二話不說扯著他的手就往餐廳拽,“爸爸,顧老師做的飯。”

“嗯。”黎恕任憑他拉著,目光在綴著花紋的瓷盤上麵一一掠過,糖醋排骨,白灼蝦仁,清炒空心菜,肉末茄子,豬腳湯。又抬眼看向始終默不作聲的顧盼,明知故問:“你做的?”

“陳姨打來電話說黎念不吃飯。我想他可能是同一種口味吃得久了有些膩,就隨便做了幾樣給他換換口味。”頓了頓,放下圍裙,嘴角彎了彎,“你回來得正好,飯才剛剛上桌。”

“看著還不錯,就是不知道味道怎麽樣。”黎恕淡淡道,“從哪裏學的?”

顧盼還真不記得自己怎麽學會的這些菜,大概是在失去記憶的那幾年吧?

“跟家裏學的。”她隨便回答,“那你們慢吃,我就先回去了。”

總覺得氣氛有些說不出的怪異,顧盼跟陳姨和小豆丁道過別就往門口走。

才邁出一步手就被拉住,她微訝地回頭,目光順著手腕一路蜿蜒向上,掠過修長的手臂,掠過扣得一絲不苟的衣扣,掠過淡色的薄唇,最終看向那雙黢黑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