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頂上,白沚與柳天霜並肩而立,俯覽群山,遠眺天邊雲海。
“你可都準備好了?”柳天霜淺褐色的瞳孔倒映著青山,她伸出手接過被風吹落的一片杏花。
“對,都已經備好了。”白沚笑道:“四百八十年苦修,八百年道行,都在這一日了。”
柳天霜吹落手中的杏花瓣,淡淡道:“不錯,我觀你頭頂氣運不凡,至少也是七重天劫,比那隻托魂而生的狐狸要強上幾分。”
“你是說胡七娘?”白沚腦海裏猛然回想起了當年也曾在這裏渡劫的胡七娘,如果她還未死,那自己心中也會祝她往後道途無阻。
“那隻狐兒來過這山穀,她身上有大能氣息,當是青丘國某個狡猾的老東西拖魂應劫轉生而來。”柳天霜眨了眨眼睛,看向白沚,“你一個野妖能比她強幾分已經很難得了,畢竟你雖然身有寶山可卻不得入,想來如果你福緣深厚的話,這化形便是你傳承仙界大能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最後一次機會?”
“妖生有三個時刻為命運蛻變時,第一次是化生,初來天地之間。第二次是壽盡之際,你已經曆過了。第三次就是化形,天地生道體,也是機會最大的一次。
你可要把握好,一旦能領悟到哪怕一絲也足以令你受益終生!”
白沚心中記得曾在蛻生時夢見一位先祖,不知道自己體內究竟有沒有那位先祖的血脈,或者不知有沒有福分領悟出一絲。
“時辰快到了嗎?”柳天霜問道。
“還差一刻鍾。”白沚回道:“申時三刻,陽勝始弱,陰而上浮,生死交結,最適合的時刻。”
“妖類化形,需渡三劫,成妖開靈劫,修道人外劫,九天雷劫。
依我看你的外劫還不少,甚至比雷劫都要凶險。”柳天霜似笑非笑道。
“比雷劫還要凶險?”白沚驚訝道。
“不錯。祁南山脈方圓二十餘萬裏,你以為不會誕生靈性妖類嗎?有大多數都會在化妖時死在南邊那三處妖境裏的大妖腹中。
甚至你還牽扯到了凡間,如果沒有我在這裏,哪怕你另辟蹊徑借用開國氣運增持壯大己運,也隻是從十死無生到九死一生。”
“為何我的化形之劫這般凶險?”白沚疑惑道:“曾經平山君與胡七娘化劫,也並沒有太大凶險。”
“誰說沒有?那隻老虎化形時背後有岐國都差點死在黑熊手下,至於白狐她有大能看護才會如此簡單的。
至於你嘛……”柳天霜打量了他一眼,“你以為天地會容許逆天至極的存在誕生?萬一你化形後領悟出了什麽大道,可有的麻煩了。
不過,你這蛇兒好運,有我在你便不會是九死一生了,隻需要渡雷劫便是了。”
白沚心中一暖,含笑道:“有勞了。”
柳天霜探近了身子,秀美容顏貼近,玩味道:“當然,要我出手可不是白費功夫的。得有報酬!”
清新淡雅的芳香撲鼻而來,白沚笑道:“宮主大人,我可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要不,把我賣身給您吧?”
“嗬嗬~”柳天霜伸手玉指從他揚起的骨感喉結上輕輕滑下,點了點心髒,“到時候取三滴血當作我的送別禮就行了。”
“你要走了嗎?”白沚問道。
“是啊,百年歲月很短,可也足夠我重回境界,我要成為本尊就要承擔本尊的使命,無極宮,我終究是要回的。”柳天霜頗為惆悵,轉身看向了天邊的春陽,目光中憧憬遠方。
白沚見狀也不多語,取下腰間長簫輕奏悅音,悠揚清淨的簫音隨風而去,回響群山。
身後,杏花雨落,山前,佳人才子並肩而立頂峰,一陣山風吹過搖晃了他們的衣衫。
良久,簫聽風止,良時辰至,午後春日拉長了他們的身影,與樹同長。
白沚收起長簫,搖身一轉化作一條三十餘丈的白色巨蟒環繞山頂,仰天吐信。
柳天霜身影一閃,下一刻就出現在了虺山外,遠離渡劫之地,以免連帶。
渾身白如溫玉的巨蛇吞納四周的水木元氣運轉周天,填充圓滿最後一絲妖力。
妖丹驀然從白沚口中飛出,曾為紅玉的玉珠如今化成了白色妖丹,圓滿的妖丹仿佛達到了某個界限,猛然間吞吸起方圓千裏的天地元氣。
“呼~”
千裏風波如浪,萬裏層雲如海。風雲匯聚在九天至高處,方圓幾千裏都可見之。
虺山外,陰州、祁南州、雲州、幽州的百姓都能見到在遙遠的群山之上,無數雲海如同一道龍卷漩渦,有如同一條無比龐大的雲海龍蛇盤繞蒼穹。
“柳仙顯靈了!”
“柳仙顯靈了!”
無數百姓都在驚呼,有驚疑不定的,有回家上香的,更有甚者天沚國百姓紛紛下跪。
祁南城裏,城隍神徐達驚歎道:“好驚人的氣象,當年那虎妖平山君化形,都不曾有這般大的陣仗。”
祁南州的北邊,赤水河中升起兩團水浪,托起兩個貌美女子,仰望遠方。
“你的同族,這般大陣仗的化形,將來前途無量啊。倒不如你去隨了他?”赤水之神打趣道。
“府主說笑了,我與他雖然同屬一種,可同類間不廝殺便是好的了。更何況,我距離化形至少也要兩百年呢!”柔美女子搖頭歎息,她正是當年那幅畫中白蛇得了人氣,時日長久開靈啟智的畫妖,隻不過沒人能分清她是畫妖,還是白蛇妖。
祁南山脈深山,一隻巨大的蛤蟆正窩在巢穴裏沉睡,忽然間他看到了遠方雲海匯聚之地,驚笑道:“看這氣勢,是蛇妖化形!這般大的陣仗定然跟腳不凡,若是吞了這樣絕品的妖丹,說不定地品境界都有可能了!”
蛤蟆猛然一躍,在空中化作了一個灰衣中年男子,朝著遠方飛去。
東方,有兩隻金背蜈蚣飛天而起,帶起陣陣黑霧衝向北方。
西方,一隻巨鷹那雙銳利的眼睛看向天邊雲動,驀然展翅高飛一聲金鐵交戈之音震動蒼穹。
虺山,妖丹以恐怖的速度吞納著方圓三千裏的天地元氣,源源不絕仿若無底洞。
白沚也被驚到了,沒想到玉珠竟然能承受如此多的天地元氣,這規模可遠比胡七娘化形時強大的多。
三千裏天地元氣匯聚如潮,風雲轉動間被盡數吸入到了妖丹中。
妖丹滴溜溜一轉,回歸白沚體內。
頓時,心神與妖丹相合,妖丹中噴吐出一股精純的法力貫穿通體,洗經伐髓,塑造全身。
同一時刻天穹上風雲驟變,千裏昏天暗幕如同夜空,恐怖的雷霆不時閃爍雲外。
一股可怕的天地意誌降臨白沚頭頂,仿若是天在問他,“你豈能修道?”
“你憑何修道化形?”
“螻蟻之身怎敢逆天?”
可怕的意誌仿佛是在摧殘他的心智與道心,令白沚渾身不安地扭動。
他揚起蛇身,對天嘶吼,在山巔天雲之處直視雷霆,沒有絲毫怯懦。
“轟~”
仿佛天被激怒了,一道雷霆猛然辟在了白沚身上。
白沚嘶鳴一聲渾身太陰少陰二氣流轉,消弭掉了這道雷霆。
“轟隆隆~”
第二重雷霆先後辟下了兩道,同樣打在白沚身上,震的他渾身一顫。
白沚仍用法力抵擋,任由雷霆煉體,第三重雷霆劈下了四道,恐怖的雷霆遊走全身,毀滅與生機在體內同時存在仿佛是在塑造著他的骨骼血肉。
雷霆煉體,會令妖軀稍稍堅固,化形後的道軀也更加契合天地大道。這是柳天霜告訴他的,一般妖類隻怕渡不過雷劫,定然會在前幾道雷劫時用法寶妖術抵擋,到最後才用肉身硬抗那最後一擊雷霆,這樣反而有害無益。
第四重雷劫醞釀許久,方才轟然劈下八道恐怖的雷霆。
這一次白沚並沒有再用身軀抵擋,他身子一抖兩條蛇蛻飛天而起猶如兩條巨蟒迎接雷霆。
“轟~”
蛇蛻被擊碎了不少化作飛灰,但保留下來的才是更珍貴的。
轉眼間,第五重雷劫降臨,這一次直接是十六道神雷!
每一道神雷都能劈死一隻修行數百年的老妖。
白沚再次催動蛇蛻迎雷而上,兩條蛇蛻首位相連,劃分太陰太陽二氣合圍太極。
“轟隆隆~”
可怕的雷聲在蒼穹震動,群山肅穆,萬獸驚恐。
白沚卻用神念控製著雷霆中的蛇蛻,在漫天雷霆中塑造寶形。
他幻為人身,接過在雷霆中保留下的蛇蛻。
一張長弓緩緩落下,蛇蛻白鱗為弓骨,蛇蛻銀皮化為弦,弓身不時還有電花閃爍,緩緩墜下。
百年日月長,山中煉長弓。這兩條蛇蛻經他兩百多年夜夜祭煉,早已是太陰之屬的寶材,如今方得雷霆正形天地塑造,可比他煉的寶物要強大得多。
白沚伸手握住弓弦,舉弓射天,身後長發被狂風吹散,他拉動了雷霆沐浴中煉就的寶弓,弓骨彎曲,弓弦張,手中無箭卻以太陰之氣為箭,弓弦大張太陰箭氣瞬間射飛出天,一化千百,仿若如漫天月華迎上了第六重雷劫。
三十二道神雷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雷霆滅世如洪流直下湮滅萬物。
千箭之光連橫成片,仿若銀霜**,銀光與雷光相撞,天地間暴明一瞬。
恐怖力場震動群山,萬獸哭泣。
該結束了嗎?
“轟隆隆~”
天雷再起,這一次是紫色,紫都神雷化作三條紫色雷蛟,撲天直下。
白沚迎風而立,拉動長弓太陰少陰二氣凝聚為一,再次猛然射出。
不過這一次並未分光箭影,反而如圖一輪明月直撞雷蛟。
“轟隆隆~”
一頭紫蛟雷電撞上明月,雷光月色兩分。
第二道紫蛟雷電再次迎頭而上,轟然撞碎明月,玉石俱焚。
第三道紫蛟雷電一路無阻迎頭劈下。
白沚站在山巔不為所動,隻是金色瞳孔猛然亮起金光,雷霆為之一滯,神明一眼定分雷霆。
雷光稍縱即逝,光影熄滅在天地間。
白沚雙眼滴落兩行血淚,定分雷霆絕非易事。
視角沾染上了鮮血,看到的天地一片血紅模糊。該結束了吧?
不僅僅是白沚這般想,山中精怪也是這般想,祁南州眾神靈也是這般想,這樣的雷劫太過可怕,普通妖物絕對沒有渡過的可能。
“轟~”
天空中竟然再次黑雲翻滾,無數道雷霆在雲海中匯聚,如天懸雷池不可逾越。
“八重雷劫!妖王之資!”城隍神徐達驚叫出聲,滿臉不可思議,“他,能渡過去嗎?”
金錢豹躲在一棵樹下,也滿臉擔憂的望著山巔站著的那道身影。
柳天霜眼底也浮現了擔憂,這雷劫遠超預期,她替他擋下了九死一生的人劫,卻迎來了九死一生的雷劫。
果然,劫數是躲不過的。
一頭紫電神龍從漫天烏雲裏攀爬而出,煌煌神威震懾百獸,哪怕隻是雷電凝聚的形態,也震懾百獸,山中萬蛇無不屈服於龍威。
白沚揚起頭顱,龍?
是很神秘強大,但阻道在前,生死之前,哪怕龍虎,也要殺之因為不殺它,它就殺你。
誰說蛇類就一定要輸於龍族?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萬事都非定數。
白沚頭上浮現了一條白帛束縛住他兩行血淚的雙目,遮住了雙目。
他再次舉起太陰長弓,雙目透過白帛看到的天地一片縹緲,如雲似幻。
白沚在此舉弓射天龍,月弦震長空,太陰箭光直升蒼穹化歸明月。
他在風中揚手一揮,輕聲道:“北鬥九星,眾星拱月!”
九根銀針飛刺天穹,霎時間天穹上星光點點,繁星如許,拱衛華月,紫龍闖入星空,吞了明月,亂了群星。
“轟隆隆~”
紫龍擊潰明月箭光,九針倒墜而下,雷龍潰散化作雷電瀑布直衝白沚。
白沚張口吐出妖丹,虺山之上雲霧遮望眼,如升霧海,妖丹化月,海上生明月,化作最後一重防禦。
雷霆瀑布帶著恐怖威能轟鳴擊沉明月,霧海滔滔化散四方。
雷霆餘威直接擊打在了白沚身上,瞬間把他擊成原形,渾身沐血,萎靡不振。
但白沚終究是活了下來。
柳天霜鬆了口氣,嘴角不由上浮,但當她注視到九天之上時,神色一變。
黑雲並未散去!
難不成還有第九重雷劫?這怎麽可能?
白沚意識逐漸陷入了迷茫中,他看到了九天之上一條紫金雷龍張牙舞爪的撲向自己,一隻冷漠無情的雙眼漠視眾生,在紫金雷龍上空俯瞰著如同死屍的自己。
“就這樣止步於此了嗎?這方世界真的容不下自己嗎?”
白沚恍然間看到了一條長河,聽到了溪流水聲,如光陰流逝萬古沉浮的長河上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淡笑一聲,傳來清朗又隔著時空的笑聲:“螻蟻小界,安敢放肆?”
祂隔著偉岸的長河搖搖一指,一線青絲彌天而下光陰如刃,屠龍滅天,紫金雷龍掙紮哀嚎,那隻冷漠無情的眼睛裏滿是驚恐。
白沚最後看了眼那條萬古長河,有青衣人悠然而立,仿若永恒。
虺山,柳天霜看著漸漸散去的黑雲,總算鬆了一口氣,“我就說天元界沒人能引來九重雷劫的。”
天穹,祥雲匯聚,元氣化雨,造化生機滋潤虺山,和一條爬在地上昏死過去的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