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邊說邊走,已經站在了城門前。

此刻天光方才大亮,遠方地平線上的太陽緩緩升起,白沚走向了這座被血液澆灌的邊城。

他抬起頭,看到了城牆上麵色緊張的士兵,還有牆磚上布滿了抓痕、血跡、甚至還有碎肉,焦土。

那些,都是屬於人類的。

相比於吃人的妖魔鬼怪,殺人最多的其實是人類自己。無數歲月的戰亂,國與國之間,家族與家族之間,皇朝與百姓之間,因此而死者遠超妖魔所殺,遠勝天災而死的人類。

但,戰爭永遠不會消失,因為人類生而有智。

金錢豹看著緊閉的大門,伸手就要打開。

白沚卻攔下了他,“我們直接走進去吧,一座城門還攔得住我們?別讓那些將士們再提心吊膽了。”

金生笑道:“是,既然府君大人都說了,那就不開城門了。”

二人談笑間走近高大的城門,身形一幻便穿牆而入。

守城主帥正站在城門後,看到突然冒出來的二人並沒有驚恐,反而躬身拜道:“小人司空穆,拜見府君上神!”

白沚笑道:“將軍請起。邊關苦寒,十年孤守,將軍辛苦了。”

司空穆緊繃的弦終於了鬆了下來,猶如背負了許久的重包裹放下鬆了口氣,他眼底卻有了光,“小人拜謝聖主垂憐!”

此言一出,眾將士都心神一震,再看向白沚忽然發現可不就是他們祖祖輩輩供奉的神像嗎?

頓時,城下數百人紛紛倒頭拜下,錚錚鐵骨的漢子們如見至親,如逢長者,仿若幼子,拜道:“拜見聖主!恭迎聖主!”

當一種信仰世世代代的傳承下去,有一日忽然得見信仰中的存在,那種感覺比所謂的追星要強烈百倍。

甚至很多人一生都沒有信仰。

可天沚國的萬民有,他們是生在聖主庇護下的國度,他們聽著聖主的傳說長大,吃著供奉過聖主的祭品長大,聖主就是烙印在他們心底的不滅紋脈。

白沚忽然感受到了一種責任,不同於負擔、拖累,而是使命般的責任。這些人,還有身後天沚國的萬民,都因他而生,信他一生,敬拜一生。

不同於山林的愜意,在人間雖然他要背負著東西,可卻能感受到跨越血脈、親情的深情。

破舊的古城裏,秋日朝陽灑落在凹凸不平的磚石地麵上,放眼望去跪了一地錚錚鐵骨的好男兒。

天沚國不拜道佛,不拜神魔,隻拜聖主,在他們心中聖主既是神又是聖主老人家!

白沚心底有種難以言喻的觸動,他緩緩抬起頭,對眾人道:“辛苦諸位了,快起來吧。”

虛無的力量將眾人扶起,眾將士再抬起頭時,眼底有了光,和著天上的太陽,目光中倒映著白沚的身影。

白沚麵容上施展了迷離術,若非一心隻盯著他的麵容看,是絕對看不出真正的麵容。方才這個將軍卻能窺破自己的迷離術,看來真正是身經百戰,血煞在身的,才能看破自己的小法術。

不過,既然被認出來了,白沚也不再隱藏。

他清朗而又堅毅,帶著淡淡回聲的神音響徹北關城內。

“天沚子民,我便是聖主,將與你們一同堅守此城。我在城在。我既在,你們便可安心!”

神音傳**北關城裏,沒有高高在上的神靈,如視螻蟻的神尊,白沚用平易近人的話語,撫平他們驚恐不安的內心。

白沚完全可以用高高在上的姿態說出:吾為聖主,爾等萬民之所拜。汝等可安,吾定庇護爾等!……

但他不是一個真正的神靈,他是白沚,隻是白沚,一條白蛇妖,有時頗有善念,有時冷漠無情。

白沚身形一閃,直接出現在了城牆正中的譙樓之頂,挺拔身姿站在屋脊那斜指向天穹的橫角上,眺望遠方。

城中所有將士抬起頭都能看見那道高空中的身影,莫名心安。

城裏,說是三十萬大軍其實隻有二十萬出頭,而且還有許多傷兵,截肢斷臂,甚至昏迷不醒。

那些人,都是得了屍毒,以凡人之軀去硬抗邪術僵屍攻城,白沚很難想象當時的畫麵會有多麽慘烈!

他隻知道城西,那裏日夜不停的在燒著屍體,天沚將士的屍體,用一個個陶罐裝下骨灰,待大戰後帶歸故鄉。

白沚合上雙目,再次睜開眼看向北方,恐怖的劫氣籠罩了天穹,七蠱宗,敗滅將近。

“呼~”

北方的風迎麵吹來,白沚立在城牆譙樓頂,風吹發動,衣袂翩翩,他的言語都沉寂在邊關風沙裏。

青山在白沚身後默默屹立天地間,大漠在白沚身前瑟瑟揚起狂風來。

無數沙礫飛舞在空中,遮天蔽日,秋陽已經黯淡無光,天陰沉沉的,狂風裏傳來聲聲嘶吼呼嘯。

風揚沙起,沙趁風威,風借沙勢,遠遠望去接天連地的大沙塵暴仿若天地殺機,一切眾生在其麵前都如螻蟻。

“大風暴來了!快!全軍戒備!”

“快,四隊上前,準備滾石!”

“箭弩呢?怎麽就剩下這點了?快點去軍庫裏拿!”

“城裏沒有巨石了嗎?快點把城門封死!”

“快讓牆上的三十八隊兵都帶上沙巾,捂住口鼻!”

……

城中一片嘈雜,卻又在混雜著井然有序的進行著,但不可避免的所有將士眼底有隱藏著一抹恐懼。

實在是因為他們先前經曆過一次這樣恐怖的災難,那風沙裏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恐怖怪物,悍不畏死,殺而不死,正真的怪物。

聖主雖然是傳說中的神,可祂真的能擋住嗎?

馬成在大風中被沙子迷了眼睛,他忙把沙巾翻開用裏麵的一層布擦了擦眼角,才舒服了些。一揚起頭就看到了譙樓頂端站著的那道白色身影,他的衣袍隨著狂風獵獵,他的身後長發隨風而舞,他看著前方在漫天風塵裏無動於衷。

“聖主真的能行嗎?”馬成有些擔心,他知道如今僅憑這些同袍們是絕對受不住的城的。那些怪物實在不是人可以拚得過。

風沙越來越近了,馬成的心也隨著提了起來,恍然間一聲悠揚的簫音傳入昏暗大漠,回**在他的耳旁,如泉水緩緩流淌洗滌心靈,讓他那顆慌亂的心靜了下來。

“這是幻覺嗎?”馬成疑惑,他再次抬起頭看到了譙樓上那道身影,是祂,是聖主老人家,在風中吹起了長簫。

城牆上一個個將士被風沙吹的枯黃幹燥的麵容都抬起了頭,看向風沙裏,那個一人一簫立牆樓的身影。

“嗚~”

悠揚的簫音傳遍全城,南方溫潤細膩的風順著通明山脈爬過另一側,迎風北上,與北方幹燥寒冷的狂風在虛空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