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這聲音……
怎麽那麽像秦裴南呢?
顧盼搖搖頭,又暗忖自己太多心。就秦裴南的中文水平,說這句話不打三個節,都對不起她教了他那麽久的中文。
稀疏的腳步聲響起來,大約是朝門口走了幾步,門縫裏又傳來顧紹年穩重的聲線:“小秦啊,盼盼這段時間……多虧了你的照顧。”
“爸您這是哪裏的話,能照顧她,我高興還來不及。而且,當初結婚的時候是在牧師麵前宣過誓,無論貧窮疾病都要一生一世跟她在一起的,我又怎麽可能看著她一個人呢?”
沒有口音,沒有停頓,甚至不需要猶豫和措辭,一句話就被他特別流利地說了出來。顧盼甚至懷疑自己的聽覺,這個人可能隻是跟秦裴南的聲音比較像吧?
但除了秦裴南,又有誰會說她是自己的妻子?
“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始終沉默的薛薇終於開口,隻是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但你也知道,當時你跟盼盼結婚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秦裴南一如既往的溫潤,可在顧盼聽起來,卻和魔音沒什麽兩樣:“媽,不管怎麽說,盼盼總歸是嫁給了我,我這一輩子就隻認她一個人。您放心吧,我會一直陪著她照顧她的。”
短短幾分鍾,像是過去了幾個世紀。鬥轉星移,滄海桑田,顛覆了過去三年顧盼全部的認知。
她像被雷劈一樣愣在原地。這麽說,她爸媽根本就知道她跟秦裴南結婚了,而且不光知道這個事實,還知道內情!
之後的話顧盼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她的腦子裏像被誰連著丟了一排手榴彈,炸得她無法思考,隻剩嗡嗡嗡的雜音。
她孩子的爹,騙她。
她最親最親的人,瞞她。
本應是她最信任的老公,騙她。
還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
可能連她這個人都是假的。
幾乎不受控製地,她一把推開門,看著在玄關依依不舍送別的三個人,嘴唇都開始打哆嗦。
“秦裴南,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中文說得這麽好。”
……
顧盼覺得自己在做夢。
但如果是夢,那痛苦為什麽會這麽清晰?
顧盼自問有一顆金剛芭比的心,可即便再堅強,當她失憶的時候也彷徨過無助過,也會覺得自己像是異類跟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
不過日子久了,也就慢慢熬過去了。
而他的父母,根本就知情嗎?
為什麽會把她蒙在鼓裏?
三個人全都怔在原地,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薛薇。雖然眼底仍有慌張,但很快又鎮定下來:“盼盼,你怎麽來了?”
顧盼勉強還能笑出來,她撐住門框,才不至於站不穩,“媽,這到底是什麽回事兒?都是誤會對不對?你們也是剛剛認識秦裴南吧?畢竟我問過你們那麽多次以前的我發生過什麽,你說就是很平常的事情而已啊。上學,未婚,沒交過男朋友,都是你們告訴我的不是嗎?”
沒人回答她。
顧盼不死心,又去問垂頭歎氣的顧紹年:“爸,你告訴我啊,不是你說過的,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坦誠相待嗎?就算在外麵受再多的苦,家人也會是永遠的後盾,爸……”她笑得淒慘,眼淚就不受控製地滾了下來,“你說話啊。”
每問一句,她的心就涼一分。騙她啊,繼續騙她也好啊,不要不說話啊。
他們不解釋的話……她要怎麽才能騙得過自己?
“所以根本就不是誤會。”顧盼胡亂抹掉眼淚,嗤笑一聲,“原來你們早就知道我結婚,知道秦裴南……你們還瞞了我多少?”
終於有一個人動了,卻是顧紹年搶過一步,神色緊張地把顧盼身後的門合住。
一旁的薛薇的臉也漲得通紅,眼淚刷刷刷地往下掉,“盼盼,你不該來的。別再逼媽媽了,好不好?”
“我逼你們?”像是寒冬臘月踩在冰上,顧盼渾身上下都是冷的,她平複了氣息,點點頭,“對,是我逼你們的。爸,媽,對不起。”她一步一步後退,退到門邊,深深鞠躬,“以後不會了,你們不想見我,就不見。不想告訴我,就不說,好嗎?”
顧盼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跑下樓的,等她有印象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樓下,站在那輛眼熟的車旁。
她現在才想起來,那輛接機的沃爾沃,後來一直是秦裴南在開。後視鏡上麵掛著一條小鯨魚,當時顧盼還嘲笑他娘炮。
上樓之前,她怎麽就沒有多看一眼呢?
“顧盼!”身後有人追出來。
顧盼緩緩轉過身,看著來人,很想給他一耳光。
可她現在連打人的力氣都沒有。
她就看著他,輕輕問出一句:“你到底是誰?”
秦裴南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像是怕她跑掉似的:“我是Jude,秦裴南,你的老公。”
“什麽老公……”顧盼氣得眼睛都有些發紅,她別開臉,自嘲地笑了笑,“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忠誠,秦裴南,你有嗎?我是因為什麽才嫁給你的,你說得出來嗎?你明明說了一口流利的中文,又為什麽要裝得像一個半吊子?”
“剛跟你認識的時候,我確實是那個樣子。那會兒你總笑話我,說我中文那麽差,怎麽好意思說自己有中國人的血統。”像回憶起什麽似的,他的眸光愈發溫柔,又走近一步,微微垂眼,“是你說的,人生若隻如初見。你忘記了我,那我們就重新認識,不是更好嗎?你又何必揪著過去不放?”
“因為那才是真正完整的我!”顧盼想都沒想就大聲吼出來,“沒有過去的經曆,我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好也罷壞也罷,我不想忘了它。如果連我都嫌棄我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讓別人喜歡?”
吼完之後,她喘了口氣,心裏堵著的那塊石頭像是鬆動了一點。
而始終站在他對麵的秦裴南卻眸色深沉,聽完她的話,隻是問:“如果過去的回憶很不美好,全是痛苦和傷害,你還會想知道嗎?”
顧盼不知道,她隻知道,現在的她,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話。
轉身,離開。
“盼盼!”見她去意已決,秦裴南這才慌張地去攔,卻被她用力地甩開手。
顧盼回眸,冷笑,“秦裴南,別再讓我看見你。”
……
她買了當晚的機票飛回所在的城市,不是沒想過回國,但交流的日子還沒有到,因為私事臨時回國,不是她的作風。
但目前而言,她實在太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或者上某情感論壇發一個帖子。
她好像被全世界的人騙了怎麽辦?挺急的,在線等!
一連三天,顧盼把自己關在公寓裏,關閉了一切跟外界聯係的工具,每天除了吃飯,絕對不踏出門外一步。
人生好像沒有變得不一樣。
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枕著手臂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
失眠直接導致她的情緒不穩,變得暴躁且易怒不說,連頭發都一把一把地掉。
而且,總有些不知好歹的人,會在她補覺的白天來敲她的門。
砰砰砰。
顧盼忍著頭疼翻了個身,從床頭櫃裏摸出一副降噪耳機,閉眼,塞好。
誰都別想影響她睡覺。
砰砰砰,砰砰砰。
奈何門外這人太有毅力,敲門就算了,還一直喊她的名字。五分鍾後,顧盼猛地從**坐起來,揉了揉幾乎亂成雞窩的頭發,拔掉耳塞,攤在手裏看了看,準備等會兒上淘寶投訴賣家。
“哪位?”開口時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
英文的問話,回答她的卻是中文:“Delphine,是我!”
顧盼披頭散發地把門打開一條縫,看著眼前的姑娘,這是她在學校裏唯一認識的中國人,似乎是叫Lily的。
她不大擅長記英文名字,幹脆省略了稱呼,隻是問:“有事嗎?”
Lily看了看她,挺驚訝的,“Delphine,你怎麽還在睡啊?今天晚上的假麵舞會,你準備穿什麽去?”
顧盼表示更驚訝:“什麽假麵舞會?”
“就是假麵舞會啊,你再不打扮要來不及了。”
顧盼這才恍惚間想起來,好像去找她爸媽之前,是答應了一個聖誕節前夕的慶祝派對來著。
“想起來了?”本來憂心忡忡的Lily放下心來,忽然拽起裙邊在顧盼眼前轉了個圈,像舞會上的女王似的,“你看我穿這個怎麽樣?”
“挺好看的。”
Lily羞澀地用她的純白色手套捂臉做害羞狀,“那你也快去收拾啊,你底子這麽好,打扮起來肯定比我漂亮。”
不用照鏡子,顧盼都知道自己現在這副鬼樣子根本不能見人,聖誕節派對闔家團圓的就算了,估計萬聖節還能直接出去嚇嚇人。
她略略掃了女孩一眼,接著就要關門,“我身體不舒服,你幫我跟舉辦人說一聲,我就不去了。”
但門還沒關上,門縫裏忽然多出了一雙手,“不行!”Lily費力地再次把門推開,“你答應了人家就必須要去,不然人家會以為你對她有意見的。”
顧盼不太懂外國人的人情世故,也不知道如果不去是不是真的會得罪人。權衡再三,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足夠亂了,如果亂上添亂,她就是承受能力再好說不定也會得抑鬱症。
“行吧。”她妥協,然後又想起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可是我沒有衣服。”
Lily的臉上是死灰複燃的表情,“我這兒正好有多一套,你要來看看嗎?”
顧盼想了想,裹緊睡衣跟女孩出了門。
Lily的住所跟她的房間結構相似,隻是沒有她的整潔,她把她帶到落地的穿衣鏡前,指著上麵一套看起來就特別複雜的衣服,忐忑地看著她,“行嗎?”
顧盼看了一會兒,認命似的,“那就這一套吧。”
於是當晚,她就穿著一身女仆裝,手上戴了兩個大爪子,腰上係了條粉邊的圍裙,跟在中世紀巴洛克公主身後一起進了會場。走路的時候,頭上的貓耳還一晃一晃的。
很不幸的是,她這副樣子,很像貴婦家養的貓,還是會打掃衛生的那種。
不幸中的萬幸是,這身衣服很貼心地配了麵具。
她以為自己的裝束已經夠過分了,但等踏進會場的那一瞬間,她才知道自己實在太天真。
從她麵前走過的,除了女仆和公主,還有女巫、吸血鬼、狼人、阿凡達……
她真怕他們等會兒打起來。
顧盼默了默,拍拍前麵的Lily,“你確定今天的主題是假麵舞會,而不是星際動物園?”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副裝扮雖然不合她的意,但是很合國際友人的意。自從進入會場後,不時地有人誇她萌,誇她可愛,她就麵無表情地躲在貓臉的麵具後麵,借著麵具的笑臉,點頭對他們示意。
聖誕派對的氣氛相當熱烈,關鍵是所有小吃和酒水全都是免費的。她拿了兩塊小三明治,想了想,又給自己配了杯香檳。
“Delphine,我碰到個熟人,你現在這裏吃點東西,等會兒我回來找你哈!”
顧盼咽下一塊麵包,還沒來得及說什麽,Lily已經撒著歡兒投入了遠處歪果仁的懷抱。
行吧,她又喝了口香檳。
麵已經露過了,飯也吃過了,顧盼打算再待一會兒就先回公寓補覺。才剛轉到角落裏,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
顧盼轉過頭,是一位長相還不錯的歪果仁,正一臉真誠地看著她,“嗨,漂亮的女士,我跟我的朋友打賭,看我是否有幸能請你喝這杯酒呢?”
顧盼瞥了一眼酒杯,酒水是主人的,你拿主人的酒請我,是借花獻佛呢?
“賭多少錢?”她問。
歪果仁愣了愣,“十美元。”
顧盼想了想,一晃酒杯,“那這樣,錢你分我一半。我把這杯喝了,怎麽樣?”
歪果仁傻了,可能第一次碰到搭訕還跟他要錢的,一臉懵懂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幣。
顧盼接過來,拿起杯子就往嘴裏灌。冰涼辛辣的**滾過喉嚨,滾過食道,最終滾進胃裏,帶來一陣既難受又刺激的觸感。
“Wow——”在周圍一片歡呼起哄聲中,顧盼抹了把嘴,第一次感覺到,酒真是一個好東西,怪不得那麽多人要借它消愁。
但事實上,沒有人告訴她酒還是個有兩副麵孔的小妖精,幾乎從不喝酒的她,就這麽一杯一杯地灌下去,腦子裏一會兒出現秦裴南的臉,一會兒飄來父母發來的郵件,最終,所有的幻影全都漸漸化成一道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
她對這道菜的怨念到底有多深?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起,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就在她不知道灌了多少杯之後,“啪”的一聲,會場裏所有的燈忽然全都暗下去。
緊接著,在舞池中間緩緩亮起一盞追光燈,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
等到第七盞亮起來的時候,音樂也陡然熱烈。人群都沸騰了,大家扔了酒杯,全都搖擺著奔向舞池。毫無準備的顧盼被人撞得跌了一下,直接跌入了一個男人的懷抱。
她抬頭一看——蝙蝠俠。
懲惡揚善的蝙蝠俠沒有電影裏那麽高冷,反而拖住她的腰,用那雙深邃的藍眼睛性感而魅惑地問:“Heybeautifullady,dancewithme?”
顧盼眯眼看著他,別說這時候有人找她跳舞,就算跳**她可能也會答應。
正想點頭的時候,雙肩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困住。顧盼動了動,那雙手臂卻像是怕她逃脫似的攏得更緊,一句正宗的美語從她頭頂飄來,帶著濃濃的警告:“Sheism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