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幾日後,孟南枝在去江主任辦公室的路上剛好碰見了從他辦公室裏出來的林教練。
她連忙追上去:“教練。”
林教練看見她笑著打了聲招呼:“孟醫生,你好。”
孟南枝是小跑著追上來的,微微帶著些氣喘:“林教練,我有個事想谘詢一下您。”
林教練點點頭,示意她開口。
“我想問下您,隊裏現在還招隊醫嗎?”
林教練一愣,見她神色認真,猶疑地問:“孟醫生是有合適的人選想介紹一下嗎?”
孟南枝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將散落在鬢邊的頭發攏到耳後:“不是,我想毛遂自薦。”
林教練這回是真的驚訝到了,他知道孟南枝是江主任的得意弟子,當初他找上門拜托江主任幫忙給於嘉珩做康複理療時,他想都沒想就推薦了孟南枝,對麵前這個姑娘可謂是讚不絕口:“老林你放心,雖然小孟才剛來科裏一年,但絕對是個能力出眾、負責細心的好醫生。”
這樣的她怎麽會突然有跳槽的想法,他自認國家隊的待遇是沒有大醫院好的。
“這是?”他不解地開口。
孟南枝神色認真,一點兒都不像說笑的模樣:“前幾日我聽嘉珩說,隊裏想勸他放棄參加世錦賽,以身體為重。”
林教練歎了口氣:“是,之前也找你了解過他的傷情,他身上職業傷比較多,肩膀這個岡上肌撕裂一下子又難好,隊裏斟酌許久,還是希望他好好休養身體,他進國家隊這些年,大大小小的比賽都打過,雖然差這一塊金牌,但畢竟身體更重要啊。”
“所以我就想,如果國家隊這邊有隊醫空缺,我想應聘試試,時刻看顧他的身體,這樣比他每日定時來一次醫院恢複效果肯定更好。”孟南枝說著,見林教練麵露遲疑,以為他擔心自己的能力,又連忙補充,“我也有康複師執照的,本科第二專業是運動康複。”
林教練連連解釋:“不是,孟醫生誤會了,你的能力我是放心的。”隻是他聽孟南枝這話,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這略一琢磨,又不確定地問道,“你和小於是……”
“我們現在在交往。”孟南枝大方地回答。
果然如此,林教練欣慰地笑道:“之前江主任還問這事兒呢,挺好挺好,你想來隊裏這事隊裏當然歡迎,確實是缺隊醫人才,就是……是不是要跟你老師打個招呼呢?”萬一江主任誤會他撬牆角豈不是天大的誤會。
孟南枝點點頭:“我正準備跟老師提這件事。”
“好,隊裏這邊隨時歡迎你入職。”林教練很高興,要是真能招到孟南枝這樣的人才進隊裏,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近年來隊醫著實難招,有能力的年輕人多數選擇去俱樂部就職,那裏的薪資會比國家隊的更高。
之前來了個關係戶,誰知道對方能力不行也就算了,還怕苦怕累,隻想來混日子,林教練一氣之下直接把人開除了。
為此還和招她進來的隊領導大吵一架,並放話到,再招這樣的人進來,他這個總教練就先卸職。
談妥了隊醫的事,孟南枝心裏鬆了一口氣,這個決定她下了好幾天了,原本就打算問一下江主任林教練的聯係方式的。
林教練走後,孟南枝繼續往江主任辦公室去,敲門進去時,江主任正在忙,示意她先坐下。
等了一會,他才收起手中的事:“找我什麽事?”
“老師,我想從醫院離職去擊劍隊任職隊醫。”孟南枝說出這句話時,心中十分忐忑,擱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覺收成了拳。
江主任沉默了片刻才開口:“是為了於嘉珩嗎?”
孟南枝點點頭,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能不能被外人理解,或許在有些人眼裏,她是個戀愛腦也不一定,為了喜歡的人放棄自己的原本的工作。
在江主任沉默的這段時間,她心裏越發忐忑。
“你做出這個決定是深思熟慮過的嗎?”江主任認真地打量她的神色。
孟南枝毫不猶疑地點頭:“是的。”
“即使隊醫的發展沒有留在醫院的發展好?”江主任再次點明現實,江臨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在整個江臨都是數一數二的,尤其是孟南枝所在的科室,是整個江臨最好的康複科。
孟南枝依然沒有猶豫地應道:“是的。”她隻要有能力,她還可以考進來,她相信自己,但於嘉珩卻不會再有下一個循環去打比賽去拿大滿貫了。
“南枝,其實當初我推薦你去負責小於還有一個理由你不知道,”江主任沉默許久,才再次開口,依然是那副和藹的模樣。
孟南枝驚訝地抬頭看向他。
江主任繼續說道:“研一的時候,你曾托你林師兄給你要一張擊劍比賽的門票對不對?”
孟南枝點頭,這件事江主任竟然知道,這事她是私下拜托林師兄的,當時正舉辦全國運動會,閑聊時聽聞林師兄家中有親戚是賽事組委會的工作人員,能有贈票,便拜托林師兄幫她要其中一場的門票。
“林槐是個粗心的,要來了門票還差點掉了,掉在實驗室裏,被我撿到了,他跟我說是你要的,還特意指定要了哪一天,”江主任麵色有些遺憾,“隻是後來,比賽當天臨時有會議你跟著我出了趟差,沒有去成。”
孟南枝有些不知所措,她並不知道還有這事。
“我當時也不記得你要去看比賽了,點了你跟我一起去,會議中途休息時間見你打開手機看回放,我才想起來,當時還以為你是喜歡這場的運動員,所以,就在林教練拜托這件事時,才推薦的你,”江主任欣慰地笑道,他雖然不舍孟南枝離職,但還是決定尊重她的選擇,“沒想到也能撮合一對有情人,你父親知道也放心了,他之前跟我通電話時,也曾關心過你,說若有合適的青年才俊托我介紹一下。”
其實,江主任一直認為孟南枝隻是單純的追星心理,錯過一場比賽也沒什麽,相比起還可以看回放的比賽,當然是學業更重要,若是孟南枝當年和他請假去看比賽,他說不定都不會同意。
但他也年輕過,也愛戀過一個人,學業、工作並不完全是生活中的頭等大事,錯過一個人也許會使人抱憾一生。
在從孟南枝口中得知兩人其實早就相識,看她的模樣,似乎也不是追星那種喜歡後,便一直對這件事有些歉意,當年也許她去看了那場比賽,說不定兩個人早就在一起了。
正如江主任心中所想的這般,沒能去看成那場比賽的孟南枝,確實為此遺憾了,她決心去看那場比賽,還為有可能到來的重逢設想過很多開場白。
在回到雲光讀大學的那些年,曾經決定忘記於嘉珩的孟南枝,卻發現她骨子裏其實遺傳了薑漫對愛情的執拗。
本科時候,其中一位室友選修了第二專業,想考雙學位,當時拉動全寢一起努力,大家都跨了一個熱門專業,隻有孟南枝在猶豫許久後,鬼使神差選了一門在全體室友看來有些冷門的運動康複。
從那時起,她就知道,自己是真的忘不掉於嘉珩。
雖然她的暗戀並不轟轟烈烈,沒有什麽特別的開場,也沒有什麽猶如天降的救贖,不過是起源一張普普通通的小椅子。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你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我雖然是你的老師,但也不能以任何為你好的旗號阻止你自己做決定,”江主任緩緩開口,語氣裏滿是諄諄教誨,“寫好離職報告後,你交給我,但是科裏的工作交接得做好再走。”
孟南枝見江主任同意了自己的離職,一時欣喜,她起身朝他禮貌地欠身:“謝謝老師。”
江主任擺手,微微笑道:“沒事了的話,就回去工作吧。”
孟南枝關上辦公室門,一身輕鬆地走回科室,她長舒一口氣,想到即將要去國家隊任職,一時有些激動。
她忍不住把這事分享給陸為霜,對方卻一點兒也不驚訝:“我早就看出來了,你跟姨媽在這方麵確實挺像的,不過你這個決定,也沒跟於嘉珩商量商量,兩個人在一起,有什麽決定可得多溝通,你看電視劇裏多少不必要的誤會都是因為缺少溝通造成的。”
陸為霜像是還沒睡醒似得,聲音都帶著濃重的困意,說完,迷迷糊糊地就把電話給掛了。
孟南枝知道她工作經常日夜顛倒,就也沒有再打擾她。但她提醒得對,這事確實要跟於嘉珩說一聲。
誰知道於嘉珩在下午過來做理療時,卻主動提起了這件事:“林教練跟我說,你想去國家隊任職?”
孟南枝點點頭:“你都知道啦,”她原本還想親口告訴他的,就當做是一個驚喜。
“是為了我的話,我不同意,”他聲音很平靜,低垂著眼眸沒有看她。
孟南枝不解:“為什麽,我如果去了隊裏,就可以隨時關注你的情況,對你的康複更有幫助。”
“我不希望,我們在一起,讓你有任何犧牲,”於嘉珩從林教練口中聽到這件事時,第一反應還以為林教練搞錯了,若是孟南枝本意就是想做一名隊醫,他不會有任何反對,但若是為他犧牲,卻不是他想看到的。
孟南枝停了手裏的動作,拖了張凳子在於嘉珩麵前坐下:“這不是犧牲,不需要用這麽嚴重的詞去形容這件事,你在為宋涵參加亞錦賽的時候會覺得這是一種犧牲嗎?”
孟南枝依然記得宋涵在受傷後的那段時間他的情緒狀況,失魂落魄的,卻又怕隊員擔心而總是強打起精神去笑。
奪冠那日,宋涵含淚笑著看向手機鏡頭模樣隻有她看見了,他雖然已經釋然,但誰都知道,沒有在退役前親自打完最後一場比賽,是他職業生涯的遺憾。
運動員的職業生涯有限,就像於嘉珩自己所說的那樣,既然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應該不留餘地的往前走。
“我如果喜歡我當下的工作,在你完成了世錦賽後,我可以辭去隊醫工作,以我的能力想要回到這個崗位是一定可以回來的,”她早已不是當年成績平庸到在班上一點都不起眼的小姑娘了。
本科時因為跨專業,學業比之前更加繁忙,室友都勸她放棄或者換一個專業,所有人都認為她學的這個專業以後用不上。
做出決定的時候,她是真得很高興,她當時就想,現在不就到用武之地的時候了嗎。
就在孟南枝以為兩人會起交往之後的第一個爭執時,卻不想於嘉珩突然笑了。
笑得她一頭霧水,於嘉珩牽住她的手,大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含著笑意看向她:“我們枝枝越來越厲害了,抱歉,我應該尊重你的決定,也謝謝你,我明白了這不是犧牲,這是並肩作戰。”
他語氣溫柔,卻帶著十分的鄭重。突然想起初初相識時,孟南枝問他要不要吃她自己烤的蛋糕,他因為運動員身份,每日膳食都是運動餐,不吃高糖食物,高成傑下意識插話替他拒絕了。
原本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卻像是真的做錯了什麽大事一般,麵帶歉意的、特意和他道歉。
當年那個總是靦腆地低著頭,小心翼翼探究他人眼色的小姑娘已經是過去了。
孟南枝在次日晨會上把自己即將離職的消息告訴了科室全體同事。
大家所有人都表示十分驚訝,餘苗掏了掏耳朵:“是我聽錯了,還是今天愚人節?”
一旁的康複師提醒她:“姐,今年的愚人節已經過了。”
“真的要離職?”另一位康複醫生問道。
孟南枝點點頭,一時對同事們產生了歉意:“謝謝各位同事們這兩年的照顧,我負責的病人得辛苦大家接手了。”
陳醫生將筆插進衣兜,淡定地開口:“小事,不是大問題,還有實習生在。”
餘苗仍然不敢置信,一直瞪著她,伸出兩根手指,指了指孟南枝,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副“等會老實交代”的模樣。
晨會散後,餘苗一把抓住孟南枝不住地追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是出什麽事了,這麽突然?”
她百思不得其解,怎麽突然就離職了,一點風聲也沒有。
“沒出事,就是我準備去國家擊劍隊任職隊醫了,”孟南枝解釋。
餘苗皺眉:“為了陪男朋友?”
“不完全是,”孟南枝笑了笑,“就是有一件很想完成的事想去做。”
餘苗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真的沒有什麽事兒?”
“真的。”孟南枝心裏有些感動,餘苗對她一直都是這麽關心。
“行吧,既然這樣,你這兩天就把病人交接給大家,”餘苗還有事忙,沒有時間一直在這裏打破砂鍋問到底,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囑道,“有事一定要說啊!”
“知道了,”孟南枝輕輕推著她走了兩步,“你快去忙吧。”
兩人從辦公室離開,各自去了病房。
孟南枝要去給病人紮針,一進病房,又聽見房間裏住著的兩位病人正在說笑,見她進來,其中一位指著她笑:“正說著孟醫生呢,孟醫生就來了。”
“說我什麽?”孟南枝笑眯眯地接話。
“阿妹呀,我們在說給你介紹對象的事,”坐在靠門這邊的大叔慢吞吞地開口。
“張叔,我們孟醫生現在可不需要你介紹對象了,”一位康複師進來插了句嘴。
大叔一臉驚訝地看向孟南枝:“阿妹,你現在有對象了?”
孟南枝臉微紅,點了點頭:“是啊,謝謝張叔一直惦記我。”
靠窗坐著的那位大爺嗬嗬笑著:“我之前怎麽說來著,孟醫生這樣的姑娘還會沒有人追嗎。”
張叔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我這不是關心孟醫生嗎。”
紮完針,孟南枝也順便跟他交代一聲自己要離職的事:“張叔,之後要給您紮針的會換一位醫生來,我不久就要離職了。”
張叔滿臉好奇地連連追問:“為什麽離職,是要準備回去結婚嗎?阿妹,你的對象是做什麽的,是開醫院的嗎?”
之前進來的那位康複師忍不住笑出了聲,康複科裏大部分病人年紀都比較大,看見科室裏這些年輕的醫務人員總愛關心一句是不是單身。
孟南枝的病人中,尤以張叔最熱心,他自住院以來,提過好幾次要給她介紹相親對象,但他是外地來就醫的,介紹來的自然都是相隔千裏的外地青年,同事們便在一旁開玩笑,要張叔介紹一個開醫院的才能把孟南枝這個牆角撬走。
因此乍聞孟南枝要離職,他便下意識以為孟南枝的對象是開醫院的,她是要跳槽去對象的醫院裏工作。
孟南枝哭笑不得,趕緊解釋:“不是的,就是普通的離職,不是為了結婚,也不是找了個開醫院的。”
張叔感慨地開口:“原來是這樣,不過還是要祝福你。”
正要開口道謝,卻聽張叔一本正經地又接著道:“阿妹,你是個好人,就是紮針好痛哦,但是也不要緊,你走了,我們都還會想念你的。”
孟南枝隻得繼續哭笑不得,她道了聲謝也半開玩笑道:“您既然這麽說了,我就把您交接給一個溫柔的醫生。”
36床那位老太太聽到她要離職的消息,自己推著輪椅來了孟南枝的辦公室,拉著她的手,像個小孩兒一樣,眼睛紅紅地問她:“囡囡,你要離職啊?”
老太太自上回送她回了一次病房後,總是會時不時拿一些洗淨的水果放在她的辦公桌上,因為平時很少看見她的家人來醫院,隻有護工陪伴,護工若有事不在,她便隻能一個人在醫院裏,孟南枝總是會多關注她一下,有空的時候便會去她的病房轉轉,陪她說幾句話。
這樣一來老人家對她有了些依賴,說孟南枝像她的孫女,說起話來一樣的溫聲細語,之後便從“孟醫生”改叫她“囡囡”。
孟南枝覺得老太太很可愛,所以不管她喊自己什麽,都會應。
“是啊,因為有一點私事必須要去做,”孟南枝蹲在她身邊,見老人家傷心了,也有些無措。
老太太拍著她的手,老人的掌心溫熱而粗糙:“好,好,那你以後要是來醫院,可要來看一下阿婆。”
孟南枝心生感動,她笑著回答:“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