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站過後,公交車在少年宮旁停下,孟南枝卻沒有去補習班,而是從另一邊上了樓,找到擊劍的訓練場館。

場館大門半掩著,裏麵也沒有開燈,漆黑一片,孟南枝推開門,看著無光的室內有些害怕地靠著門框站立,她小心地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路燈的光打量著場館內部,突然目光觸及一個形似人影、黑沉沉的一團,立時嚇得心跳一停。

“於嘉珩?”她定睛一看,人影十分熟悉,真的是於嘉珩。

他嗯了一聲,走到一邊按下了開關,場館大亮,他有些不適應地眯眼看向門口,朝這邊走來:“你怎麽來了?”他記得她今天晚上應該是沒有課的。

“我,我作業本忘在補習班了,過來拿一下,”孟南枝連忙解釋。

於嘉珩點點頭,孟南枝小心地打量著他的神色,沒有任何表情。

“你手臂受傷了嗎?”孟南枝又問道。

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手臂:“有些青紫。”

孟南枝上前:“我看看,嚴不嚴重?”

他撩起袖子,手臂上兩處十分明顯麵積也不小的淤青,孟南枝有些氣憤,這個藺塵也太討厭了吧。

“上了我給你的傷藥嗎?”

於嘉珩一愣,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開口:“忘記了,我現在上。”說著他轉身走到牆邊,要去包裏拿那瓶噴劑。

孟南枝跟著他走到牆邊:“等下,”她出聲攔住於嘉珩的動作。

她從一旁端了兩個小板凳過來,拍了拍其中一個凳子:“坐吧。”然後便從書包裏拿出一塊棉手帕和保溫壺。

水壺裏的熱水是在餐廳裝的,還很燙,打濕手帕後,手帕也變得有些燙手了:“你把袖子撩起來,熱敷一下,可以促進淤青消散。”

她幫於嘉珩敷著傷處,熱手帕果然了緩解手臂上的疼痛感,兩人安靜地坐在訓練場館的牆邊,都沒有說話,等到手帕沒有那麽熱了,孟南枝才拿開,又幫他在傷處噴了傷藥:“好了,明天可不要忘記,你要是來上課的話,我就提醒你。”

“來,”於嘉珩點點頭,“比賽結束了,肯定得回來上課。”已經高三了,也該好好備戰高考了。

“你吃晚飯了沒?”孟南枝又問道。

於嘉珩還是搖頭,孟南枝從書包裏又掏出兩個紅薯,遞了一個給他:“裏麵還有一個塑料勺子,穀薯類食物,剛好適合運動員。”

於嘉珩見她滿臉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你怎麽跟哆啦a夢似的,書包裏什麽都有啊。”

紅薯是陸為霜買的,隻是她沒有背包放在了孟南枝的包裏,誰知道她會突然半路跑掉。

孟南枝故作高深地拍了拍書包:“那是當然,什麽都有。”

於嘉珩一邊給紅薯剝皮,一邊調侃她:“嗯,什麽都有,除了作業。”

這隻是孟南枝隨便找的借口而已,她臉一下子就紅了,尷尬地給自己找補:“我隻是忘記了,現在有了。”

於嘉珩就是開個玩笑而已,也不糾結這個話題,轉手將剝開一半的紅薯遞給孟南枝:“吃這個吧,我剝好了,”說完又拿走了她手上那個還沒剝的。

紅薯上裹了蜂蜜烤的,甜的流汁,熱氣嫋嫋,兩人又坐在一起安靜地吃完了手裏的紅薯。

治了傷、填飽了肚子,於嘉珩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許多。

“對了,過幾日跨年,木子說想去郊區新建的彩虹村樂園玩,晚上還會有煙火大會,很熱鬧,你跟高成傑要不要一起去?”孟南枝偷偷看他,小心地詢問。

“可以,明天問問他,他應該也有空,到時候一起去,”他靠著牆爽快地答應了。

孟南枝的心情立馬雀躍了起來,恨不得立馬就問高成傑有沒有空,要是他沒空,於嘉珩一個男生也就不好意思跟著她們三個小姑娘一起玩了。

“木子說,可以預定一下房間,在那裏住一晚,晚上就不急著趕回去了。”

於嘉珩附和著點頭:“挺好的,那天晚上肯定人很多,還不如住一晚第二天再走。”

孟南枝已經開始期待跨年了。

於嘉珩看了一眼時間,見已經9點了,站起身道:“我送你回去吧,好晚了,明天還得上課。”

“好,”她抱著書包站起身,於嘉珩也拎起自己的運動包,鎖了門後,兩人一起出了訓練場。

夜晚的溫度更低了,站在公交站台,嗬口氣都能升起一團霧氣,鼻子也凍得紅紅的,孟南枝將半張臉埋進圍巾裏,透過公交車車窗偷偷看於嘉珩的側臉。

公交車上除了他們兩個,就隻有司機和一位晚歸的下班族正閉著眼靠在座位上休憩,車子很快便到站了,車站後麵就是小姨家所在的小區,孟南枝下了車,原本下車前已經道過別了,於嘉珩卻又拉開了車窗喊住她:“南枝。”

“在,”她應聲抬頭,三兩步走到窗旁。

他低著頭看向車外的女孩子,凍得紅紅的鼻子和耳朵,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像是森林裏的小鹿:“謝謝你。”

說話間車子開動,他又提高了音量:“今天穿得很好看,不過太冷了,下次別穿這麽少了,還有,紅薯很好吃,謝謝你的傷藥。”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孟南枝小跑著追了兩步,在小區門口停下,她看見於嘉珩衝她笑了笑,然後坐回了車裏,車窗關上了,孟南枝還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公交遠去,才慢慢地往小姨家走去。

到家後,陸為霜竟然還沒睡,她和陸為霜一間房,原本陸為霜一個人住的時候,房間裏還是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為了孟南枝的到來,換成了兩張單人床分靠在房間兩側,中間是書桌。

陸為霜此刻正靠在床頭看書,見孟南枝進來,將手裏的書擱下,一副三堂會審的模樣盯著她看。

被她盯了一會,孟南枝終於舉手投降:“我先去洗澡,等下回來再聊。”

陸為霜終於滿意地放她離開,等孟南枝洗完澡回來,桌上放了一杯熱牛奶:“我媽剛端進來的,要你喝了再睡。”

孟南枝喝完牛奶爬上床後,才開始講今晚臨時跑路的事:“我確實去於嘉珩訓練的地方了,也沒有忘帶作業本。”

陸為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點點頭:“看你回來的這麽晚,說明在訓練場找到人了。”

“他一個人坐在訓練場,也沒開燈,把我嚇了一跳。”

“失意少年,能理解,”陸為霜又接話道。

“連晚飯都沒吃,我就把你買的紅薯給他了……”孟南枝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坦白。

陸為霜聳聳肩表示不在意:“美食是排解憂鬱的不二之選。”

“藺塵真得非常過分,手上兩塊青紫的傷,我感覺他就是故意的,他真是,真是……”孟南枝很生氣,想找一個詞語批判這種行為,但是想了半天卻卡殼了。

“心術不正、居心叵測。”陸為霜接話。

“對,沒錯!”

“然後呢?”陸為霜追問。

孟南枝躺在被子裏,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著被子:“他送我回來的,還跟我道謝了。”

陸為霜翻了個白眼:“沒出息。”

“我鼓起勇氣邀請他一起跨年了!”孟南枝連忙反駁。

陸為霜十分意外,竟然會主動開口邀請人一起跨年,確實很有勇氣了:“那他答應沒?”

孟南枝點頭:“明天叫木子問一下高成傑,如果他也有空,就可以一起去,不然就他一個男生。”

陸為霜聽完了想知道的,終於可以安心睡下了,她抬手關掉床頭燈:“晚安,睡吧。”

孟南枝卻還睡不著,她腦海裏還回想著在公交站台上的一幕,於嘉珩拉開窗和她道謝,少年的頭發都被冷風吹亂了,臉也被風吹得泛白,眉眼卻依然清亮。

他還誇自己今天穿得好看,雖然冷,但是值了。

孟南枝忍不住將臉埋進被子裏偷笑。

第二天早起,孟南枝不出所料的塞鼻子了,說話帶著一點兒鼻音,嗡嗡的。

她立馬換上了厚厚的棉服,還在校服褲子裏加了加絨的秋褲,整個人厚重的像一頭熊。

陸為霜有點愧疚:“早知道昨天就不出主意了。”

孟南枝擺手:“主意很好,下次繼續。”

陸為霜:“……”這是什麽陷入感情中的傻子。

孟南枝到學校的時候,於嘉珩已經在座位上了,正在寫之前落下的作業,老師允許他比賽完後補齊。

“早,”他飛快抬頭和孟南枝打了聲招呼,又將視線移回練習冊上。

“早,”聽見孟南枝的鼻音,於嘉珩又抬頭仔細打量了她一眼。

“你要是昨天也穿這一身,今天就不會感冒了。”

孟南枝從小就沒怎麽被父母管過,自己摸索著就長大了,所以長得一直很瘦弱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抵抗力也不太好,雖然沒得過什麽大病,感冒之類的小病卻很容易找上門,她都是自己去藥房買點藥,過兩天就好了。

於嘉珩寫完一本作業,站起身:“你保溫杯呢,我幫你打水吧。”

他手裏拿著自己的杯子,前座的高成傑正在抄作業,聽見聲音,飛速返身將自己的杯子也放到了於嘉珩的桌上:“珩哥大好人,幫我也打一下。”

孟南枝見高成傑率先放了杯子就遲疑了:“我等下自己去吧,你拿不下這麽多杯子。”

於嘉珩慢悠悠地拋著手裏的空杯子:“拿的下,拿不下的話路上我就把高成傑的杯子給扔了。”

高成傑適時揚聲插話,手還在奮筆疾書:“珩哥,求放過!”

於嘉珩笑了笑,從她手裏拿過杯子,往門外走去。

等到高成傑作業都抄完了,於嘉珩卻還沒有回來,他交了作業回位置上還忍不住犯嘀咕:“珩哥,這是跑樓下打水去了嗎,怎麽還沒回來,我看看去。”說完,人往外走去。

過了一會,高成傑擼了袖子回來,在後門處又招手喊了兩個兄弟,三個人氣勢洶洶地又走了,孟南枝見情況不太對,擔心於嘉珩,就跟在後麵去看了一眼。

隔著走廊一眼就看見藺塵和他的兩個跟班也站在飲水機邊上。

走近了聽見藺塵大笑著嘲諷於嘉珩:“手下敗將,之前不是很囂張嗎?今天怎麽話這麽少啊?”

藺塵的一位跟班接話:“輸了當然要夾緊尾巴做人了。”

孟南枝更氣憤了,沒想到藺塵說話這麽難聽。

但於嘉珩卻全程都沒有正眼看過他們,麵無表情地接著水。

“之前那個投票帖,居然押你贏的人還更多,不會是你自己丟不起人偷偷拉票的吧?”藺塵滿懷惡意地繼續嘲諷著他。

高成傑一把將他推開:“還需要拉票,不過是同學間私下裏的娛樂帖而已,大家覺得於嘉珩更厲害,自然是投他了,你不過就贏了一次而已,尾巴就翹天上去了。”

“就是,也就你在意,珩哥的時間都用來訓練的,很少上網。”

藺塵因為贏了比賽,心情大好,這樣被罵也沒有變臉:“都用來訓練還能輸給我這個經常上網的啊,還天才呢,庸才吧!”

孟南枝站在人群外圍氣得握緊了拳頭。

於嘉珩接好水,正在擰杯蓋,卻被藺塵這邊人突然推了一把:“啞巴了,平時不是氣焰很囂張嗎,輸了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於嘉珩目不斜視,伸手掏了掏耳朵,不緊不慢地開口:“冬天也有蒼蠅,吵死了。”

高成傑哈哈大笑,給於嘉珩比了個大拇指,也學著於嘉珩的樣子,作勢掏了掏耳朵:“就是,冬天竟然也有蒼蠅,”說著還伸手在半空揮了揮,一副趕蒼蠅的樣子。

藺塵臉色終於黑了下來,他一把抓住於嘉珩的手臂,孟南枝看見他抓著的地方正是淤青處,故意大力握在傷處,於嘉珩的眉頭微微一蹙,他抽出手,冷笑一聲:“一場比賽而已,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次次都贏那才是真章。”

藺塵惡狠狠地瞪著他:“好啊,等著瞧,以後劍道上不把你打哭,我名字倒過來寫!”

樓道口遠遠傳來一聲女生的嗬斥聲:“藺塵,你幹什麽?”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那裏站著一位身材纖細、高挑的女生,穿著一身石英粉的運動服,沒有穿校服,小跑著來到人群中間。

那雙精致的丹鳳眼瞪向藺塵,小巧的瓜子臉上滿是怒意:“拿了一塊金牌很了不起嗎,在這裏耀武揚威。”

藺塵看見女生原本囂張的氣焰頓時弱了下去:“這句話你應該跟於嘉珩說吧?”

女生揚起下巴,很是不屑:“他有像你這樣,贏了一次就迫不及待在這裏嘲諷對手嗎?”

於嘉珩麵露不耐神色,拿了杯子轉身要離開。

女生見他要走,伸手去幫他拿杯子,也被他抬手躲過,聲音十分冷淡:“不用,謝謝。”

女生卻一改前麵對藺塵的態度,對於嘉珩分外溫和:“嘉珩,你怎麽沒去省隊訓練呢,之前聽到你要來省隊消息,我還挺開心的。”

說到這,她意識到了什麽,又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能和你一起訓練很高興,結果你沒有來,去了樂嘉寧她爸爸俱樂部那裏訓練,為什麽不來省隊呢,省隊的師資力量也很好,不比樂嘉寧她爸教得差,剛好今天回學校有事,我就想問問你,結果看到藺塵為難你,他怎麽能這樣……”

她的話很多,聲音帶著小女生的嬌俏和可愛,一直看著於嘉珩,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

而反觀身後的藺塵,表情卻更加陰沉,垂在雙側的手緊握成拳,眼裏滿是對於嘉珩的惡意。

於嘉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直回應過她的問話,上課鈴聲恰好響起,他才道:“我要上課了。”

女生這才停下腳步,原本高興的情緒低落了下去,孟南枝臨進教室前回頭看了她一眼,一雙眼睛已經紅了,委屈而不甘地看向於嘉珩的背影。

回教室的路上,高成傑一直為於嘉珩打抱不平:“這個藺塵真是有夠討厭的,就贏了一次,得意成那樣,以為自己是誰啊!”

“贏了就是贏了,他得意也是應該的,”於嘉珩麵色如常,淡淡地開口。

孟南枝聽到於嘉珩的話,想起那個坐在黑暗裏的少年,他明明為這場比賽傷心了,卻半點都不願意顯露在人前,還裝作和平常一樣。

雖被孟南枝無意窺見了內心的一角,但她也不想揭穿。她想,用平常心去麵對競技場上的輸贏,也是一場艱難修煉,這是於嘉珩必須要邁過的坎,她幫不上忙。

下課後,孟南枝向木子問起走廊上出現的那位女生。

李木子從校園塗鴉牆上翻出一張照片遞給她看:“你問的是她嗎?”

屏幕上是一張合照,木子解釋道:“這是校擊劍隊的合照。”照片上所有人都穿著校服,笑著看向鏡頭。

孟南枝順著李木子的手指位置看去,的確是剛才在走廊看見的那個女生:“是的,就是她。”

李木子指著合照介紹起來:“這是舒婉,我們二中名副其實的校花。”

孟南枝聽到是擊劍隊的合照便開始找起於嘉珩來,很快就找到了她想找到的人。

“於嘉珩旁邊這個男生是方唯雨,隔壁班的,現在也在國家隊,”李木子指了指站在於嘉珩邊上的那個男生,感歎道:“二中還是蠻厲害的,搞得擊劍隊比市裏那所體校出的人才都多。”

她手指一劃,又是一張合照,這次合照上的眾人都穿著擊劍服,這張照片裏舒婉卻沒有看向鏡頭,大家依然是上一張照片的站位,舒婉卻隔著中間幾位同學,扭頭看向同排另一頭的於嘉珩。

李木子抬頭神秘兮兮地掃了一眼四周,見八卦中心主人公不在,才小聲開口:“她暗戀於嘉珩。”

這個事情想要看出來很容易,孟南枝前麵在走廊第一回看見舒婉時就知道了,那樣毫不掩飾的愛慕,相比孟南枝的深埋於心,舒婉完全可以用大膽來形容她的舉動了。

“你應該聽過她的事,她一直在省隊訓練,也跟方唯雨一樣不怎麽來學校上課,她初中和於嘉珩也是二中的,聽說她是為了於嘉珩才練的擊劍,她擊劍練得很不錯,成績也好,長得又漂亮,學校裏的完美女神,據說她有跟於嘉珩表白過,但是於嘉珩說他現在隻想好好練劍,沒有早戀的想法,”李木子向來就愛聽八卦,學校裏什麽小道消息都瞞不過她。

孟南枝確實聽過別的同學討論舒婉,隻是今天第一次見而已,和於嘉珩一樣,即使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訓練,每個學期隻回來參加考試,成績也依然優秀。

“我要是男生肯定也會暗戀舒婉,但於嘉珩竟然拒絕了,這就是強強對決的資本嗎,難道他想找一個更優秀的女朋友?天呐,那得多優秀才能吸引他?”木子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八卦。

孟南枝看著照片上明眸皓齒、亭亭玉立的少女,哪怕是拍著照,視線也緊緊追隨著喜歡的人,想之前課間在走廊上的場景,並肩站在於嘉珩身邊時和他一樣耀眼。

紮起的高馬尾露出一截細白的天鵝頸,即使揚起驕傲的下巴看人,也會覺得理當如此,她確實有驕傲的資格,不由越發感到自卑。

喜歡於嘉珩的人很多她是知道的,沒有人不會被優秀的人吸引,木子說得對,舒婉這麽優秀人都會表白失敗,她更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