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勝什麽都知道了,他既知道了向市紀委檢舉他的人,果然是薑遠誌;他也知道了將錢存入到他賬戶上的那個人是誰。
那一刻,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市紀委,他就是想盡快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不想自己派人去調查那個存錢人的真實身份和真實用意。他覺得這畢竟都是涉及到自己的事情,不能過多地去用精力,免得會引來閑話。他相信市紀委的人是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的,即便不是為了證明他葉大勝的清白,而是為了證明他葉大勝是一個問題之人,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個線索。盡管這個線索是由他提供的。
葉大勝什麽都知道了。他很快還知道了米佳的重大發現。陳水朋終於漸漸地浮出了水麵。讓葉大勝極為興奮的是這些天來調查的所有問題的矛頭,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指向了陳水朋。
眼下,葉大勝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對陳水朋采取措施的問題。
葉大勝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又一次習慣性地踱起步來。他一邊踱步,一邊思考著。
已經可以斷定,陳水朋就是李誌華去釣魚時,和他坐在出租車裏的另外一個乘客。可是,這並不等於陳水朋就是殺害李誌華的凶手,隻能說明他曾經和李誌華有過接觸;或者隻能說明他有可能目睹過李誌華發生了什麽意外;或者說他有做案的重大嫌疑。從眼下的情況看,還真的不能證明陳水朋與李誌華的死,有直接關係;
已經可以斷定陳水朋與於小朋的被抓,有直接關係。可是,同樣也不能說明陳小朋的死,與陳水朋一定是有什麽更深層次的關係;
已經可以斷定陳水朋與寧金友之死,存在著他某種故意致他當場死亡的可能。可是,一時還很難搞明白,他這樣做的真正動因;
已經可以斷定陳水朋與送給他那張銀行卡的人或者是單位,存在著某種特殊關係,可是,一時還無法證明那裏麵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利益往來關係……
葉大勝就像電影蒙太奇那般一遍遍地在自己的頭腦中,展現著這些天來不同尋常的影像。
一種結論,一種越來越清晰的結論,在他的腦子裏漸漸地形成——陳水朋確實存在著重大犯罪嫌疑。
葉大勝走到辦公桌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下意識地放下。
他還是來回踱著步。
怎麽辦呢?
是自己做出抉擇的時候了,可是應該怎樣抉擇呢?
種種跡象表明,陳水朋決不是一個孤立之人。他所有的行為,似乎都暗藏著一個更深層次的背景,而僅僅就是為了他自己,他需要這樣做嗎?一旦當嫌疑得到證實的時候,陳水朋將是一個負債累累的罪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在這後麵一定存在著一個利益集團,而陳水朋在這其中,想得到什麽樣的利益呢?而更大的既得利益者又會是誰呢?
葉大勝同時想到,上次與徐樂山去見陳水朋的舉動,對陳水朋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這才讓他曾經萌生過想與徐樂山坐一坐的想法。他的示好,並沒有讓徐樂山感什麽興趣。這完全可能會讓他放棄他曾經萌生過的“緩和”一下的想法。可現在看來,從總體上說,陳水朋很可能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震動。如果他真的感覺到自己已經受到了安全威脅的話,他即使是想在徐樂山麵前示好,他也不可能去參加上次薑遠誌組織的遊泳活動。從中便可以看出,陳水朋對自己依然是自信的。
他不相信在這座城市裏會有誰能撼動他的地位。
不能動他,至少不能馬上動他。
這是葉大勝此刻得出的結論。
那應該怎麽辦?
葉大勝不斷地給自己提出問題,又不斷地回答著自己的提問。
應該想辦法引蛇出洞,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安全已經受到了挑戰,從而再主動跳出來。這樣才能讓他有更充分的表演。
或許,那樣會讓他那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出現微妙的變化。而隻要有了變化,那個利益集團,一定不再是無懈可擊。
想到這裏,葉大勝坐到了椅子上。
他拿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打了起來。
幾分鍾後,徐樂山走了進來。
葉大勝說道:“你去把安思源和米佳都找來。王剛就不用找了,他媽媽有病,讓他抽時間多照顧照顧他媽媽。我們幾個人就行了。”
徐樂山走了出去,很快又走了回來。安思源和米佳都不在辦公室裏。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徐樂山拿起葉大勝辦公桌上的電話,給安思源打了過去。電話接通後,安思源告訴徐樂山說是自己正和米佳在一起,暫時回不去。
葉大勝讓徐樂山坐到沙發上,他自己也端著茶杯走了過來,坐到雙人沙發的中央,放下茶杯後,他先是把剛才他已經理順的思路,慢慢地敘述了一遍。
徐樂山認真地聽著。
他表示認可葉大勝的分析。
葉大勝接著說道:“我看眼下我們還不具備對陳水朋采取強製措施的條件。再說即使是勉強采取強製措施,怕也會打草驚蛇。我的想法是,還是應該給他機會,給他一個充分表演的機會。”
徐樂山有些不解,便問道:“給他表演的機會?怎麽表演?”
“我們想辦法施放出去一種信號,讓他感覺到有壓力。當壓力難以釋放的時候,他就會想辦法排解,那樣就必然會暴露他自己,甚至可能還會把別人暴露出來。”葉大勝自信地說道。
“會把別人暴露出來?”
“這一點,你就放心。如果沒有什麽事情發生,他們之間都會互稱朋友。如果當自身安全已經不保的時候,他就必然會把別人拋出來,從而保存自己。這是規律,對於眼下的一些貪官們來說,就更是一條鐵定的規律。陳水朋他們也同樣是跳不出這個規律的。這正像是宋代詞人歐陽修在他的《朋黨論》裏說的那樣,君子以義為朋,小人以利為朋。”葉大勝越說越自信。
徐樂山還想說什麽。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安思源和米佳興匆匆地走了進來。
葉大勝和徐樂山幾乎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一定是有什麽好事。
葉大勝馬上問道:“什麽事,這麽高興?”
“讓我們坐下再說,行嗎?”安思源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
米佳沒由分說,就走到葉大勝的辦公桌附近,找來了兩瓶礦泉水,扔給了安思源一瓶,自己把自己那瓶打開,喝了起來。
徐樂山開玩笑似地說道:“怎麽像是饑不擇食?”
米佳反應得極快,她馬上回應道:“餓倒不餓,就是有些渴。”
“怎麽會渴成這個樣子?”徐樂山問道。
“在於小璐家忙活半天,哪有條件喝什麽水呀。”米佳說道。
葉大勝與徐樂山越聽越不明白。
安思源也感覺到米佳東一句西一句的,讓葉大勝和徐樂山的眼睛裏,透出了越來越多的疑問。他開口說道:“因為快軌工程建設的需要,於小璐家的那處小區正在動遷。看來,她真沒有把我們當外人,就在忙不過來的情況下,給米佳打了個電話,想試探著問問米佳能不能去幫幫忙。米佳和我說過之後,我們倆就想過了,她就一個人,也沒有什麽人能幫她,我們就決定去了。也就是想幫她收拾收拾東西而已。”說到這裏,安思源又拿起了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接著說道:“看來我們還真是沒有白去。就在收拾他爺爺書房中存放的那些他遺留下來的破東西時,發現了幾個日記本。我們隨便翻動了一個本子,竟然真的有了新的發現。”
“什麽發現?”徐樂山有些沉不住氣了。
“我們發現了關於他曾經丟失過夜明珠的記載。這件事發生的很偶然,但在好多次日記中都說到過這件事。這件事對他情緒的影響是挺大的。我看到之後,興奮極了。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於小朋的死,或許真是與這件事有關係。但現在還不能斷然結論。”安思源說話時,依然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
徐樂山搶過話題,說道:“葉檢,此夜明珠,會不會就是彼夜明珠?”
“太有可能了?”葉大勝回應著,“夜明珠又不像大米芹菜那樣到處都是,隻要你花錢就能買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夜明珠反複出現在我們所關注的這些事件裏,怕不會是一種偶然。安思源,你接著說。”
“那些日記一共有好幾本。我們當即與於小璐商量,把它借過來,仔細研究一下,她當即就同意了。她說隻要能把她弟弟的死查清楚,需要什麽都支持。”
葉大勝說道:“幹得很漂亮。”
安思源說道:“葉檢,如果要表揚的話,還是應該表揚米佳,這幾件事,她辦得都不錯。開始我還不太想去。我想那和我們辦案沒有什麽關係。是她鼓動我去,我才去的。”
米佳把話接了過來:“得了得了,就不用說這些了。葉檢,我沒有多大能力,就是年輕,有精力,那些日記都由我負責了,我帶回去看。看出結果,再向你們匯報。”
這時,徐樂山又想起了一件事,他說道:“葉檢,有一件事,我沒有向你匯報。那天,我和王剛又去找過巴山,我們感覺這個人就像是長了很多隻眼睛一樣,我們去的時候,有人告訴過我們,他肯定就在辦公大樓裏,而當我們找他的時候,他卻根本就不在辦公室裏了。我們讓別人幫助我們找,也沒有找到。看來他是特意躲著我們的。他越是躲著我們,這裏麵就越是有問題。”
“問題是我們現在找不到這個人,關於銀行卡的事,就不好再查下去。”安思源說道。
徐樂山沒有回應安思源的話,而是接著說道:“我們還有一個發現,就是上次去時,見到的那個財務部的女部長聞新,現在已經不在那裏幹了。”
“這樣看來,銀行卡的事,就確實不太好辦了。”葉大勝說道。
安思源接著說道:“葉檢,這條線索,還是不能放過,這裏麵肯定是有問題的。如果實在找不到突破口的話。我看可以考慮讓陳水朋在規定的時間內,規定的地點,把這件事說清楚。他肯定也會慌了神。”
葉大勝當即搖了搖頭,之後,才慢慢地說道:“問題是能不能那樣做?他可以說對方欠他的錢,那是還賬。他可以說是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勞務上的合作,那是償還他的勞務費用。你又能把他怎麽樣?我這樣說,並不是我認為這裏邊沒有問題,而是我們並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受賄。當然,我早就說過,就是僅僅查到了這種程度,也已經是我們相當大的收獲了。因為我們從中知道了出租車上的這張銀行卡的真正使用人是誰,這已經足夠了。我相信等主要問題查清楚的時候,所有問題都會浮出水麵。”
接著,葉大勝又把安思源與米佳沒回來之前,他與徐樂山說過的話,簡單地向安思源和米佳重複了一遍。
安思源和米佳同樣認可葉大勝的分析。
隨後,安思源提出來,是不是需要把目前的情況向市裏做一下匯報。因為辦理這樣的案件,畢竟不同於一般的瀆職案件,更不同於一般的刑事案件。
葉大勝說道:“說的有道理,但眼下還不是時候。”
又一天下午,葉大勝與徐樂山走進了市孫海光局長的辦公室。
這正是葉大勝與徐樂山他們商量好的行動方案。
孫海光一個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他們要來這裏。孫海光馬上意識到,他們的到來,一定是為了寧金友之死的事。他客氣地把葉大勝和徐樂山讓到了沙發上坐下來。
孫海光拿起電話,撥通之後,說道:“給我送點水過來。”
一會兒工夫,年輕小夥子送進來了幾瓶礦泉水,又分別把兩瓶礦泉水放在了葉大勝和徐樂山麵前,隨後就走了出去。
孫海光坐下後,便開門見山:“葉檢,寧金友的案子有進展了?”
葉大勝並沒有馬上回答。
“不太好說?”孫海光再一次問道。
葉大勝喝了一口水,放下礦泉水瓶後,慢慢地說道:“孫局長,我們這次來,想向你通報一下,我們最近查處的情況。”
“結果怎麽樣?”孫海光多少有些著急。
“還沒有結果。但是我們已經掌握了刑警隊隊長陳水朋涉嫌犯罪的重要線索。”
“涉嫌犯罪?你是指防衛過當?”孫海光吃驚地問道。
“問題很可能要比這嚴重得多。”葉大勝說道。
“我們懷疑兩年前是他花錢買通了一個叫秦蘭的女孩兒,是秦蘭故意指認一個男孩兒要強奸她。而那個男孩就是因那個女孩兒的指認,才被抓進了刑警隊。”葉大勝從容地說道。
“你是說兩年前的那個案子?”孫海光吃驚地問道。
“沒錯,那個男孩兒叫於小朋。”
“他的主觀故意是什麽?”
“孫局長,這正是我們目前想知道的。所以,我們想對陳水朋采取強製措施。”
聽到這裏,孫海光顯得更加吃驚。
葉大勝接著說道:“我們先來找你孫局長,就是想得到你的支持。”
孫海光並沒有回應葉大勝的話,像是自言自語:“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為什麽?”
葉大勝沒有說什麽。
孫海光問道:“這個人在我們局裏算是個老人了,又是一個業務骨幹,多年的市勞動模範,表現一直就很好,他怎麽會做這種事情呢?”
葉大勝停頓了一下,平靜地說道:“孫局長,我們也不希望我們最終的調查結果是真實的。可是眼下很多線索都指向了陳水朋。”
葉大勝的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辦公室的門已經被推開,呂遠走了進來。那一刻,葉大勝意識到,他說到陳水朋的名字時,呂遠應該是聽得到的。
孫海光站了起來。葉大勝和徐樂山也站了起來。
孫海光說道:“呂局長,還用得著我給你介紹嗎?”他指著葉大勝說道:“這位是市檢察院的葉大勝檢察長。”
呂遠熱情地把手伸了過去,一邊握手,一邊說道:“認識認識,就是沒有單獨打過交道。”
孫海光又指著徐樂山說道:“這位可能不一定能認識,檢察院的徐處長。”
呂遠同樣與徐樂山熱情地握了手,徐樂山應付道:“徐樂山。”
呂遠同樣應付道:“好像沒見過麵?”
寒暄之後,孫海光又說道:“呂局長,他們是為了陳水朋的事來的,那一塊,正好歸你分管,你也坐下聽一聽,心裏也有個數。”
“陳水朋怎麽了?”呂遠像是吃驚似地問道。
葉大勝與徐樂山並沒有說什麽。
孫海光馬上說道:“經過葉檢他們的調查,陳水朋很可能涉嫌在兩年前於小朋那個案子的處理過程中,存在違法行為。”
“什麽?那個案子不早就結了嗎?”呂遠依然表現出很疑惑的樣子。
沒有人再回應呂遠的疑問。
過了一會兒,孫海光說道:“葉檢剛才說過,需要我們配合他們的工作,他們考慮要對陳水朋采取強製措施。遇到這種事情,我們是應該予以配合的。葉檢可能是考慮到了我們都是同行,才提前和我們打個招呼。”
“孫局長,問題是陳水朋並不在東海,他去外地了。”呂遠說道。
“他去外地了?”孫海光疑惑地問道。
“涉及到了一個案子,他兩三天前就走了。”呂遠說道。
“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孫海光問道。
“那要看案子的進展情況怎麽樣。”呂遠說道。
孫海光想了想,說道:“如果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回來,可能會引起他的懷疑,怕不一定好。葉檢,你看你的意見呢?”
葉大勝猶豫了一下,說道:“我看就不用打電話了,等他一回來,你們就通知我們。就拜托你們了。”
又過了一會兒,葉大勝和徐樂山起身告辭了。
半個小時後,徐樂山和葉大勝一起走進了葉大勝的辦公室。
還沒有坐下,葉大勝就說道:“這就達到目的了,我們就是要讓陳水朋知道,我們要對他采取強製性措施。從而讓他緊張起來……”
還沒有等葉大勝說完,徐樂山便接上了話題:“葉檢,你就這麽自信?在我們再一次與他接觸之前,他一定會知道我們要對他采取強製措施的消息?”
“會,一定會。因為他們都不相信陳水朋會有問題。隻是不得不配合我們的工作而已。你不要指望他們會在陳水朋回來之後,會主動地通知我們,不會的,絕對不會。”
“你懷疑他們之間有利益上的聯係?”
“我沒有想過這一點。不過,哪個做領導的,也不希望自己管轄的範圍內有大的麻煩,尤其是有像這樣涉嫌犯罪的麻煩。如果真正落實了陳水朋涉嫌犯罪,你想不論是孫局長還是呂局長,他們能坐得住嗎?”葉大勝說道。
“所以我們要主動出擊。”徐樂山說道。
“對,要想辦法注意陳水朋的動向。”
葉大勝與徐樂山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米佳,還想到了米佳曾經說過的那個陸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