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老人家看得倒開懷。”白沚輕笑說著。

孫老漢點頭道:“所以,有人惦記著總不至於孤獨整個世上啊。哪怕是隻僵屍惦記著我這身肉,也是好的。”

歎了口氣,他指著一間開窗小屋道:“你今晚就歇在這裏吧。”

“多謝老人家了。”白沚拱手謝過。

孫老漢擺擺手就提著燈盞離去了,繼續躺下睡覺,絲毫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這一夜,聽了老人簡單幾句便說完的一生,白沚心中波瀾漸起,這般悲慘的一生是多少越國人的真實寫照?

一個宗,便禍害了萬民天下幾百年生活在地獄之中。

隻是因為超凡的邪法,無人約束的修士,他們的肆意卻要萬民為之背負痛苦。

這一夜,白沚傳神千裏,通明山南,五仙過關。

這一夜,洛都皇宮裏皇帝徹夜未眠,連夜下發詔令。

這一夜,天沚國的將軍們改變了策略,不再一味的占守更多領土。

當明日的太陽升起時,一個新的世界正在從南向北覆蓋過來,改天換地。

雖然這個速度很緩慢,可永遠是在前進的。

第二日,白沚站在門前向孫老漢辭別。

他許久沒有和人這般輕鬆的交談過,也真心道:“出門在外,一切都要小心,尤其是人的話,一句都不能相信。”

白沚點頭,“多謝指點。老人家,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哈哈,我這老頭子哪裏還會有福氣了?”孫老漢失笑。

白沚笑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有報。南方啊,有位掌察人間善惡的神君,你的悲與不幸他都看在眼裏呢。”

“哦?你是說南邊的柳仙聖主吧?嗨,可隔著那麽遠神仙哪裏有空呢?”

孫老漢搖搖頭,吧嗒一聲抽了口旱煙。

白沚笑著也不爭辯,道:“老人家,告辭了!”

“路上小心些!”孫老漢擺擺手,目送著那道身影遠去。

當深夜再次來臨時,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

這一次,孫老漢還是晃悠悠的打開了門。

門外,風很大,吹得他雙眼眯著看不清東西。

恍惚間,他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在這深夜裏顯得寂寥又恐懼。

終於,風小了些,孫老漢看清了門外,卻不由嚇了一大跳。

隻因門外的空地上盤著一條好大的巨蟒,而且還是白色的,通體發光,一看便知絕非凡蛇。

孫老漢忙跪到地上,磕頭道:“小人拜見柳仙。”

巨蟒揚起蛇信,用蛇尾卷起了一個繈褓送到了老漢麵前。

孫老漢一怔,隨機反應過來,不可思議道:“柳仙您老人家是讓我收養了這個孩子嗎?”

巨蟒點了點頭,隨即身子一揚狂風再起,轉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孫老漢激動的抱起地上的孩子,拜謝道:“多謝柳仙庇佑!多謝柳仙恩賜!”

抱著懷中的孩子,他的心再次活了過來。走過大廳,嗅到了生人的味道,北角的屍體動了動猛然直立起來,撲了過來。

孫老漢冷冷的一把推開僵屍,警告道:“我可給你說,這個孩子是柳仙賜給我的。要是你敢咬他一口,我就把你丟出去暴屍荒野!”

僵硬的屍體頓時嚇的後退一步,他混沌的靈智中意識到是不能見太陽的,一見太陽它就會死。

孫老漢抱著懷中的嬰兒,滿臉慈愛,他從今往後就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咯噠~咯噠~”

“小聲點,別吵醒娃子了!”孫老頭打開門嗬斥道。

門外,又在啃柱子的僵屍小聲了許多。

孫老漢看著**熟睡的娃子,猛然間想起了早晨那個笑著對他說福氣在後頭的年輕人,白衣公子,南山柳仙,白蛇送子,猛然間腦海裏閃過一個可能。

他一時間淚流滿麵,低聲哽咽道:“原來是柳仙您老人家親自來點化弟子了!”

第二日,看了二十多年義莊的守屍人不幹了,回到了村子裏的老宅,用全身家當買了一頭母牛,給他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娃子擠奶喝,農時便把娃子係在牛背上,引著牛耕田犁地,照顧著他說是他撿來的娃子長大成人。

孫老漢沒有和鄉鄰炫耀說是白蛇賜子,自己的孩子有多麽天生不凡,那樣隻會讓孩子負擔上重擔,會易夭折。他給娃子取了個名,叫孫柳生。

往後的日子,還是要一點一點的過,當下還是要忙的。

白沚一路往西北而上,所遇之事,皆由心而動,每次一動便是一場教化。

騎著馬兒,一路西去,經曆眾生,看遍百世,讓他仿若想到了一個人,騎牛西出函穀關的大聖人。

不過,兩者間天差地別,白沚不敢肖想,隻是覺得命運似乎如此。

當白沚停下腳步時,是站在一處破敗的村子裏。

這裏已經是元州和袞州的交界處,也臨近越京。

可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村子裏,白沚看到的是一個個麵黃肌瘦的村民,他們眼中帶著饑餓,與渴望,甚至還隱藏著某種可怕的想法。

無糧田荒,大旱天災,瘟疫橫行,兵災盜亂,隻能等死。

老老少少的村民都躺在村口,三兩個孩子緊緊靠在父母身側不敢離開一步,遠處幾條野狗正流著口水喘著氣,觀望著他們。一個少年正趴在田埂上,吃著地上的土。

白沚的到來讓他們眼裏浮現了一絲光亮,一群老少爬著到了他身前,伸出滿是汙泥和幹枯的手掌,用沙啞虛弱的聲音渴求道:“大人,賞點吃的吧。”

“大人,我快要餓死了。求求您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餓死了。”一個婦人捧起了懷中的小孩,那孩子真的快死了,餓的已經把手指頭咬沒了。

白沚心中歎息,縱使有揚名天下的將軍大臣,哪怕是武功縱橫天下的大俠,又或是趨神禦鬼的修者,麵對此時此刻的貧苦災民,都隻能束手無策。

“民以食為天啊!”

白沚從身後的馬上取下了一個小布袋,歎道:“我也沒有糧食給你們吃。但可以給你們借一些來。”

他說完還打開了布包給眾人看了看,是空的,一粒米都沒有。

“借?上哪裏借?”

“整個越國都沒糧食啊。”

頓時,所有人都失望了,他們為了保存活下來的力氣安靜了下來,越蹦噠消耗的力量越多,身體就會更容易餓。

白沚並沒有動怒,輕輕笑道:“我可以借來糧食,但是你們要還。今日我借你們一碗米,將來你們就要還我一鬥米。”

一個老漢歎道:“我們一口吃的都沒有,哪裏去還?”

“不是讓你們現在還,而是將來還。等你們有一日可以安心種地,風調雨順,無災無難,家國一統後,我會找你們收回一鬥米。你們願意嗎?”

白沚抖了抖小布包,對眾人道。

“你說的是天上嗎?”

“有這種地方嗎?”

“你是個騙子吧,好了別說了。”

一群人驚訝不已,在他們的認知裏怎麽可能會有這種情況出現?

白沚沒有和他們分辨,隻是一揚手布袋倒下。

“嘩啦啦~”

一陣沙磨聲傳來,眾人看了一眼便都瘋狂起來,紛紛爭搶著爬了過來,抓起黃澄澄的稻米就往嘴裏塞,不管它是掉在地上沾了土,還是沒去殼子的稻,又或是生的沒熟。

眾人就這樣直接把糧食往肚子裏塞,什麽都不去想。

白沚把布袋口一紮,頓時沒了稻子。

“啊?怎麽沒了?”

“米呢?米呢,我要吃米啊!”

“快點給我吃的,要不然就把你吃了!”

一聲聲叫囂吆喝中夾雜著細想就會令人恐懼的話語來。

白沚淡淡道:“你們若是久餓突飽,很可能會死。那我的稻米就白白浪費了。而且,沒米了。米都被我撒到田裏了,你們去翻翻田裏一粒一粒的找出來吃去吧?”

“你這江湖術士莫不是誆騙我等?”

白沚淡笑道:“種子我已經給你們種在田裏了,隻要你們去種地,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糧食長出來。”

“你騙人呢,這大旱天氣,哪裏種的活?”有人反駁道。

“哦,我忘了這個。”說罷,他一揮衣袖,天邊就有烏雲籠罩,滴滴雨水落了下來。

白沚撐開了油紙傘,站在雨裏看著一個個仰頭喝著水的災民,再次道:“風調雨順,田種已播,隻要種田就能得活。這些糧食,你們省些吃吧,還可以活下去等到這田裏稻子成熟。”

一堆糧食小山浮現在了眾人麵前。

兩百多個災民紛紛激動的磕頭拜倒:“多謝神仙老爺救命!”

“可是,仙人啊,稻子成熟需要四個月啊,我們隻怕活不到那個時候。”那個吃土的少年走來,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糧食,估量後說道。

眾人一愣,誰還想著去種糧食?有這些糧食了,那就可以好好的多活幾頓,誰會去傻傻的種地白費力氣?

白沚笑說:“我的稻,是仙種。三日便可發芽,六日便可冒尖,十二日便能抽葉開花,二十日即可抽穗,三十日便可成熟收米。

你們大可自己抉擇。”

白沚牽著馬兒,便要上路了。

可這時,他的衣衫被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拉住了。

“神仙,你能給我一口飯吃嗎?”卻是那個在田間吃土的少年,已經有十歲大了,眼睛裏透露著靈氣和智慧,雖然被長發汙泥遮住了容貌,可還是能看出來是個清秀的少年。

白沚笑著指到正在被眾民瘋狂搶奪的糧食堆旁,“那裏不是有嗎?”

少年卻道:“那些是嗟來之食。我想從您這裏掙一口飯吃。”

“哦?如何掙?”

“小人祖輩代代書香世家,懂得書法筆墨,若仙人不棄,在下願做個侍讀書童,為您研墨洗筆。”少年聲音平正的說道。

“這倒是有意思。”白沚笑了一聲,“你多大了?”

少年恭敬道:“小人今年已有十一歲了,不過還有三日可活。”

“哦?怎麽隻有三日可活了?”白沚笑問。

“我吃了一肚子的觀音土,隻能活三天了。隻是想在死前吃上一口真飯菜,也算是了此一生了。”

白沚失笑道:“你一個少年,學什麽老夫子感懷人生?既然如此,便且先跟著我吧。”

少年喜道:“多謝仙長收留。”

白沚抬眼道:“我可不是什麽仙長,隻是會些江湖把戲。還有,我收留你,可不給你收屍。”

“哦,那便多謝公子收留之恩!”

少年對死字並不害怕,反而很淡定,或許當他餓到了極致吃下觀音土那一刻便已從容麵對死亡。

“你可有名有姓?”白沚問道。

“有的,小人姓王,名陽。”少年恭敬彎腰一禮,鄭重拜道。

“可有表字?”

“稟公子,父母早亡,自然不曾有表字。”

古人生來取名,成家或及冠時取字。但若提前成家,或是父早喪提前當家便會提前取表字。

白沚點頭,“既如此,我便為你取個表字,往後你就不再是孩童了。”

少年忙下拜,以頭叩首道:“小子王陽,恭請長者賜字。”

白沚點頭,“少年晦暗如墨,生死都無常,命數便更無一定。獨苗一棵,豈能孝祖?唯願你能獨木城林,命墨如天,墨林為號,如何?”

少年喜道:“墨林拜謝長者賜!”

白沚把他扶了起來,笑道:“好了,往後你便是我的書童了。你還能走路嗎?”

“回公子,還能走。”他頓時挺直了身體,大步行走。

白沚笑道:“別逞強了,你坐馬上吧。”

“這……小人不敢。”

“不聽我的話?那就把你扔了吧?”白沚也不勸,直接說狠話。

“啊?我坐,我這就坐。”他忙吃力的登上了馬鞍,緊緊抓著馬脖子不敢鬆手。

白沚斜斜的看了眼慌亂少年,他那狼狽不堪的身軀上空,有垂天之青雲,通地之玄乘,非王非帝,王侯將相也非然。

他倒覺得,這是奇貨可居,這樣的命數,看不透的將來才更有意思。

於是,拿了塊餅子遞給墨林,“吃了墊墊肚子吧。”

十裏外一家地主剛剛上供完土地廟,桌子上的貢品上便少了一塊香噴噴的餅子,土地爺找尋了幾遍都沒見著,惦記了許久這件怪事,夜裏一宿都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