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結局

酉時初刻,照著原定計劃,秦氏、明玉一行人趕往距離京都比較近的小鎮。

熱氣不減,馬車內的氣氛卻仿佛絲毫不受炎熱影響,凝重而透著侵骨的寒意。明玉靠著車壁閉目養神,一開始就疑心順親王很有可能安排人混入安家,什麽探子行刺,竟是聲東擊西,真正的卻早就潛伏在皇宮內。

“外敵探子混進京都已十分不易,又如何能混進宮裏?奴婢孤陋寡聞,也知皇宮內不是什麽人都能隨隨便便進入的。哪怕是選宮女選內監,也要細查身家是否清白。”香桃說著,見明玉眉心蹙成一團,頓了頓又道,“姑奶奶別擔心姑爺。”

隻是一句別擔心,卻是連她自個兒也說服不了。

這兩道聖旨非天子本意,可偏偏下了這麽兩道聖旨,那麽就隻有兩個可能,這一劫聖上未能躲過,或者順親王一派已經控製住了整個皇宮,挾天子以令諸侯!

不管是其中哪一個可能,對安家、韓家、楚雲飛都是極為不利的。

饒是香桃,她都能想到,更何況明玉?

香桃隻是想不明白:“皇宮重地,順親王即便貴為輔政親王,天子居住重地,宮人層層選拔,能進入要地,並非一朝一日就能辦到。再說,宮裏還有太後娘娘。”

可順親王起賊心也並非一朝一日,縱然曉得他有野心,聖上年幼,太後娘娘到底是後宮女人,前堂之事過度插手,就做實了後宮婦人擾亂朝綱,更隨了順親王的意。何況,先帝留下的皇子本來不多,在皇位爭奪中,幾乎沒有幸存者。

太後娘娘為了聖上平安長大成年,隻能隱忍。

明玉冷笑:“安侯爺必是奉旨出京,這會子能下了這麽兩道旨意,還有什麽事會叫人覺得不可能,而又有什麽想不通的呢?”

香桃聞言不由磨牙。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姑奶奶是說……賊喊抓賊?”

可不是賊喊抓賊,順親王早就想鏟除安侯爺,那年的難民,安侯爺征戰時糧草問題,這些難道不是順親王指示?

“可順親王不過輔政親王,聖上才是真正號令天下的天子,順親王……”

要控製朝臣何其簡單,王家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抓住短處給予威脅,若不能為他所用,立即正大光明鏟除。為了保住身家性命,唯有鋌而走險。

當然,把把柄留在順親王手裏,才能表忠心,還不能試圖毀掉這個把柄,正所謂一步錯就隻能跟著錯下去。

明玉沒說話,香桃見她滿臉倦意,將馬車內包袱當做枕頭墊在明玉身後,勸道:“姑奶奶歇歇吧,奴婢聽老人家說,喂養孩子若多思多慮就會沒了奶水。順哥還小,咱們又在路上,牛媽媽的奶水也怕不足,他又不能吃別的東西。”

牛媽媽聽香桃、明玉一對一答說話,雖不大明白,見她們的模樣卻也唬得臉色雪白。隻是,言辭之中大多隻說到安侯爺,她作為順哥的乳娘日子還不長,並不了解其內的厲害關係。

聽到香桃勸明玉,便也勸道:“奴婢以前也奶過別的孩子,都說生完孩子最早的奶水對孩子好,因此家裏的孩子吃了三四個月就用米湯麵糊喂養。奴婢的奶水能使順哥吃飽,卻要少夫人的奶水才能真正養孩子。少夫人身子單薄,本來奶水也不多的……”

明玉點了點頭。秦氏聽了徐之謙帶來的消息,隻把衍哥緊緊摟在懷裏,果真楚雲飛有個三長兩短,至少,至少楚雲飛還給她們留了兩個孩子。

往好的方麵想,這麽多年,順親王在謀劃,聖上、太後娘娘等也在謀劃,雖事發之時,對他們不利,可這並非結果。

暮色降臨時,一行人恰好抵達小鎮。

因這個小鎮距離京都不算,且是前往濟南的必經之地,名字叫小雲山,實則比較大。街道兩邊掛了燈籠,街上還有不少趁著傍晚天兒涼快出門散步的行人,因此叫賣聲此起彼伏倒也十分熱鬧。

徐之謙尋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客棧,恰好能安頓他們一行人。明玉下馬車時,正好聽見徐之謙與掌櫃交涉,把掌櫃報的留宿銀子壓了一大半下去。

想必是因天熱的緣故,這鎮上的客棧大多沒客,掌櫃一咬牙,隻說瞧著他們有女眷夜宿外頭不便,才應了徐之謙。

徐之謙千謝萬謝,說他們一直在外地行商,這一次卻是為著族裏長輩做壽才帶著一家子回去,還說了幾句西域話出來,東扯西扯,把那掌櫃給感動了,不但降了留宿的銀錢,熱水等都免費提供。

其他人聽著,不覺失笑。

“不過幾兩碎銀子,徐小爺用得著這麽著?”香桃故意笑著說道。

明玉道:“商者本是聚少成多,能占便宜的商人都不會放過。”

徐之謙這麽做,正好體現他是商人的本性罷了,或者,也是為了掩蓋。剛才在馬車裏,明玉撩起簾子,分明看到有官馬拴在一家客棧外頭。

他們在那間屋裏等了兩個多時辰才動身,路上不緊不慢,兩道聖旨的內容,已不知送去多遠了。

明玉吐了一口氣,一時到了屋裏。

大概是昨兒和今兒都不曾好睡,衍哥這會子睡得正香,落英抱著,蓮蓉去裏間**看了看,蹙著眉頭出來:“不曉得多少人用過的,雖然沒味兒,看著卻不幹淨,奴婢先去要些熱水洗洗,好在是涼席,天兒熱一會子就幹了。”

秦氏搖頭:“出門在外那比的在家裏?打些水擦擦就行了,大家夥累了一天,今兒晚上都早些歇了。”

蓮蓉一想這些都是徐小爺安排,雖徐小爺與爺素來情同兄弟,到底不是真正的親兄弟,能為了他們做到這份上,若還計較住的地方不好,就委實誅心了。因此什麽也沒說,帶了兩個小丫頭去打了熱水來,挑了兩間寬敞,收拾得比較幹淨整潔的屋子,把**的涼席細細擦了一遍。

雖是出門在外,有些事不可避免,但能避免的仍舊要避免。又從行李裏找了兩張薄毯子鋪了床。

忙完這些,徐之謙就領著兩個婆子把晚飯送來。

“倉促了些,就隻預備了這麽多,嬸嬸、嫂子今晚就將就著先用。”

雖比不得在家裏,到底有菜有肉,還有一缽雞湯。

秦氏連連點頭,連說了幾聲“謝謝”,徐之謙這一回倒沒受不了似的避開,抱拳做了個禮,道:“今兒卻是比前幾日還熱些,咱們雖避開烈日,也不知一行人中可有感覺不適的?晚輩剛問了掌櫃,小鎮上也有幾位大夫。”

其他人忙完了秦氏、明玉安歇的事就忙別的事去了,屋裏隻香桃、蓮蓉、落英幾個,對望一眼,到沒覺得怎樣。

香桃道:“一會子奴婢去問問其他人,隻是,擔心兩個哥兒受不了,麻煩徐小爺問問,可有沒有什麽能預防中暑的藥?”

一語提醒了徐之謙,忙道:“我們家時常派人出門辦貨,倒是有,前兒還預備了一些,一時竟忘了。一會子我叫他們尋了出來,若有個眼花、頭暈、發熱的症狀,就立即服下,倒十分管用。”

又說了幾句話,徐之謙便退出去了。

雖天兒熱,這頓晚飯卻是今兒第一頓正正經經的晚飯。睡著了的衍哥被叫起來,也吃了兩碗。晚飯後,已差不多二更天,大夥收拾完,為了明兒一早趕路,就早早歇下了。

誰知,第二天一早,天不見亮,衍哥中暑,渾身發熱,臉兒燒的紅彤彤。

徐之謙忙去請了大夫來,等大夫把了脈,寫下藥方子天已大亮。衍哥長這麽大,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便是有個小病,及時發覺,請大夫看後吃一兩劑藥就好了。

這一次卻燒的異常厲害,降下去沒多久又燒起來,反反複複。這麽個情況,根本不能趕路,大夥不得已停下來。

倒是因小鎮距離京都不遠,京都的情況,也時常聽路過京都,或從京都回來的人說起。

頭一兩日,說起安侯爺,皆膛目咂舌,對於安侯爺通敵賣國的罪狀充滿了疑惑和費解。雖然抓了一個傳說中的探子,卻沒有更有利的證據,再說,安侯爺封侯實至名歸。

“外頭都說,若沒了安侯爺,西北邊界必然要遭受戰火侵蝕,邊界百姓將無家可歸。”香桃把外麵的談論說給明玉聽,“還說,如今京都聚集了好些讀書人,要聯名為安侯爺平冤,京都一些書院的學子,齊齊罷課。”

落英聽了,卻是一喜:“奴婢記得姑奶奶從前說過一句話,史上有位明君,將老百姓比作水,將天子比作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安侯爺德高望重,一生出征多次,保天下百姓安危,這樣的奸計如何能動搖安侯爺?”

其他人都這是個好消息,覺得落英說的好,明玉心裏卻是一冷。

安侯爺是忠臣、功臣,效忠大夏朝一輩子,到頭來卻落得這樣的結果。豈不是恰好證明當今天子無能,是非不分是個昏君麽?

順親王是在借聖上的手,使了個一石二鳥之計,鏟除安侯爺的同時,告知天下老百姓,天子昏暈無能!

落英的這話卻根本不能用在安侯爺身上。

“真是你自個兒想到的,不是從外麵聽來的?”明玉語氣不由帶著兩分凝重。

因這裏不比京都,客棧雖在街尾,旁邊不大不小卻有個茶場,天兒熱,茶場裏每日都聚集不少人。香桃她們大多是從那茶場裏聽到有關京都的事。

落英愣了愣,道:“是奴婢記得姑奶奶從前讀書讀到的,奴婢好奇問姑奶奶,姑奶奶還解給奴婢聽。那時候奴婢才到姑奶奶跟前,咱們淮安,不是經常看到船麽?”

明玉緩了口氣,肅然道:“一知半解,就不要混說,小心禍從口出!”

落英掩了掩嘴,曉得自己說錯了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將天子比作舟,安侯爺是朝臣,這般說豈不是有謀反之意?目前還沒安侯爺的消息,一旦安侯爺出場,有百姓這樣議論,安侯爺被逼謀反,到時候局麵隻會越來越亂。

明玉看了看安睡的衍哥,這兩日,秦氏也精神不佳,今兒衍哥略好些,明玉好容易勸她去歇下了。

“去問問徐小爺,有沒有韓大人,咱們爺的消息。”明玉朝香桃道。

徐之謙應該還留了人在京都,隻是,這兩天,徐之謙能帶來的消息也和香桃她們從外麵聽來的差不多。

今天是離開京都的第三天,三天內可以發生很多事。

從眼下得來的消息看,聖上要麽行動受限製,要麽已經……雖可能有兩種,但導致兩種可能的結果卻隻有一個,順親王仍舊控製著整個京都,控製著整個皇宮。

而留在京都的安夫人,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以及韓家、陳明賢、韓氏、明菲諸人。

到了傍晚,徐之謙果然帶了個消息來。福建陶大將軍聞天子驚馬,兩位世子受傷複又趕回京都,聖上下旨,命陶大將軍將安侯爺緝拿回京!

“……陶家不是當今皇後娘娘的娘家麽?!”這個消息把略知內情的人著實驚了一把。

落英道:“順親王妃的娘家也是陶家。如今是聖上要拿安侯爺,又不是其他人。”

不是楚雲飛去緝拿安侯爺,明玉鬆了口氣的同時,另一口氣又提了上來,此時此刻,沒有楚雲飛的消息,遠比得知了他的消息更叫人心裏不安。

三天前最後見楚雲飛時,是有下屬找他,說上麵下達了旨意。她們等了兩個時辰,動身前,徐之謙派人去打聽,楚雲飛騎馬進城。

那時候她就在想,楚雲飛進城極有可能領旨緝拿安侯爺,讓他們自個兒窩裏反,若楚雲飛不去便抗旨不尊,而楚雲飛也根本不會去。

三天過去,才派了緝拿安侯爺的人,楚雲飛這個時候,十有八九是被……

想到這裏,明玉又暗自搖頭。

“姑奶奶,姑奶奶?”香桃推了兩把明玉,見明玉回過神,才詢問道,“徐小爺隻把消息告訴了奴婢,咱們要不要告訴夫人?”

衍哥養了兩日,睡了兩日,這會子已活蹦亂跳,嚷著餓壞了,徐小爺從外頭買了一推好吃的,他吃的正香。

若果真是明玉所想的這般,她們必須盡快離開此地。可,明玉又有些猶豫,離開這裏,隻能往離京都更遠的地方去,越遠消息越慢,且官方的消息已經完全不可信,要打聽到真正的消息難上加難。

想必徐之謙也和她想到一塊兒,怕秦氏知道了焦急。雖然秦氏經曆過大風大浪,但畢竟年紀大了,天兒本來就熱,急上火來更容易生病。

明玉搖搖頭道:“明兒一早看看情況再說吧。”

如今京都的局勢,瞬息萬變,即便聽來的都算不得好消息,到底誰更計勝一籌卻難說。她不相信,這一切真的都能在順親王的掌握之內!

也不相信,楚雲飛忙了兩個多月,全部白忙活了!

這天晚上,明玉反倒睡了個安穩覺,可惜半夢半醒間卻被一陣噪雜的聲音吵醒。

落英掌著燈進來,見香桃、牛媽媽、明玉三人都已醒來,不等她們問,便道:“外頭來了好些官差,挨家挨戶查問。”

牛媽媽臉色一變,明玉亦微微蹙眉,落英隨即又道:“姑奶奶放心吧,徐小爺打發人來說,官差主要查問今兒途徑此地在此留宿的人,咱們前兒就住進來了。隻因有人中暑,才耽擱了動身。徐小爺這會子正用西域那邊的官話和官差交涉呢!”

果然,外頭嘈雜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香桃想到徐之謙用西域那邊的地方話和掌櫃交談,不覺失笑:“沒想到徐小爺還有這樣的本領。”

牛媽媽聞之鬆了口氣,等外頭徹底安靜下來,明玉吩咐牛媽媽才又回臨時搭的木板**繼續睡了。

落英也先回她的屋子裏去,這麽一折騰,明玉卻睡不著了。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強迫自個兒閉上眼,什麽也不要想,熬到天微微發亮。

香桃服侍明玉穿了衣裳梳了頭,去秦氏屋裏一塊吃了早飯。秦氏見衍哥精神好,胃口也好起來,便吩咐蓮蓉去找徐之謙:“昨兒大夫說衍哥已經沒事,趁著早上涼快,咱們動身吧。”

蓮蓉才要出去,徐之謙卻打發了菊影帶話進來:“徐小爺叫咱們都避在屋裏別出去,外頭又來了好些官差!”說著將門關上。

“四更天的時候不是才來了官差了,這會子怎麽又來了?”

徐之謙說的並不清楚,菊影隻是見徐之謙很緊張的樣子,也緊張起來,搖頭道:“奴婢不曉得。”

頓了頓道:“本來徐小爺已準備,等咱們吃了早飯就動身的。其他人早就起來預備好了,路上要喝得水、幹糧也預備齊全了。”

話音才落,嘈雜無比的聲音傳來,隻覺一群人齊齊湧進這家民房改建的小客棧,來勢洶洶,直嚷嚷著每間屋子都要搜尋,沒得藏匿罪臣!

徐之謙操著一口西域官話,好說歹說,他們隻是小本商戶,在西域住了很多年,從西域帶了香料回來,才去京都辦了其他貨物,預備回老家一趟。

那些官差卻不依,舉止更是粗陋,一腳一腳踹開關閉的房門,有些門都被踢壞了,掌櫃又是肉疼又是害怕,店家小兒更是嚇得癱軟在地。

倒是那掌櫃的老婆,提著一把刀衝出來,直嚷嚷:“還有沒有王法了?別欺負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不懂,你們要搜查,可有官府的文書?!”

掌櫃的老婆昨兒還來看了看衍哥,因此明玉和秦氏都見過。身形比牛媽媽寬了不止一倍,因常年勞作,看起來雖胖卻十分結實。不過,她見秦氏、明玉舉止不同一般人,見她們時,很是和藹可親。

這位和藹可親的老板娘,此刻發出河東獅吼般彪悍的嗓子,屋裏的人不由愣了愣。

外頭搜查的官差,也沒想到一個小客棧的老板娘會質疑官差,倒是平靜了片刻。

老板娘冷哼一聲,繼而吼道:“我們這小地方不在京都城內,到底屬京都管,說起來也是天子腳下,你們這些人無非是想趁火打劫,昨晚來了一批,鬧得我們上下雞犬不寧,今兒又來。老娘今兒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噴了領頭一臉口水,領頭搜查的官差,臉已經綠了,從懷裏拿出令牌一亮。

可惜老板娘不識字,且拿出來的也不是她見過的公文,嗤聲道:“不就是一塊破牌子麽?老娘自個兒也會做!還會做靈牌呢!”

那領頭懶得與她糾纏,見其他官差停下來,冷聲下令道:“繼續搜!若藏匿罪臣,以及罪臣家屬,立即就地處罰!”

老板娘見房門被官差接二連三損壞,卻是氣得頭冒青煙,提著一把殺豬刀,一麵朝那些官差撲過去,一麵發狠地道:“別小看老娘,老娘開客棧之前,可是個殺豬的!你們這些沒王法的東西,真以為老娘不敢動手?不過當做是豬宰了就完了!宰了你們不過第一條命,橫豎你們也不讓我活了!”

豁了命氣勢洶洶地衝過去,卻是把那些官差也嚇唬住了。老板娘揮起一把殺豬刀,一刀砍下去,“啪啦”一聲,房門倒地還劈成了兩半!

香桃立在窗前,順著窗縫兒望出去,也嚇得呆了呆。那力氣,絕不輸給一個大男人,而院子裏包括徐之謙在內,都有些發怔——此老板娘實在太彪悍了!

香桃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他們留宿在這裏,走出去後遇上小鎮本地人都會用異樣的幾乎帶點兒崇拜的眼神打量她,然後切切私語,投來敬服。

若他們住進來之前,曉得老板娘是這麽個模樣,估計也不敢住。

徐之謙不禁在想,那日與掌櫃砍價,幸虧此老板娘回娘家去了,否則不但價錢沒砍下去……他看了看寒光閃閃的殺豬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個兒的脖子。

接下來根本無需徐之謙去交涉,小院裏麵的動靜,已經引來百姓圍觀。掌櫃怕老婆真砍傷官差,忙上前去抱住彪悍老婆的腰。可惜掌櫃與自己的老婆完全是兩種極端的體型,才靠近自己老婆,就被自己老婆不費吹灰之力摔了一丈遠。

掌櫃又疼又怕,倒似乎被自己老婆胡打海摔慣了,忙連滾帶爬撲到那領頭的官差跟前,哭訴道:“俺做的是小本買賣,不過圖個養家糊口,地方也就這麽大,這些客人是前幾日住進來的,因一行人裏頭得了病,才羈留下來,他們都不是本地口音,更不可能是從京都城裏來的……小的也不敢做違法的事啊!”

一邊老板娘以母雞護子的姿態站在兩間還沒被官差搜查的房門中間,一邊又是操著外地官話的年輕商人,以及一群麵容黝黑,一看就是在外行走的人,還有院子西牆腳下馱著貨物的老馬。

領頭的一揮手,帶著官差風風火火去了。

屋裏眾人隨之鬆了口氣。

香桃道:“幸虧這些人不認得徐小爺。”

“怎麽可能認得,他們的官話不是京都本地口音。”秦氏沉吟道,“聽口音屬遼東一代。”

即便是京都官差,也不見得認識徐之謙。

其他人聞言沒多想,官差走了,整個屋裏的氣氛都放鬆下來。

明玉卻留意到秦氏這話蘊含的深意,他們所在的小鎮,雖途徑京都,但並非必經之地。順親王在回京的時候,已帶了遼東兩省的兵力潛伏在距離京都不遠的地方!

隻是,大量兵力長途行軍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覺,根本不大可能,順親王回京依著親王的規製帶五千人,這五千原屬順親王府護衛司,不單單全是京都本地人。

今兒遇見的官差是這五千人中的麽?即便不是,也不可能將遼東兩省的兵力都調派回來。

想到這裏,明玉問秦氏:“咱們今兒要動身麽?”

已經搜查了一遍,估計不會再來了,隻是不曉得掌櫃和老板娘有沒有對他們起疑心。

秦氏琢磨一會子,搖頭。

其實他們想走也走不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小鎮,突然間多了許多官差,拿著畫像在街上一個一個詢問。

徐之謙前去打聽,才知不僅安侯爺、楚雲飛、韓大人等成了通緝的罪犯,連家眷亦注明得十分清楚。

隻是,秦氏和明玉嫌少外出走動,秦氏遠嫁多年,她們在京都連個熟臉都沒混出來,因此並沒有她們的畫像。

“……姑爺、六爺、韓大人、潘大人等,但凡與安家、韓家略有些關係的都在內。”香桃沉聲說道。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心裏卻沒來由地鬆了口氣,秦氏也沒有香桃臉上的凝重。

明玉問:“家眷呢?還有那些家眷也在內?”

香桃咬了咬牙,沉重地點了點頭了頭,道:“都在內,隻有安夫人和潘姨太太,潘家隻有潘姨老爺一人……”

香桃說著,也明白過來,沒有消息的十之八九已經被當做罪臣家眷關押起來了。而在其內的,就和她們一樣,從京都成功逃出來。

想到這裏,香桃心頭“砰砰”直跳——趙家的人一個也沒提到!

又怕明玉曉得了擔心,理了理神情,道:“徐小爺說,叫咱們沒事就別出去。他已經和掌櫃說了,咱們可能還要住些日子。”

“掌櫃沒疑心?”

香桃搖頭:“掌櫃完全信了徐小爺的話,如今外頭查的緊,咱們正好帶著兩個孩子,掌櫃說民不與官鬥,沒得出去受罪。”

一旦出現官府搜查,但凡可疑者都要被抓起來排查,而牽連進去的無辜者,大多都是平頭老百姓。因此老百姓對於這樣的搜查,反而有更深的領會。

至於這位老板娘,不曉得是不是曾經就遭遇過這樣事,她對外頭徘徊的官差一點兒好感沒有不說,整日提著一把殺豬刀虎視眈眈立在門口。官差敬而遠之,或當地的百姓要路過這裏,也要遠遠避到對麵去。

總之,門口立著這位身形魁梧的老板娘,別說人蒼蠅都飛不進來。倒是對秦氏、明玉她們極為和善客氣,一副有難同當的模樣,讓大夥感動的同時,又有些愧疚。

萬一她們被查出來,窩藏罪臣家眷的罪名,也就坐實了。他們為了不引起注意,並沒有帶多少人,而外頭的官差卻委實不少。因此,不管是為自己著想,還是為這對好心的夫妻著想,香桃她們亦整日呆在院子裏,再也沒出去。

這一行人中,能說西域官話的隻有徐之謙和徐之謙身邊一兩個人,她們出去很容易露餡。

而實際上,小鎮多了官差後,徐之謙也打聽不到更多的消息,鎮上有旅人路過或本地人,提及議論京都之事,一經官差發現,必少不得一頓嚴刑逼供。

他們初來時還熱鬧繁華的小鎮,在不知不覺中蕭條下來。

轉眼過了幾天,徐之謙安排在京都的人沒有送來消息,而有關楚雲飛等人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目前還沒被抓住。

小鎮距離京都並不遠,京都的消息也打聽不到,楚雲飛目前身在何處根本無從而知。大夥慢慢變得有些急躁,生怕哪一日外頭的官差闖進來。

焦慮不安又過了十來天光景,終於有京都的消息傳來,卻是什麽天子昏暈無能,禪位順親王!

時值八月初,京都的炎熱慢慢退下,從門外刮進來的晚風仿佛帶著蝕骨涼意,明玉怔了半晌,也顧不得回避徐之謙,盯著神情凝重的徐之謙喃喃問道:“怎麽會這樣?”

徐之謙沒說話,隔了半晌道:“容我想法子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打聽到哥哥他們的下落。”

頓了頓又道:“外頭的官差說,已昭告天下,想必過一兩日,外頭的官差們也會鬆懈下來,到時候咱們就離開這裏。我倒還打聽到一個消息,直估江大人……咱們暫且去直估,若直估呆不下去,也可走水路南下,南下之後就好辦了。”

好在天兒涼快下去,走陸路雖沒有水路快,日夜趕路,路上少停下來休息,三四天也能抵達。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卻是沒想到,那個地方他們還要回去一趟。

“路上可否能周全?雖然不遠,想必官道也難行得通。”明玉一邊琢磨一邊道,“從甘肅前往直估的必經之地……”

徐之謙微微蹙眉,隨即眼前一亮,他明白了明玉話裏的意思。

走水路雖快,但必須去碼頭,京都附近的碼頭,隻怕早就聚集了不少官差,單單這個小鎮已然如此。

其實,明玉在想,楚雲飛他們指不定就在直估!

屋裏正商議著,梅枝忽然跑進來,驚道:“剛才奴婢見外頭官差少了,躲在老板娘身邊,好像看見七奶奶和七爺!”

明玉大驚,一直沉默的秦氏也不由抬起頭來。徐之謙從前慣常在楚家走動,自是曉得宇文氏和七爺,還見過七爺,忙道:“我出去看看。”

如今外頭的官差們還沒鬆懈下來,又囑托梅枝等人暫且不要出去。

梅枝點了點頭,徐之謙出了房門,明玉忙問梅枝:“可看清楚沒有?”

梅枝道:“看清楚了,他們在對麵的藥鋪子裏買藥,雖看起來很狼狽,肯定是他們沒有錯!”

“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香桃還有些不相信,道,“七奶奶離開京都已經好些日子,若一路回柳州,早已經到了。”

她這麽一說,梅枝卻有些不敢肯定,遲疑道:“難道是我看花了眼?”

“隻有他們兩人麽?身邊可還有其他人?”明玉問道。

梅枝想了想道:“好像是隻有他們兩人。”

宇文氏要回柳州,護送的人都是明玉和秦氏安排的。單單就他們兩個,其他人呢?

不多時,宇文氏和七爺疾步奔進來,看清楚果然是他們兩個,一屋子的人都有些吃驚反應不過來。

宇文氏見明玉、秦氏好好的,卻是眼眶一紅,張張嘴話沒說出來,眼淚刷刷流個不住。

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的七爺,上前朝秦氏見了個禮:“嬸嬸和嫂子平安無事,侄兒總算鬆了口氣。”

嗓音透著濃濃的疲倦,麵容蠟黃,本來清瘦,這會子瞧著愈發像難民群裏跑來的,全無去歲見到時的玉樹臨風,但卻更顯沉穩了不少。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靠在明玉懷裏的宇文氏摸了一把淚,哽咽著斷斷續續道:“我……半路上遇見七爺,然後,七爺叫我回京都。誰知我們到了京都,京都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秦氏忙道:“先別說,瞧你們也累壞了,稍作休息吧。”

宇文氏看了七爺一眼,七爺沒說話,她點了點頭,伏在明玉懷裏慢慢止住了哭聲。

等到了晚間,七爺坐下來,將京都的情況細細告知秦氏、明玉、徐之謙等人。

從安侯爺定罪,引起京都老百姓以及讀書人抗議後,遼東地區又起了義軍,義軍勢不可擋,就在距離小鎮三裏路之外,就有義軍紮營。導致義軍,卻是去歲遼東地區爆發瘟疫,上報天子,天子置之不理,不少村莊、小鎮、縣城因瘟疫而成了荒無人煙之地,那些僥幸逃過瘟疫的卻已家破人亡。

義軍聲稱,天子置天下百姓不顧。因京都宮裏亦爆發瘟疫,派遣朝廷命官,將當地藥材據為己有,不顧老百姓死活,草菅人命。

去歲的瘟疫何其厲害,但凡染上,治療不及時,隻有一死。而宮裏的太醫們,也是費了不少心血方配出控製瘟疫的藥方子。

所謂義軍,不過是順親王對天下百姓撒了個彌天大謊!

大範圍爆發瘟疫,即便地方官不上報,瘟疫也不是一下子所有人都染上全部死絕。那些沒染上的,為了避開瘟疫,隻能選擇暫且離開家鄉。流民,就是老百姓在家鄉生活不下去,大規模輾轉去別的地方求生而產生的。

從去歲到眼下,卻半個流民影子都沒瞧見,也沒聽說過。何況,瘟疫已經過去即將一年。

七爺沉聲道:“此前順親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緝拿韓大人諸人,聲稱天子聽信小人讒言陷害忠良,瘟疫一事地方官員上了折子,卻被京都朝廷命官壓下去了。”

頓了頓,七爺道:“順親王在遼東兩省時,內閣皆以韓大人馬首是瞻。”這裏所說的天子身邊的“小人”直指韓大人。

那些在民間慫恿讀書人、老百姓為安侯爺喊冤,是順親王所安排。眼下又以遼東兩省駐紮兵力冒充義軍,壞了天子的聲名,以義軍名義逼天子禪位,順理成章將他推上皇位,接下來為了獲得天下老百姓的擁戴,是不是又要替安侯爺平反?

“什麽忠良之臣?難道是說王家麽?!”落英忍不住冷聲道,“王家作惡多端,委實看不出是什麽忠良之臣!”

可王家的案子,了結的毫無聲息,唯獨那姓王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其次,王老爺的門生也不少啊。

王家已經敗了,唯獨留下王家大奶奶明珍孤兒寡母。

何況這裏的忠良之臣主要指安侯爺。

總以為過了一個月,京都的局勢能好一些,沒想到反而愈發不利。

“京都城內如今是什麽樣?”

七爺蹙眉道:“城外駐紮大量兵力,城內秩序混亂,京都不少官員早已趁亂逃離京都,亦有外省官員回京。整日搜查,進出皆受限製,城內亦有人說順親王圖謀皇權……總之,為了安全起見,嬸嬸、嫂子盡快離開此地!”

如今整個京都幾乎是順親王的人,有人說出於順親王不利的話,必遭誅之。

大夥聽七爺說完,皆垂著頭,屋裏氣氛凝重。

宇文氏忽然扯了扯明玉的衣袖,低聲道:“我和七爺跑去平陽侯趙家附近看了看,平陽侯府仍舊有人進出,七爺上前去打聽過,說是趙夫人她們都沒事。隻是……我們進不去,不曉得……”

如今她們的處境也不利,隻能往好的方麵想,沒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嫂子別擔心,趙二奶奶人好,一定會有好報的!”宇文氏篤定地道。

明玉點了點頭,問七爺:“你們是一路步行從京都趕來這裏的麽?”

這麽問是因為明玉一早就留意到宇文氏腳上的鞋子破了。

七爺看了宇文氏一眼,道:“本打算雇船回直估,水路如今不同,我們才打算走陸路。在賣了馬車出城,走到這裏馬車卻壞了,秀蘭受了些皮外傷,便想著先在鎮子裏請大夫看看。”

也就是,今兒上午他們才從京都城出來。

聽到宇文氏受傷,明玉忙上下打量她,宇文氏搖頭道:“沒有大礙,就是從馬車上跌下來。”

說了這會子話,也沒看出宇文氏有別的異常。明玉把目光投向七爺,七爺已搖頭表示真沒有大礙。明玉方問:“其他人呢?”

宇文氏曉得明玉是問護送她回柳州的人,卻是看了一眼七爺。七爺道:“其他人隨嶽父嶽母回直估,秀蘭不放心嬸嬸、嫂子非要跟著我們來,身邊帶了嬸嬸、嫂子這裏的管事,正在鎮上找師傅修馬車。”

“今兒你們也在這裏歇下吧,房間有些擠,外麵去找卻麻煩。”

宇文氏見七爺點頭,才點了點頭。

等吃了晚飯,七爺便與徐之謙一道去安歇,宇文氏仿佛有一肚子話要與明玉說,跟著明玉到了明玉暫住的房間。

明玉也想知道,要回柳州的宇文氏,怎麽會突然和七爺出現在這裏。

不等明玉先問,宇文氏吃了一口茶潤潤喉就苦惱地問明玉:“我也不曉得該不該和七爺一塊回去……七爺說,如果我不回去就是要害他。”

害他?香桃聞言不由道:“如何害得了他?是……”

明玉忙使眼色讓香桃別說,宇文氏亦忙解釋道:“七爺說我是他的妻子,如果我回娘家了,外人肯定會說是他忘恩負義。他如今是舉子,以後還會考上進士做官,可若是我不在他身邊,以後肯定會被禦史參一本,倒是他的名聲仕途全毀了。”

一心為七爺著想的宇文氏自然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聽著這話,明玉心裏卻是一暖,七爺他很了解宇文氏。

一個月的時間,這是唯一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你和七爺怎麽會遇見?”

“七爺他去了柳州,半路上就遇見我爹娘,也不知怎麽的,我爹娘曉得我在京都四嫂這兒,然後就直接來京都……在德州境內的碼頭上,爹娘看見我了。”

雖然七爺告訴她,這輩子她就是七爺的妻子,可:“我爹娘很不高興,對七爺態度很不好,本來是要去直估找婆……找二夫人、二老爺討個公道,結果又聽說京都出了事。我們在趕往京都的路上,又接二連三聽到不好的消息,後來還遇見了一行從京都逃出來的人,七爺就把我們的大船,還有其他人都安排護送那一行人去直估找江大人,我爹娘也隨著一道去了。”

七爺必然也勸了宇文氏不要來京都,宇文氏不肯,七爺到底還是把她帶在身邊,或許,七爺擔心宇文氏不在身邊,又可能會獨自跑了。

七爺的性子和楚雲飛很像,少年老成,看起來冷淡,卻是重情分的人。宇文氏在七爺心裏,分量並不輕。

“四嫂,我現在真的不曉得該怎麽辦,我不想害七爺,可七爺從家裏跑出去找我,又要放棄明年大比,二夫人、二老爺肯定會生氣!我自己也覺得沒臉見他們……”宇文氏說完苦惱地咬了咬嘴唇。

七爺離家去找宇文氏,楚二夫人生氣是一定的,但為什麽要放棄明年大比?

“如今京都亂成一團,明年的大比,也不知能不能正常舉行。”

宇文氏搖頭,道:“不是這個緣故,七爺說是他和梅老爺商議出來的,如果明年大比七爺落榜,就保全了梅家姑娘的名聲,給梅家姑娘一個台階下。四嫂還不曉得,直估的人都在說,七爺金榜題名,梅老爺就把孫女許配給他。”

明玉明白了,有關梅家姑娘的事,楚二夫人肯定還在後麵推了一把。更或者,一開始就是楚二夫人在背後搗出來的,梅家占理。七爺不娶,就必須給梅家一個台階下。

明玉見宇文氏忐忑的模樣,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問:“七爺還說了別的沒有?”

“七爺叫我跟著他回去,其他的事都不用我管。他說他會說服二夫人和二老爺,不會讓他們為難我的。”

宇文氏是童養媳,沒有正經的聘書,也沒正兒八經地辦婚事,整件事隻能看七爺的態度。如今七爺的態度明確了,剩下的都好辦。

“你問問你自個兒吧,想不想和七爺過一輩子?”

宇文氏咬著嘴唇,羞澀地點了點頭,低聲道:“這一路上,七爺對我爹娘還有我都很好,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我一直以為,七爺他也嫌棄我的……”

說著垂下頭去,用極低的聲音繼續道:“七爺還和我爹娘發誓,以後絕不會讓我受一點兒委屈,還說他不會娶其他女人。”

明玉嘴角不由揚起一抹笑,宇文氏忽地抬起頭來,目光中迷茫散去,反而多了堅定,顯得格外璀璨生輝,鏗鏘有力地道:“我會好好學規矩,學待人接物,一直到能配得上七爺!”

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宇文氏身上仿佛散發出光亮,陪著明玉說了一會兒話,安安心心去隔壁屋裏歇下了。

明玉盯著跳動的燈光發怔。

鋪好了床的香桃過來,瞧著明玉這模樣,就曉得她擔憂楚雲飛。琢磨著故作輕鬆地笑道:“七奶奶和七爺熬過這一劫,以後就再不會出什麽變故了。七奶奶一心為七爺著想,付出這麽多,總算值得。”

站在外人的角度,總會這般給予評價。其實宇文氏一開始就沒考慮值得不值得這個問題。明玉緩緩吐了一口氣,才走到床邊要歇下,外頭傳來一陣嘈雜,不同於這些日子,沒過多久,便是地動山搖似的馬蹄聲。

牛媽媽驚得忙站起身來,香桃與明玉對望一眼,一麵朝外走一麵道:“奴婢去看看。”

時辰還早,幾乎所有人都沒歇下,伴隨著馬蹄聲,紛紛開了房門聚集在院子裏。平靜的小鎮,忽然炸開了鍋似的鬧起來。

明玉忙批了衣裳,抱著順哥趕去秦氏屋裏。秦氏也還沒歇下,摟著有些害怕的衍哥。

外頭客棧店小二尖銳的聲音傳來:“打起來了,打起來,在街頭,殺人了,殺人了……”

店小二一麵喊,一麵跌跌撞撞跑進來,到了院子裏,渾身一軟,神情驚恐,不斷重複。

秦氏忙捂住衍哥的耳朵,其他人聽著,也唬得臉色刷地一片雪白。

院子裏,老板娘踢了店小二一腳,店小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也幸而他們在街尾,廝殺聲並沒有傳來,外頭的馬蹄聲過去,腳步聲卻仍舊地動山搖般,伴隨金屬相碰聲。饒是明玉不曾見過,也可以預見外頭是個什麽情景。

大約過了兩盞的功夫,腳步聲才少了一部分,香桃從外麵進來:“徐小爺去打聽了,是甘肅總兵安大人,安侯爺的長子!”

明玉緊繃的心弦忽地放鬆下來,就聽到秦氏道:“總算是趕到了!”

“可問清楚了?”

香桃點頭:“問清楚了,不會錯的,好像已決定在此紮營,如今咱們就是留在這裏也沒事了!”

滿屋子的人都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徐之謙又親自進來說了一遍:“……今兒時辰晚,明兒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安總兵大人,我與他也曾有過一麵之緣,興許他還記得我。”

安家的人,明玉隻見過安夫人、安二爺、鄭氏、安侯爺。安大爺夫婦,明玉和秦氏都沒見過。

徐之謙道:“今兒嬸嬸、嫂子就安心休息。”

秦氏和明玉都明白,徐之謙是想請安總兵派人護送她們到安全的地方去。即便這裏有了安總兵,也怕變成戰場。

安總兵或許不會買徐之謙的麵子,但與楚雲飛有三年同征戰的情分。即便不如此,安二爺和楚雲飛的關係不錯。

明玉搖頭,才要說話,秦氏已開口道:“有勞之謙幫我們打聽打聽雲哥的事就夠了,我們即便要走,也不必勞煩安總兵大人,如今情況非比尋常。”

安總兵大人的到來,總算叫人看到了一絲希望。特別是在七爺帶來的消息中,京都城外駐紮的營地有四營歸順義軍後。

卻是沒想到,次日上午,一位三十七八歲,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男人在徐之謙引領下來拜訪秦氏。

安二爺與安大爺相貌略有些相似,穿著緋色虎紋官袍,常年在甘肅,皮膚黝黑卻把一雙眸子襯托得愈發炯炯有神,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

秦氏一見便知是安大爺安總兵大人了,安大爺上前抱拳灑脫地行了個禮,徐之謙立在一旁笑道:“不曾想總兵大人果真還對我略有印象。”

安大爺客氣了幾句,看得出來是個話不多的人,回避到裏間的明玉側耳聽著。

安大爺與秦氏客套幾句,在秦氏下首坐了,就直接進入正題:“徐小爺已與我說了,嬸嬸和弟妹帶著孩子,其中楚兄次子出生兩個月,不如暫且就留在此地。”

徐之謙倒愣了愣,秦氏點頭道:“我們也有此打算,隻是,不知雲哥……不知總兵大人可與我兒有書信來往?”

安大爺遲疑,道:“楚兄具體如何我卻不知,前兒得了聖上親筆諭旨,順親王謀害天子,假傳聖意,肆意汙蔑陷害忠良之臣,擾亂朝綱……”

大概覺得這些話不該告訴他們,安大爺說到一半打住,改了話道:“嬸嬸不必擔心楚兄,聖上周全,楚兄必然周全。”

才說了幾句話,外頭就有下屬尋來,秦氏見狀也不好多問。安大爺抱拳風風火火地去了,小院外頭卻留了一二十個將士守著。

這二十來個將士讓香桃、牛媽媽、蓮蓉等人都放寬了心,一旦有了好消息,好消息就接二連三地來。

隔天一早,杳無音訊的安侯爺亦有消息傳來此地。

隻是客棧的老板娘,對明玉、秦氏一行人的態度來了個大轉變,現在沒提著一把刀去院門口守著了,卻是在院子裏看誰誰不順眼。

香桃很想上前去解釋解釋,老板娘根本不理,很有脾氣。

過了兩天,老板娘來找明玉,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啊?之前那些差爺該不會找的就是你們吧?”

明玉起身朝老板娘行了個禮,歉然道:“給您添麻煩了。”

老板娘被明玉客氣的模樣唬得一愣,揮手道:“我們開門做買賣,什麽麻煩不麻煩,我就問問罷了。”

不等明玉說話,老板娘又道:“我瞧現在外麵那些人倒也規矩,不像之前來的那些人,那些人在街頭飯館子裏吃飯都不給錢,凶巴巴的言語不對就把人往死裏大。看你們也不像壞人,就當我沒問吧!”

說著,突然來,又突然地去了。

明玉和香桃對望一眼,香桃道:“安大爺他們在小鎮外麵紮營,除了那晚從小鎮經過,還有咱們這裏留下的,小鎮其他地方卻看不到。這兩日,小鎮總算有行人,恢複生機了。”

原來老板娘也不是討厭所有官差,大概是好消息讓大夥都放鬆下來,明玉想到老板娘直率的性子,不由笑了笑。

正說著,梅枝過來傳話:“七爺打算今兒動身回直估。”

七爺要走,宇文氏也要跟著走,明玉抱著順哥到了秦氏屋裏,卻隻見七爺一人拿著包袱正和秦氏商議著讓宇文氏繼續留在她們這裏。

“如今水路也不知通不通,走陸路帶著秀蘭怕不安全,侄兒左思右想,還得麻煩嬸嬸、四嫂照顧她,嬸嬸、四嫂對秀蘭和我的大恩大德,我……”

不等七爺說完,秦氏道:“你單獨回去也不安全,想必總兵大人也要與直估那邊通信,寫封信帶回去告知你娘。你們沒事就成了,何苦在這個時候冒險?”

七爺看了一眼宇文氏,一直將目光落到七爺身上的宇文氏忙垂下頭。

七爺道:“我回去說服我娘,秀蘭的……嶽父嶽母也在直估,我不回去不行。”

宇文氏的爹娘本來就打算趁著生意淡季來直估,七爺歲數也差不多了,催著楚二夫人、楚二老爺把聘書給他們,讓宇文氏在楚家有個正正經經的身份,誰知還沒打算走,就收到從京都去的信,說女兒在京都。他們還琢磨是不是七爺已考了進士到京都了,偏半路上遇見前來尋女兒的女婿。

二老不是愚昧的人,當即就想明白,定是楚家七爺好了,開始嫌棄他們的女兒,氣得捶打了七爺一頓。後來七爺再三保證不會辜負宇文氏,二老才消停,但卻是一路上都對七爺沒好臉色。

如今宇文氏的父母在直估,若與楚二夫人對上,把事兒鬧大,本來能無聲無息解決的事就難辦了。

何況,當今聖上就在直估。而直估城內,也就那麽大一個地方。

秦氏也不再勸,讓起先護送宇文氏的管事護送七爺回直估,又叮囑他們路上小心行事。宇文氏倚著院門依依不舍目送七爺、管事騎馬遠去,方度回來。

駐紮在京都城外的“義軍”並非小數目,安總兵率領三萬人與之對峙半個月,兩方實力均衡。皇城之內,卻已傳來順親王即將登基的消息。

又傳京都城內仍舊有朝廷命官拒絕效忠順親王,揭發順親王謀反篡奪皇位的事實。沒過兩天,秦氏、明玉包括安大爺都以為順親王已順利登基,卻忽然傳來順親王為登基準備的龍袍,被火燒了的事。

京都城內有擁戴順親王,將順親王登基宣揚成太祖皇帝之意,也有人借著這樣的不曉得是事實還是謠言,說龍袍是被太祖皇帝的怒火給燒了。

中秋節後不久,安侯爺率領一萬人討伐順親王至京都。京都城內老百姓一片嘩然,順親王謀反的事實大白於天下。

與此同時,亦有由直估而來的兩萬大軍逼近京都。三方包抄,順親王部署的兵力不敵,三成投降,其餘紛紛逃進城裏,關閉城門,一個時辰後,安侯爺破城而入。順親王在舉行登基大典時倉促外逃,聖上下旨命楚雲飛率領八千人追擊。

明玉、秦氏一行人在九月半的時候,告別客棧老板娘,秦氏在徐之謙付了住店銀錢之外,給了三十兩。

老板娘撇撇:“看來你們都不是一般老百姓,這銀子我就收了!”

明玉把昨兒寫好的帖子拿給她,感激道:“這段日子承蒙關照,這帖子上寫了我們爺的表字,還有我們在京都住的地方,若以後需要我們幫忙,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老板娘看了看,猶豫著接了,不忘補上一句:“以後我們真找上門,你們可別不認!”

明玉和秦氏笑著搖頭,相處了這些日子,小鎮本地人對這位老板娘印象不好,但包括徐之謙在內,他們卻都覺得這兩口子特有趣兒不說,實則都是心底不錯的人。

在曉得他們並非真正商戶後,也沒提住宿費用要往上加,都是照著徐之謙之前談好的價錢算。

雖然這場叛亂總的時間並不長,京都城裏城外重兵把守,卻已鬧得人心惶惶,她們坐馬車途徑最熱鬧的朱雀街,也隻見官兵不見行人,街道兩旁的商鋪皆關門閉逢,一派灰敗景象。

到了家門,雲媽媽、落英領著家裏其他人站在門口迎接。

明玉目光細細掃了一圈,不禁蹙眉,雲媽媽忙領著其他人見禮,喜道:“夫人、少夫人、兩位哥兒都平安無事,奴婢們總算放心了!”

秦氏牽著的衍哥卻盯著雲媽媽困惑地道:“怎麽我覺得雲媽媽瘦了?落翹姐姐也是。”

雲媽媽眼眶一紅,卻笑著摸了摸臉,道:“哪裏瘦了,不是和之前一樣麽?”

不僅瘦了,她袖口滑下,露出手腕上的紫青瘀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明玉朝其他人望去,其他人亦紅了眼眶兒,有些臉色蠟黃,她心裏暮地一沉,胸口發悶。留下來的人她都記得,現在站在這裏卻少了三個人。

雲媽媽摸了摸衍哥頭,笑道:“這風口上風大,夫人、少夫人快進屋吧。”

一麵走一麵又匯報其他事:“……奴婢們三天前就回來了,傷也養好了,屋子也收拾出來,隻是奴婢們沒用,家裏好一些的東西都砸的被砸了,搬走的被搬走了。那些人……”

“隻要你們平安回來就好,這些東西又值什麽?”

雲媽媽忙點頭哽咽道:“夫人說的是,少夫人、夫人、兩位哥兒平安無事,就比什麽都值得高興!”

從二門一直到秦氏的院子一路走來,門窗被砸,家什被損,等到了秦氏屋裏,桌上的茶具都是現從外頭買來的。好在,庫房雖然被搜了,存放在裏麵的被子、褥子、窗簾等還有完好無損的。

秦氏正屋損壞相對來說不嚴重,隻有門板是新換上的。

明玉之前住的屋子,也隻有裏頭的多寶閣、書架不能用,已經挪出去,屋裏一下子寬敞了許多。

明玉將順哥放在**,從屋裏出來,正好落翹端著泡好的熱茶送來。明玉在榻上坐下,接茶的時候,也留意到落翹手背上的瘀痕。

擱了茶碗,抓起落翹的手,掀開袖口,隨即幾道瘀痕映入眼底,有些顏色已經淡了,有些仍舊紫青的厲害。輕輕一碰,落翹就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咬了咬嘴唇,忍著淚,道:“已經不疼了,奴婢沒事。倒是靈芝、夏草,還有外頭的小廝錢七,他們沒熬過來……”

明玉閉著眼吐了緩了一口氣,想到最壞了的可能:“他們的屍身可找著沒有?”

落翹搖頭:“我們被放出來後,阿尋帶著其他人去亂墳崗上找了,沒找著。錢七是得了病不給治沒了,靈芝、夏草是大約半個月前被帶走後我們就再也沒見到她們。”

明玉緊緊咬著牙,落翹接著道:“夫人、姑奶奶離開的第二天,阿尋說外頭不對勁,讓我們立馬收拾,沒想到半夜裏一下子就來了好些人……”

不知何時走來的香桃,抱住落翹。

饒是落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這一遭也實實在在嚇唬住。

明玉握住她的手,柔聲寬慰:“現在沒事了。”

落翹點點頭,用袖子擦了淚,語氣平靜了許多,道:“奴婢們被關押的地方,還關了不少其他人家的下人,安家就有,沒見趙家的。不過,昨兒雲媽媽去了一趟趙家,趙老爺在牢裏吃了不少苦,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昏迷了,趙夫人、十姑奶奶、六奶奶、韓夫人等和奴婢們不在一個地方,要早一些出來,十姑奶奶胎相有些不穩,不過大夫說沒有大礙,隻要接下來靜養半個月就好了。”

明玉拉著落翹坐下來,將她到來的茶放去她手裏,落翹吃了幾口茶,更平靜了一些。

明玉這才問:“你們被抓起來後,可被欺負了?”

落翹搖頭:“隻是被用刑逼問,奴婢們誰都沒說,一下子關起來的人多,一日隻給一頓飯。”

好在他們都關在一處,大家齊心,並沒有出現吃食不夠哄搶打傷人的事,有了吃食分著吃,水分著喝,雲媽媽、落翹等年紀大,被帶去逼問受傷回來後,其他人都讓著他們多吃些。

但其他牢裏就不一樣,兩家的下人被關在一處,每天都要搶,打傷了也不給治,天氣熱牢裏不幹淨人又多,傷口潰爛不久就沒了聲息,天天兒有人被席子卷起來拖出去。

兩個多月,度日如年,幾近絕望,現在想想,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落翹道:“幸虧姑奶奶走了,奴婢們聽說,京都還有其他官員家屬被抓,那些年紀小的孩子,餓死的也有,病死的更多……”

屋裏沉默了許久,宇文氏從外麵進來才打破。

明玉朝香桃道:“你讓蓮月取些銀錢出來,去外麵看看能不能請到大夫,家裏人都請大夫細細看一遍。”

明玉又朝落英道:“這幾日,讓他們都好好歇一歇。把靈芝、夏草的賣身契……”

興許靈芝和夏草還活著也不一定,明玉改了口:“讓阿陽去其他收監的地方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打聽到靈芝和夏草的下落。”

靈芝和夏草是後來買的丫頭裏麵,年紀稍大,模樣清秀的。其實明玉心裏已沒抱多大的希望,可又有些不死心。

明玉吩咐落翹也下去養傷:“好好睡一覺,夢醒了,還和從前一樣。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落翹搖頭:“奴婢沒事,那些年紀小的才真正嚇唬住了,奴婢想留在姑奶奶身邊。”

說著彎起嘴角笑了笑:“噩夢已經醒了。”

明玉也不強求,能理解落翹的想法,雖然噩夢已醒,卻怕睡一覺起來後又進入噩夢。每個人忘記苦難的方式都不同,這是落翹的方式吧。

收監的地方將此前抓進去的人放出來,如今又是人滿為患。順親王倉惶出逃,跟隨隻有一部分,其他皆被抓住等聖上回京聽候發落。

明玉、秦氏回來的那天,是最後在城內搜查亂黨的一天。之後城內兵力撤出城外,兩日後京都慢慢有了人氣。

明玉回來的第二天就去了一趟趙家,兩個多月明菲整整瘦了一圈,趙夫人還好,趙老爺回家養了十來天才能下地走路,瞬間蒼老了許多,元哥、榮哥經過大變故慢慢緩過神。倒是趙大爺遺孀蘇氏,因喬裝成下人,反而吃了更多的苦頭。

安夫人、潘姨媽等倒也平安無事。

聖上於十月初四由安二爺、韓大人一眾朝廷命官護送平安抵達京都。那日,京都已刮起刺骨北風,街上的老百姓卻數之不盡,人山人海人頭攢動。恐有亂黨混淆其中,抵達京都頭一兩天,城內城外戒備森嚴。

這場叛亂真正結束,卻已是大雪紛飛的十一月中旬,楚雲飛率領八千人將順親王以及其亂黨困在盛京十日,城內斷糧,楚雲飛抓獲盛京都指揮使,斬首指揮僉事,餘者棄甲降歸,官者服罪。

楚雲飛入城將順親王及其亂黨一網打盡押解回京。

消息送到京都時,明玉正忙著預備送往淮安的年禮,京都親友的年禮,以及周旋突然從南京趕來的楊夫人、楊大奶奶、楊二奶奶中間。

“大難之後必有後福,楚老爺九泉之下,若曉得雲哥立下如此功勞,也安慰了。”楊夫人笑容親切。

楊二奶奶忙又笑道:“可不是呢,天子聖明,當年楚家被牽連一事,查明是順親王汙蔑陷害,為定國公平反,也為楚老爺平反了。當年被抄的東西盡數歸還,我們從南京動身的時候,王管事和我們老爺久周旋也買不回的祖產,現在人家原原本本一分銀子不要歸還了,還生怕你們不要呢!”

這個消息楊夫人一來就告訴了秦氏,楊大奶奶又單獨和明玉說了,現在楊二奶奶再一次提起。

說來說去,偏又不肯把真正的意圖說出來,明玉道:“是天子恩德。”

“也不曉得楚大人回來後會聖上會如何安排?你們是要回南京還是留在京都?”楊二奶奶接著問道。

一場叛亂,京都不少官員罷免被抓,追隨天子者自然得到重用,潘大人升了禮部尚書,趙承熙護駕有功升一等侍衛,平陽侯趙家爵位往上進了兩級。

安侯爺加封太師,原兵部尚書革職問罪,由安侯爺擔任。安二爺任京衛指揮僉事,陳明賢調任吏部,餘者不一一概述。長達二十多年,朝堂兩派的局麵終於打破,自是有人歡喜有人哭。

明玉略帶兩分肅然道:“這卻不是我們能做主的,相公還沒回來,就是回來,此事也不是他為人臣子的能拿主意。”

楊二奶奶聞言訕訕笑了笑。

正說著,梅枝進來稟報:“太醫到了。”

楊夫人就忙笑道:“侄兒媳婦忙,就去忙吧,我們不打攪了。”

“時辰不早了,好歹留下來吃了午飯再走。”明玉客氣挽留。

又有菊影進來稟報:“姑奶奶吩咐買的東西買回來了,問姑奶奶要不要親自看一看?”

楊夫人婆媳三人瞧著,也就婉拒了明玉留客,明玉要送,又被她們攔住,到底送到院門口,就讓香桃送她們去二門。

宇文氏仍舊住在秦氏的院子裏,太醫正在給宇文氏把脈,好在沒有大礙,略有些風寒症候,吃一兩劑就好了。

明玉放了心,吩咐落翹帶著太醫去書房開藥方子。

宇文氏懨懨地躺在**,很是歉然地道:“給嬸嬸、四嫂添亂了。”

“說什麽話呢。誰沒有個頭疼腦熱?乖乖吃藥,安心養著,你爹娘馬上就要來京都,瞧見你這樣,又該傷心難過了。”

宇文氏點了點頭,喃喃道:“不曉得七爺……”

二老爺破格調任京都,想必二夫人他們都要來。也不知七爺到底有沒有說服楚二夫人,這麽久都沒有消息,宇文氏病倒也於此有關。

“你信七爺麽?”

宇文氏毫不猶豫點頭,明玉笑道:“那就安心養著,七爺走時把你交給了我們,等他來了瞧見你這樣,隻怕心裏要埋怨我們照顧不周。”

說了一會兒話,明玉去秦氏屋裏。

秦氏這幾日也被楊夫人婆媳三個叨嘮煩了,天天來偏說來說去就那麽幾句話,秦氏主動問起,她們又不肯說。

明玉上前見了禮:“楊伯母她們剛走,兒媳留她們吃飯,她們不肯。”

秦氏吐了口氣:“王管事來信,也沒說楊家遇上什麽事兒。”

明玉在秦氏跟前的杌凳上坐下,吃了一口茶琢磨著,道:“有可能是為楊大爺的事吧?楊大爺不是讀過書,還考了秀才麽?如今正是聖上用人之際……”

不過,一個秀才要謀到一官半職根本不可能,過了年開了春就是春闈大比,若楊大爺考了舉子,春闈不過也可往國子監考。

但楚雲飛是武將,文官那邊卻不好辦,想必楊夫人她們也能想到。明玉思來想去,道:“莫不是楊家想做天家的買賣?”

徐家是搭了太後娘娘做了天家香料買賣,但還有其他,楊家從前是絲綢麵料作坊,不過宮裏用的錦緞、瓷器等都有官府管轄的作坊。

總之絕不會是為了托楊家打理莊子的事,楚雲飛早就承諾要買回來,楊老爺不要,也在去年賣了直估兩處莊子後把欠下的全部結清了。銀貨兩訖,王福已把證明捎來京都。

“算了,到底幫了咱們一把,等她們提出來,力所能及幫一把就幫一把吧。”秦氏道。

明玉點頭,忽見落翹喜盈盈進來。

“姑爺十天後抵達京都!”

秦氏一喜,正在炕上逗弟弟順哥的衍哥大喜道:“爹爹終於要回來了!”

不過楚雲飛人沒到,部下私底下給他取了個“冷麵魔鬼”的名卻提前傳來了。了解楚雲飛的人,都曉得楚雲飛看起來不好相處,但其實很好說話。當然,前提是沒犯錯,不過分。

至於明玉,她更覺得楚雲飛私底下是個溫柔的男人,秦氏隻是覺得楚雲飛對外稍顯性子冷淡,婆媳兩對於這樣的名兒不過一笑了之。

菊影卻學著阿陽的話說道:“外頭都說,膽子小的見了姑爺,會嚇得氣都不敢大聲出。”

她們知道的時候,楊夫人婆媳三個也已略有耳聞,畢竟沒見過楚雲飛本人的麵兒,在這裏下人跟前打聽,下人們都是一個說法——沒差事能避開就避開。

這話自是沒傳到明玉耳朵裏,要不會找個地洞鑽進去。

不過楊夫人婆媳三個不了解,倒有些遲疑了,此後沒天天兒上門來找秦氏說話。

宇文氏養了幾日漸好,楚二夫人先安排了管事婆子來京都打點住處的人也在楚雲飛回來之前到了。

翻過年就是春闈,七爺本來已是舉子,梅老爺說七爺必成大器楚二夫人已經十分歡喜,誰知,奇緣巧合七爺去尋楚雲飛細說明玉、秦氏等人平安時,遇見當今首輔韓大人。言談不過幾句,韓大人也稱讚七爺言談不俗。

楚二夫人聽說後正高興時,七爺淋頭潑了她一頭冷水——不會參加年後的春闈。態度決絕,不容置疑。

楚二夫人每每想起就是一肚子火氣,哪怕天寒地凍,也壓根不覺得冷,撩起馬車簾子朝後張望,巴不得後麵的馬車立即憑空消失。

小黃氏瞧著暗暗歎了一聲,勸解道:“七叔說的也在理,梅老爺沒鬧已不錯了,萬一鬧起來,弟妹也來咱們家好些年頭,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以後七爺步入仕途,若有人借此生事,可如何是好?再說,親家兩老還救了……”

小黃氏話沒說完楚二夫人就道:“隻有他們老兩口沒見過世麵,不明白裏頭的彎彎道道才覺得立下天大的功勞,難道你也不明白不成?”

小黃氏自然明白婆婆話裏的意思,陶家與順親王同流合汙謀反,皇後娘娘雖然救了二皇子以及一位小公主,但畢竟她的娘家成了罪大惡極的罪臣,皇後雖已跟隨聖上回京,往後不說能否保住皇後的地位,能保住性命怕也艱難。

“可他們同時也救了皇子、公主。”小黃氏道。

楚二夫人一時沒了言語,小黃氏再接再厲:“弟妹一直留在嬸嬸和四弟妹哪兒,可見嬸嬸和四弟妹都格外喜歡弟妹。娘也知道,大伯母做了那些事,嬸嬸她們避難都不願回直估,雖與咱們還來往,可心裏哪沒芥的?”

楚二夫人想到楚大夫人從前做得事,也歎了一聲。如今曉得楚雲飛混出頭,楚大夫人躺在**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不知道心裏是何想法?

倘或沒有那些事,大爺、三爺考了舉子,憑著楚雲飛在京都的關係,謀個一官半職根本不在話下,若考了進士,仕途必然扶搖直上。雖然楚二夫人嘴裏不說,心裏卻也在想,二老爺調任回京,十之八九是聖上看在楚雲飛的份兒。

畢竟,二老爺為官考評一直不上不下,熬夠了資曆到了京都,也不過能謀個閑職。如今官級雖未升,卻是有實權的。

在直估的時候,楚雲飛在天子跟前的地位似乎比江大人還勝一籌。順親王謀反要載入大夏朝史冊訓誡後世,而楚雲飛的名字也會以功臣的身份記入史冊。

大老爺年紀也不算太老,雖已致使,朝廷又下旨複起舊臣,大老爺都沒打算。

楚二夫人心情略好了,不覺有感而發:“所以說,做人不能做絕,三思而行,要給自個兒多留幾條後路。自個兒把後路絕了,還要禍及子孫,實則是把子孫的福氣先拿來用了,也莫怪子孫沒福氣。瞧瞧這世間,哪個作惡多端的人得了好處?被冤枉的能洗清,可做了壞事卻要遺臭萬年。”

小黃氏很受教地認真點點頭:“娘說的是,兒媳記下了。”

見楚二夫人心情大好,小黃氏再接著勸:“七爺小時候不好,才娶了弟妹,弟妹來了之後,七爺雖不見大好,終究是強了許多。可見弟妹是個有福氣,都說有福氣的合得來,弟妹與嬸嬸、四弟妹合得來,嬸嬸和四弟妹可不是有福氣的?”

楚二夫人並非完全不能接受宇文氏,從前的寵溺也不全是假的,可想到自己養了兩個兒子,長子已定性,次子終於有出息。總之楚家二房兒子這一輩就看七爺,偏宇文氏是個孩子心性兒。

小黃氏自然了解楚二夫人的想法,笑道:“以後多教教弟妹就好了。實在不成,娘還這麽年輕,總能盯著,等七爺有了兒子,兒子成家立業時,您再好好幫著看個好孫媳婦,又有什麽呢?”

之前一席話說宇文氏,現在這一席話明裏暗裏都在拍楚二夫人馬屁。楚二夫人臉上露出笑容,再一想七爺不參加年後春闈,楚二夫人又是唉聲歎氣地扼腕。

“七爺年紀還不大,如今咱們來了京都,七爺又與韓大人說上話了。這一次放棄不考,等過個三年再考,說不定還要考個狀元。到時候,別說娘,兒媳也要跟著沾光。”

楚二夫人聞言滿麵紅光,好像七爺已經考了狀元郎。

臘月初八這日,京都又一次迎來鵝毛大雪,街上再一次呈現人山人海的局麵。

“二三十多輛囚車,如同一道長龍穿過朱雀街,從城門口到宗人府,街道兩旁皆聚滿看熱鬧的老百姓。”菊影將阿陽帶回來的原話說給明玉聽,“囚車後麵還跟著好些拷了手鏈腳鏈的人,蓬頭垢麵長什麽模樣都看不清。”

香桃忙問:“姑爺呢?”

“姑爺騎著一匹黑馬,走在前頭,將囚犯送去宗人府,聖上就下了口諭,姑爺進宮去了。”說著,菊影頓了頓道,“阿陽說,聽見議論陶大將軍沒在裏麵。”

明玉聞言一驚,之前來報,陶大將軍以及隨他進京的陶家次子都被製服。陶家在福建的宅子已經被抄了,其家眷前兩日已送到京都關進了宗人府。

南陶北安,陶家隨著順親王一起敗了。

香桃見明玉麵色凝重,忍不住道:“陶大將軍是重要的犯人,雖然亂黨皆定罪,可姑爺……”

楚雲飛沒有處決的權利,其他人還好說,順親王和陶大將軍……

“說不定半路上就沒了,這些人從前都養尊處優,眼下天寒地凍,哪裏吃得了這些苦頭?本來已是囚犯,想必聖上也不會追究。”明玉見秦氏神情也有些凝重,琢磨著寬慰道。

秦氏沉吟一會子,吩咐蓮蓉道:“讓廚房預備晚飯吧。”

蓮蓉笑道:“奴婢早知夫人和少夫人都要吩咐做些爺愛吃的,奴婢已經吩咐廚房,早就開始預備了。”

秦氏笑起來,嗔怪地瞪了蓮蓉一眼,外頭就傳來楚二夫人的說話聲。

明玉起身相迎,小黃氏扶著楚二夫人,楚二夫人一麵走一麵笑道:“剛才我們的馬車堵在街上,倒瞧見雲哥了,騎著一匹黑馬,曆練的愈發沉穩了!”

丫頭上前服侍她們婆媳脫了大氅,秦氏請楚二夫人在榻上坐下,等丫頭上了茶,笑著問:“宅子收拾的怎麽樣了?”

“早就收拾好了,老爺才剛打發人來說,明兒就能到。雲哥今兒也回來了,明兒去我們那兒逛逛。”

秦氏點頭說好,與楚二夫人說起閑話。

爐子旁邊坐著的明玉和小黃氏也閑談起來,“順哥都這麽大了,模樣也稍稍長開了一些,我看倒像你多些。”

四個月大之前的順哥,和衍哥小時候一樣特別愛睡,但滿了四個月後,就不怎麽愛睡了,這會子在明玉懷裏,精神抖擻地揮舞著小手去抓衍哥手裏的撥浪鼓。

明玉看看懷裏的順哥,隨口笑道:“真的像我?”

小黃氏點頭,說著從懷裏拿了個荷包,順哥一把抓住,就對衍哥手裏的撥浪鼓沒興趣。

“孩子可好些了?”

小黃氏的兒子路上感染風寒。

“已經好了,隻是天兒冷,還要注意著。”這才問起宇文氏,“怎麽沒見著她?病還沒好麽?”

“也已經好了,今兒去她爹娘哪兒去了。”

宇文氏的爹娘跟楚二夫人一道來了京都後,自己花錢在外麵住著,說要住到年後,楚家正正經經把宇文氏娶進門才會回去,還要宇文氏改裝束,做姑娘打扮。

小黃氏便低聲道:“其實我婆婆已經鬆口了。”

明玉不由看了一眼正和秦氏說笑的楚二夫人,小黃氏以為明玉不信,又道:“七叔是個氣性兒大的,老爺也來信說……”

後麵的話適時打住,二老爺必然是說楚二夫人這一次做的不對。倘或沒這麽一出,七爺明年參加大比,能不能一舉金榜題名說不準,但七爺不去,就一點兒希望也沒。不曉得七爺用了什麽法子說服楚二夫人,但這一次是楚二夫人讓步了。

好在宇文氏不是那種步步緊逼的人,以後或許婆媳相處問題不大吧。

其次,還有眼前的小黃氏。她可是一直都不希望七爺娶個比她利害的人做妯娌,人皆有私心,小黃氏的私心在一般人都能接受的範圍之內。因此,明玉雖不大喜歡楚二夫人、小黃氏,倒也不至於十分反感。

快天黑時,楚雲飛才從宮裏出來,回到家外頭已經黑盡。家裏燈火通明,提早洋溢起過年的氣氛。

和以往不同,楚雲飛回來的時候就一身清爽。

明玉找了家常服讓他換了,就催促道:“娘已經吩咐擺飯了,咱們快過去。”

楚雲飛滿屋子看了一圈:“順哥呢?”

“牛媽媽已經抱著先去娘屋裏了。”明玉笑道,“是你的兒子,不會丟的,快走吧。”

楚雲飛吐了口氣:“就想看看長大多了。”

明玉暮地鼻子一酸,笑道:“還沒滿半歲呢,你就指望他像衍哥蹦蹦跳跳了不成?”

嗓音啞啞的,略帶鼻音,楚雲飛忽然頓住步子,握住妻子的手,夜色中那雙眼睛異常明亮,明玉不等他說話,便道:“要謝我的話,我不想聽。”

楚雲飛到底什麽也沒說,隻是攬了妻子的肩膀吻了她的鬢角,牽著她的手,一直到秦氏屋裏才鬆開。

屋裏燈火輝煌,人頭攢動,見楚雲飛、明玉進來,齊齊挨了一截見禮。衍哥就立即“蹬蹬”地跑過來,脆生生地道:“爹爹可算回來了!”

楚雲飛彎腰抱起衍哥,衍哥卻指著順哥道:“爹爹抱弟弟,兒子已經不需要人抱了。”

牛媽媽聞言就把順哥抱過來,楚雲飛放下衍哥,接了次子,一時滿麵春風。明玉瞧著,不由在心裏嘀咕,她的夫君哪裏和什麽“冷麵魔鬼”沾邊?

高高興興吃了晚飯,一家子圍著爐子邊吃茶邊說話。

其他事秦氏也沒有問,隻問了有關陶家的事。卻原來是聖上的意思,陶大將軍其實也回來了,不過回來的是屍身,對外宣稱病死了。

秦氏曉得不是楚雲飛辦事不利,也就放寬了心。早早趕楚雲飛回房休息,明玉抱著順哥一道告退。

順哥白天不愛睡,晚上卻睡得早,等到了屋裏,已經睡熟了。

楚雲飛想到長子那嗜睡的癖好如今都沒改,不禁微微蹙眉:“又是個貪睡鬼。”

明玉瞪了他一眼:“嫌棄我給你生的兒子?”

說著身子一動,擋住楚雲飛落在順哥身上的目光,不服氣地道:“順哥晚上睡得早,白天清醒著呢。等你見了,就曉得了。”

說完才覺這話有些傷楚雲飛,明玉看了他一眼,道:“這兩個兒子不好,再生一個好的。”

楚雲飛眼底滿是盈盈笑意,脈脈地盯著妻子:“若我一直不滿意,阿玉就給我一直生下去?直到我滿意?”

明玉張張嘴選擇不說話,低頭替順哥掖了掖被角。等她做完,冷不防身子騰空,下意識就摟住楚雲飛的頸子。楚雲飛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氣,掂了掂,蹙眉:“怎麽又輕了?”

明玉沒好氣地瞪他,用眼睛示意順哥:“孩子都出來了。”

“呃……”楚雲飛道,“太輕了,抱著沒感覺。”

明玉:……

又怕吵醒了順哥,安安分分讓楚雲飛抱著去在炕邊坐著,一時間夫妻兩都沒說話,隻聞窗外北風呼嘯,燭火撲哧作響,屋裏溫暖如春天。

明玉心冒出一個念頭,真希望這一刻能停留下去。

隔天一早,楚雲飛再一次被宣進宮中,秦氏、明玉應邀去楚二夫人哪裏吃了午飯,午飯後話沒說兩句,阿陽就跑來道喜。

“……聖上念爺在京都沒有宅子住,將柏樹胡同一處四進的宅子賜給爺!”

明玉怔住,秦氏也愣了愣。楚二夫人驚訝之後,忙朝秦氏道喜,小黃氏有些豔羨地道:“聖上對四叔真是厚待,一下子就賜了四進的宅子。”

但想到他們進京時,阮氏吃味沒送,吳氏送他們時眼底的羨慕,心裏卻是好受了些,至少他們來了京都。

可明玉和秦氏想的卻是另外兩個問題,其一,聖上賜了宅子,楚雲飛極有可能不會外任,更別說回南京了。其二,柏樹胡同那一帶,曆來便是權貴居住之地。安家、韓家、趙家、定國公府、太後娘娘的娘家壽山伯府,幾乎都在那一帶。而王府雖然不在,卻也相隔不遠,當然距離皇宮也不遠。

楚雲飛從考武舉,後來跟隨安侯爺征戰,再到眼下不過幾年,這樣的恩寵,委實不是龍恩浩**那麽簡單,簡直是太龍恩浩**,很招人眼紅!

“可還有其他事?”明玉問進來傳話的落翹。

落翹搖頭,道:“阿陽隻說了這一個事。”

楚二夫人見秦氏婆媳兩個沒多少喜色的樣子,不禁酸溜溜道:“難道這些還不夠?”

明玉暗暗瞪了楚二夫人一眼,秦氏笑道:“這玩笑話可說不得。”

這個時候鬧出對天子不瞞的話,就等著遭罪吧!楚二夫人也明白過來,忙訕訕笑道:“一時口誤,忘了如今在京都。等你們搬過去,可要請我們去逛逛。”

秦氏點頭,說了一會兒閑話,便起身告辭,楚二夫人稍作挽留,將她們送上馬車。

回到家裏時,楚雲飛已從宮裏出來了,香桃領著丫頭婆子們把楚雲飛帶回來的東西往屋裏搬。

明玉瞧著,心裏喜憂參半。

“都是當年家被抄的,隻是咱們的東西如今不見得都能找著,所以聖上便用其他東西替代。”楚雲飛平靜地道。

秦氏坐下來,忙問:“你的差事如何安排?”

“訓練略有成效。”楚雲飛眉眼洋溢起自信,隨即又斂了,正色道,“但時日終究短了些,大的成效還看不出來。”

也就是說楚雲飛還是以前的職務,明玉吐了口氣。

楚雲飛卻又道:“要增加至八千人。”

明玉聽後又歎氣,賜予宅子是為了補貼楚雲飛?可楚雲飛忙起來估計又是十天半個月不著家了。

“南京那邊……”

聖上回京之後,就立即將順親王假傳聖旨,蓄意謀反陷害忠良的罪狀昭告天下,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的罪行,貼在城牆上,條條死罪,羅列下來據說有上千字。

楚家的事,在定國公複起時,已奏明天子。如今抄家的東西歸還,南京是肯定要回去一趟的。

“明年四月,有一個月半的假,到時候我們回去一趟。”

秦氏這會子倒也不著急了,二十多年都能等,也不在乎眼下這幾個月的時間,即便現在不能回南京定居,回去將丈夫的墳遷入祖墳山,丈夫再不是沒名沒姓的孤魂。便笑著道:“衍哥滿了四歲,該取個大名記入族譜好報給你父親知曉。”

楚雲飛聞言眉頭卻又蹙了蹙,稍縱即逝,笑道:“這要好好想想了。”

秦氏點頭,見一旁的明玉一直不言語,便問楚雲飛:“能在家裏休息多久?”

“長途跋涉,也需要休養生息。年前編製出來,訓練事項事先安排下去,年後訓練之事才提上日程。”

“正好,安二爺的女兒辦滿月酒,你也趁機去拜見安侯爺。”

楚雲飛點頭,扭頭問明玉和衍哥:“要不要先去禦賜的宅子逛逛?”

聖上已經禦賜下來,不去住倒好像駁聖上的麵子,明玉算了算日子,距離過年還有二十來天,也不曉得那宅子怎麽樣,有沒有需要修繕的地方,便點了點頭。

衍哥已雀躍起來:“我們要搬新家了!”

其他人也高興不已,滿屋子喜氣時,外頭傳來楊夫人婆媳說話聲。明玉下意識就蹙了蹙眉,在門口的丫頭通報後,起身相迎。

今兒隻有楊夫人和楊大奶奶,一進門楊大奶奶就忍不住道:“聖上真是大方,聽說賜了宅子,眼下又賜了這麽多東西。”

明玉得體地見了禮,讓衍哥也過來見了禮,楊夫人笑著點點頭,便朝秦氏道:“我們剛才進來時,瞧見還有半車沒搬完呢!”

說完才注意到秦氏身邊立著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穿著灰藍色袍子,臉部棱角分若刀削斧刻,濃眉斜飛入鬢,鷹目灼灼淩厲,鼻梁直挺如峰,身形魁梧,卓然不群。因楚雲飛斂了笑,楊夫人又想起外頭給楚雲飛取得綽號,更覺楚雲飛雙目寒光閃閃,渾身似乎都透著羅刹氣息,叫人不敢直視。

秦氏作了介紹,楚雲飛朝楊夫人見了禮,楊夫人竟有些呆呆的,明玉輕輕咳嗽了一聲。楊夫人和一臉懼意的楊大奶奶同時回過神,楊夫人很勉強地扯出笑:“這就是雲哥啊,沒想到已經完全變成大男人了,我還……我竟一點認不出來。”

楚雲飛複又作了個揖:“請楊伯母安。”

楊夫人卻忙還了一禮:“不敢當不敢當,雲哥現在和小時候不一樣,模樣也完全變了。”

語氣甚是客氣,秦氏請楊夫人坐下,楊夫人才想起進今兒來的目的,搖頭笑道:“瞧見你們這裏也忙,我就來道一聲喜,略備了點兒薄禮。”

說著一揮手,身後的婆子就捧了個兩尺長的盒子,楊大奶奶笑道:“早就想著送來,偏混忘了,這裏是兩隻百年紅參,聽說女人吃了最是溫補,嬸嬸和妹妹都能吃,產後吃這個也是最好的。”

明玉暗暗地算了算兩隻百年紅參市麵上值多少錢,楊夫人婆媳三個送來的東西,回禮絕不能馬虎。

等等,怎麽偏偏今兒才送了?

明玉不由看了一眼楚雲飛。

不過一向話多的楊夫人今兒不知怎麽了,話少了很多。把禮送了,坐下吃了一盞茶怎麽留都留不住,走了。

送了這麽貴重的禮,還是什麽都不說。明玉暗暗嘀咕。

楚雲飛也有些好奇,問明玉:“我看起來很嚇人?”

“你沒聽說麽?外頭有人私底下給你取了個冷麵魔鬼的綽號。”明玉一邊翻看搬進來的麵料,一麵道。

半晌,楚雲飛風輕雲淡道:“那也是情勢所逼。”

明玉沒聽清楚,隨口問道:“你說什麽?”

楚雲飛搖頭,坐在榻上,捧著茶碗目視遠方,淡淡道:“我這雙手沾了不少人的血。”

雖然亂黨一事隨著年關將近慢慢淡去,但明玉也聽說了楚雲飛的手段,就是情勢所逼。京都十二營,不服調遣者可格殺勿論,楚雲飛拿著聖上給的金印,斬首十餘人。結果仍舊有四營在緊要關頭叛變投向順親王。

順親王的勢力有多大?單看如今關在京都個個牢獄的罪臣,以及現任京都官員和留下的空缺就可見,順親王若不是急功近利,誰勝誰負實難預料。

不過,順親王大概也不敢等下去了。

但,沒有如果,隻有結果和後果。

明玉走到楚雲飛跟前,笑道:“管別人怎麽說,一個綽號而已。”

楚雲飛迎上明玉的笑臉,不由笑了笑。

明玉在他身邊坐下來,說起禦賜宅子的事:“雖然不用給租金,四進也太寬敞了,單單打掃就不曉得要多少人,住進了柏樹胡同,人來客往又完全不一樣了。你怎麽不要個小一些的宅子?”

楚雲飛苦笑,明玉不過想和他拉拉家常,私下這樣說說罷了,天子所贈,焉能拒絕。

“安侯爺禦賜的宅子五進,韓大人禦賜的宅子四進,我如何能與他們平起平坐?隻是,已婉拒了聖意一次,卻不能婉拒第二次。”

明玉聞言倒愣了愣,第一次婉拒或許是惶恐,再而三地婉拒,給人的感覺就是不滿了。看楚雲飛的模樣,還真有膽子拒絕皇帝?他得到天子器重,也不過這一年罷了。

“聖上還賜了你什麽,被你婉拒了?”明玉臉色凝重,語氣也不由凝重起來。

楚雲飛搖頭不肯說,伸手過來,一把將妻子攬入懷裏,在她額頭上落了個親吻,“京都被抄家的不少,閑置的宅子也多。”

他語氣輕閑,明玉心裏舒了口氣。忽然發覺,自己也太過謹慎了。被賜宅子的也不單單楚雲飛一個,但京都被抄的是真不少,聖上沒回京時,天天把人往牢獄送,回來後沒幾天,挨個抄家,幸虧明玉她們住在僻靜的地方,沒瞧見抄家是個什麽情形。

明玉倚在楚雲飛懷裏,也不說話了。

正好牛媽媽抱著順哥進來,瞧見了忙又轉身出去。

明玉頓時臊紅了臉,推開楚雲飛埋怨道:“如今家裏事多,屋裏人進人出的,你好歹注意些。”

楚雲飛朝著明玉作了個揖,目光似是黏在了妻子身上,油腔滑調地道:“夫人辛苦。”

明玉沒好氣瞪他,外頭落英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是不是姑爺在屋裏?”

沒有回答的聲音,停了一會兒落英繼續道:“那就我們看著辦吧,橫豎也不是什麽大事,等姑奶奶得閑再回。”

“阿玉這些個丫頭真是善解人意啊。”楚雲飛故意打趣兒明玉。

明玉隻覺臉頰火辣辣的,忍不住磨牙:“順哥在外頭呢,也不怕冷著兒子。”

結果外頭梅枝脆生生的聲音傳來:“牛媽媽抱著順哥去抱夏了,裏麵暖和著呢!”

什麽善解人意,全吃裏扒外,明玉賭氣繼續去翻看料子,忽然看到一匹蟹殼青的錦緞,然後就看了看笑吟吟望著她的楚雲飛,不由道:“這個顏色正好給你作一件襖子!”

楚雲飛笑道:“也給自個兒作幾身新衣裳吧。”

“我的衣裳多著呢,倒是你,馬上就要過年。今年又和去年不一樣,出門走動總要有幾身衣裳換。”

“我聽阿玉的!”楚雲飛爽快地道。

明玉嘴角不由揚起一個愉悅的笑。

鄭氏的女兒滿月酒這日,一家人帶著兩孩子都去了。

安夫人在家裏養了這些時日,身體已經複原,安家恢複以往。滿月酒隻請了親朋,卻也辦得格外熱鬧,隻是安二爺公務繁忙。

但鄭氏眼底的笑卻是怎麽掩飾都掩飾不住的,安二爺這個年紀,就做了眼下這個職務,雖不能說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但可見聖上對安家的倚重。

其次,安二爺留在京都,也在鄭氏期盼之內。

倒是鄭氏見了明玉,想到之前對楚雲飛的那些疑神疑鬼,不免有些心虛,笑容訕訕的。

明玉雖曉得她疑心,但沒有當麵說什麽太過分的話,並未真正放在心上。瞧著粉紅繈褓裏臉蛋粉紅的孩子,很是喜歡。

她也很想要個女兒來者,但心裏總覺得楚家的媳婦生女兒不容易。可還是抵不住想要個女兒的心,於是越看越覺的一團粉紅很漂亮,心裏還琢磨著,如果自己生了女兒,也多用粉紅。

“十三妹妹已經到了!”韓氏的聲音傳來。

明玉忙轉身朝韓氏行了個禮,隻見兩個丫頭扶著韓氏小心翼翼走來。明玉瞧著心裏不由一動,用眼神詢問韓氏,韓氏抿嘴笑了笑。

倒是韓氏身邊的嬤嬤,見韓氏又大步走路,叮囑道:“姑奶奶小心些,若有個閃失,姑爺要責怪奴婢們服侍不用心。”

韓氏嗔怪地瞪了嬤嬤一眼:“我何時那樣金貴了?”

嬤嬤一本正經地道:“姑爺都曉得,前頭三個月最是要緊!”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起來,韓氏撇開嬤嬤走到床邊,細問鄭氏感覺如何等等,說了一會兒話,鄭氏因感風寒,大家就退出來去了暖閣。

暖閣內已聚集了好幾位夫人,好在麵生的隻有三位,秦氏也與安夫人、韓夫人、趙夫人等坐在一塊。韓氏陪著明玉一道一一見過眾位夫人,三位麵生的,韓氏做了介紹。

三位夫人因是頭一回遇見明玉,少不得細細打量。約莫二十左右光景,穿著葡萄紫絹絲襖子,外罩一件半新不舊海棠色交襟夾層立領褙子,襟邊繡著纏枝蓮花紋,下配鴉青色十樣錦群,裙邊花紋與衣襟相映成輝。梳著墮馬鬢,鬢邊斜垂一隻鑲嵌珍珠碧玉流蘇簪,愈發襯托的肌膚白皙嬌嫩,嘴邊含笑,明亮清澈的眼眸也帶著得體的笑意。穿戴不浮誇,舉止大方,嫻靜美好,秀麗端莊。

就聽到一位夫人笑道:“果然是好模樣呢!淮安可真是個養人的地方,趙夫人的次子媳婦,我也見過好幾回,越看越喜歡,不愧是姊妹,京都也尋不出幾個比她們姊妹強的。”

兩邊坐著的夫人皆笑著點頭連連稱讚,韓氏與她們慣熟,故做出委屈狀,嗔怪道:“可叫我們這些京中長大的沒臉,難道我就那麽差?”

起先說話夫人就忙笑道:“我可沒說你差了,隻是,你如今也嫁去了淮安,可見美人兒都往養美人的地方去呢!”

另一位夫人笑道:“早聽說楚大人是有福的,今兒一見,可見傳言不虛呢!前兒我還聽見從宮裏流出來的話,說……”

說到一半又頓住,反引起大夥兒的注意,這位夫人卻又不肯說了。打哈哈把話帶過去,大家也沒刨根挖底地問,畢竟宮裏傳出來的話,也不是能隨便說的。

明玉心裏卻納悶,一扭頭卻見牛媽媽、雲媽媽帶著順哥、衍哥進來。

明玉少不得帶著兩個孩子再見一見眾位夫人,三位頭一回見的都各給了見麵禮。衍哥十分聽話,一一作揖道了謝,瞧著他小小年紀禮數周全,稱讚聲頓時此起彼伏。

秦氏眼裏也不由得露出兩分驕傲,嘴裏謙虛道:“他還小呢,也就愛淘氣,難得這麽懂事一回。”

“常言從小看到老,楚夫人快別謙虛了,我就覺得衍哥不錯。隻是我現在還沒孫女,若是有,我倒想現在就把這個孫女婿定下來。”

明玉汗顏,衍哥才四歲,曉得這位順天府府尹大人夫人薛氏不過說玩笑話,卻沒想到另一位夫人又道:“我倒有個一歲的孫女,我看還是我先定下來吧。”

安夫人也來湊趣,故意哼了一聲道:“我早就與楚夫人說定了,你們誰都沒機會。”

“您孫女才滿月呢!”

大夥說笑,衍哥鼓著圓溜溜的眼珠子,似懂非懂,扯了扯秦氏的衣角:“大夥在說什麽呢?”

相隔不遠的一位夫人聽見,就笑道:“在說你娶媳婦的事。”

衍哥蹙眉思索,很是認真的模樣,大夥都等著看他說什麽,皆停下說話望著衍哥。衍哥低頭沉思一會子,仰頭道:“我就說我早不是一兩歲的孩子,都說娶媳婦的事兒,可見是大人了!”

屋裏再一次爆發哄堂笑聲,明玉搖頭失笑。

這些人中亦有不少人遭遇了安夫人同樣的事,難得如今朝堂平定下來,再不必擔心前堂爺們的事而受牽連,故此皆說笑。

等吃了午飯,衍哥還惦記著新家的事,嚷著要去看看。

一旁的韓氏就問:“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搬進去?等搬來這邊,以後到我哪兒也近了。”陳明賢現在住的地方也在這個方向,隻是距離皇城也稍遠一點。

“年前是不能夠了,我們一直沒固定住的地方,家什什麽的都要現辦。”明玉頓了頓,“今兒沒見著十姐姐,我想去看看她。”

“十妹妹胎相早顯了,隻是如今大雪天兒,就怕有個閃失。前兒我去看了,並沒有事。倒是蘇氏……”韓氏頓了頓,壓低聲音道,“趙大奶奶蘇氏想讓侯爺求皇上,把榮哥繼承的事先報上去定下來。”

榮哥是趙大爺的嫡長子,趙大爺雖沒了,依著規矩,隻要不出意外,繼承趙家爵位的就是榮哥。

韓氏這樣說,明玉一想就曉得蘇氏擔憂什麽。趙承熙如今升了一等侍衛,經常在皇帝跟前走動,蘇氏是擔心趙家的爵位會被趙承熙繼承了。

趙老爺經曆這一場變故,雖如今康複了七七八八,卻一下子又老了很多。今兒見到趙夫人,也覺她眉間聚了一層陰霾。

估計,還不止自個兒想的這麽簡單,明玉望著韓氏。

“蘇氏要把榮哥接去身邊,榮哥又不肯,蘇氏反倒說,是十妹妹在慫恿榮哥隻認祖母、祖父、叔父、嬸娘,反倒不認她這個正兒八經的母親。”說著韓氏歎了一聲,“趙夫人被蘇氏鬧煩了,讓乳娘帶著榮哥去蘇氏屋裏,結果第二天,榮哥就在院子裏跌了一跤。蘇氏把榮哥身邊服侍的丫頭婆子打罵了一頓,要攆出去,連乳娘也要攆了。乳娘氣不過,就帶著榮哥回了趙夫人的院子,哭著求趙夫人救命。”

韓氏頓了頓,接著道:“那乳娘也有些糊塗,說是蘇氏屋裏的丫頭當時要牽著榮哥去折梅花。”

明玉不覺蹙眉,鑒於上次的事,她心裏還真覺得乳娘說了實話。

榮哥身邊服侍的,年紀大的都是榮哥已香消玉殞的生母留下的。蘇氏不單單會覺得明菲慫恿,更覺得榮哥身邊的人也給榮哥灌輸讓榮哥離蘇氏遠一些的話,畢竟蘇氏有自個兒的親兒子。

那個生母不先為自己的孩子考慮?

且蘇氏一開始就對榮哥不怎麽上心,要是嫁過去就接了榮哥去身邊養著就好了,偏偏她沒有,趙夫人又不是糊塗人,哪裏看不出來?

坐在馬車裏,明玉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趙夫人如此,明菲如今懷著身孕,隻怕也被蘇氏鬧得膩煩,不能真正安下心養胎。

楚雲飛見她心事重重,便問了一句。

明玉決定先去看看明菲:“要不你們去宅子逛逛,我想去看看十姐姐。”

衍哥聽了,卻也嚷嚷著要去,沒法子,楚雲飛就陪著她們母子三人去了:“橫豎這兩日我得閑,宅子咱們明兒來看也一樣。”

明玉想想也是,臘月黑的早,隻怕沒逛幾步天就黑了,且傍晚風大。

到了趙家,雲媽媽抱著衍哥,牛媽媽抱著順哥,徑直走到明菲的屋裏。

明菲懨懨地坐在炕頭,穿著家常服,身後翠娥正在給她綰頭發。麵容看起來也極是疲倦,似乎比幾日前瞧著清瘦了,肌膚看起來竟有些蒼白。

明菲勉強扯出一抹笑,吩咐丫頭倒茶,讓明玉在炕邊坐下。明玉瞧著明顯憔悴的明菲,鼻子一酸,明菲歉然道:“這兩日身上乏,總不想起來,讓阿玉見笑了。”

明玉搖頭,衍哥就道:“姨媽生病了嗎?”

明玉想單獨和明菲說話,便讓牛媽媽帶著衍哥去外間玩耍,衍哥曉得生病要靜養,朝明菲行了禮就乖乖去了。

“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才幾日沒見,又成了這樣子。”

明菲笑道:“十三妹丈比其他人都更晚才回來,你哪兒事多,我也沒什麽,太醫都說不妨事,養養就好了。”

明玉也不打誑語,道:“我已經聽六嫂說了,她不是才養好麽?眼下怎麽又……”

明菲無奈地歎了一聲:“我也習慣她了,再說,她也的確比誰都難。”

“這麽下去卻不是法子,既然她要趙老爺報上去,那就報上去定下來。榮哥也快十歲了,這個年紀也差不多能搬出後院,去前院單立院子。”

“我何曾不是這麽想的?隻是婆婆……榮哥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榮哥身子骨又比一般孩子弱一些。”明菲道,“這話我們提出來,榮哥在外院若不好,不曉得她又要說出什麽話。”

這也是個理,明菲自是不好提出,就是趙承熙,提出來後,榮哥出事,那就真的好像成了蘇氏想的那樣。趙承熙瞧著兄長沒了,要替兄長襲了趙家的爵位,霸占她長房的一切。

趙家的爵位本來隻剩兩代了,但眼下卻往上進了兩級,可謂今非昔比。趙承熙和明菲或許從前覺得可有可無,畢竟趙承熙也混得不錯,進了兩級之後,還能保持從前的心態麽?

明玉想了想道:“這話姐姐和姐夫都不能提,但如果是老爺提出來就沒問題了。”

那些無中生有的話,讓明菲整日膩煩,心煩氣躁。何況懷著身孕,實難靜下心好好想。聽見明玉這樣說,便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

“別說上報不上報的話,榮哥是嫡長子,家族掌舵者,本該好好培養。何況,他嫡長子的身份,就注定他以後該走的路。總不會一直在家讀書,等到十三四歲,就要送出去曆練。想想也不過還有四五年的時日,若一直在後院,接觸的都是女人,以後出去了,待人接物,結交朋友,乃至言談舉止交際應酬,這些卻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學會,該早些培養才好。”

趙家襲來的是武官,當然也可以讀書考功名,但卻不是最要緊的。趙大爺、趙二爺可都是十三四歲時就送出去曆練。

若因身子骨弱就不培養,又如何能襲家業?

明菲聽著豁然開朗,這些話不但能說服趙老爺,也能說服趙夫人。

至於如何讓趙老爺自個兒想到這些,也隻需一個提醒罷了。

明玉想到一個人:“十姐姐可記得太太以前提過的武安侯?”

武安侯在先帝時期被剝奪了侯爵,起因卻也是因為繼承人培養的問題。細說起來和趙家眼下的情形很是相似,因為祖母、母親溺愛,在後院無法無天想要什麽就要什麽。養到十六歲送出去曆練,結果品性已經養成了,出去還沒半個月就與人打架。

好在那事沒鬧大,家裏也狠狠教訓了一頓,他後來是不打架了。卻隻聽好話聽不懂良言,更不會識人,身邊慢慢聚集了一眾宵小之輩,大麻煩沒有,小麻煩不斷,家裏人不停地善後。後來就出了大事,殺了人。

武安侯上下各處奔走托關係將事兒掩蓋下去,沒多久就被禦史參了一本,先帝下旨細查,查下來後龍顏大怒,剝奪爵位、抄家、流放……

太太說這事,也為了教育陳明賢和她們在外結交該警惕,女人倒好些,在娘家時交際範圍看父母,出嫁後就看丈夫,因此身為男人,更應該警醒。

且不說遠的,王家大爺王誌遠的事還叫人記憶猶新呢!

“隻要想法子讓老爺身邊的人略提個醒就夠了。”明菲露出個輕鬆的笑,道,“這卻不是難事。”

明玉見她如此說,曉得她有了主意。倒也不怕蘇氏提出異議,畢竟是對榮哥好。她身為榮哥的繼母,若要攔著,可就是她這個繼母有什麽私心了。

“我和你姐夫從沒有不該有的心思,她變著法子鬧來鬧去,也不過一個目的罷了。”明菲冷笑一聲,“說你姐夫要以次子頂長子,若不是她自個兒時時這麽想著,哪裏就生出這樣的話來?趙家三代,也沒見過這樣的事。”

榮哥去了外院自然好,但……也怕蘇氏把手伸去外院。

明菲倒不擔心這個問題:“橫豎外院與後院是分開的,外頭總管的老婆,是先大伯的乳娘,榮哥的乳娘是管事的女兒,這是先大嫂安排的。”

也難怪,身為榮哥的乳娘就敢正麵與蘇氏叫囂,原來還有這麽一層關係。

明玉忽地想起唯一一次見榮哥生母的情形,雖已纏綿病榻許多時日,完全沒了人形,但那雙眸子裏的淩厲、精明絲毫不減。

明菲握住明玉的手,本想說聲“謝謝”,又覺姊妹間這般反倒生分,遂改了口問起安家為鄭氏女兒辦滿月酒的事。明玉說了,還把韓氏懷孕的事也告知了明菲,明菲笑容更多起來。說了一會子話,外頭光線竟有些暗了。又有安家的婆子尋來,明玉起身告辭。

“改日再來陪姐姐說話。”

明菲點頭,讓翠梅替她送一送明玉母子三人。

在安家吃了晚飯,回到家天已黑了。

榮哥的事,隻要說動了安侯爺、安夫人,也不過明年開了春暖和之後就會搬去外院,明菲能安心養胎,韓氏也傳來喜脈,一樁接一樁的好事,明玉心情十分不錯。

楚雲飛見了,卻故意道:“莫非也和衍哥一樣,盼著搬新家?”

明玉搖頭:“六嫂有了喜脈,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肯定高興。十姐姐胎相穩固,雙喜臨門。”

“單為這個?”楚雲飛道,“這兩日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是為何事?”

明玉自然不會說,是因為楚雲飛忙起來不著家,會被他打趣。抱著順哥喂了奶,搖搖頭想到楚雲飛沒見著鄭氏的女兒,便形容起來。

楚雲飛見她眉飛色舞,等她說完,努努嘴道:“喜歡的話咱們就生個女兒。”

呃……明玉瞧著楚雲飛漸漸變了顏色的眸子,心裏有些發虛。

事實證明,明玉的預見沒有錯,第二天扶著酸疼的腰忙於過年的事,楚雲飛很是愧疚。當天晚上,終於沒可著勁兒折騰嬌妻。

常言過了臘八就是年,忙碌的日子轉瞬過去,到了臘月二十這天,宮裏太後娘娘鳳體漸好,念宮裏久未熱鬧一回,趁著過年讓京裏外命婦、內命婦好好熱鬧一回。

原本這事與秦氏、明玉不相幹,結果太後娘娘下了一道諭旨,封了楚雲飛母親秦氏從四品碩人。正月初一這日,可攜帶兩人進宮。

隔天,小宅子又熱鬧了一回,楚二夫人、小黃氏、楊夫人婆媳三個是最早到的。

紛紛送了賀禮,話裏話外無不豔羨。楚二夫人想著秦氏能成為浩命夫人,莫不是因為養了兒子楚雲飛,她的兩個兒子,長子不能指望,次子卻完全能指望。何況,次子七爺是個有才華的,若是參加明年的春闈,說不定她馬上也能成為浩命夫人。

想到這裏,倒有些後悔不該鬧出梅家的事。又見宇文氏在跟前端茶遞水,忽然覺得宇文氏也不是出不得眾的,現在瞧著倒也舉止大方穩重不像個孩子。

楚二夫人對宇文氏和顏悅色,仿佛又回到從前。

其實,明玉和秦氏都知道宇文氏私底下的努力,包括走路的姿勢,端茶遞水的姿勢,每一樣都學得十分刻苦。

楊夫人婆媳三個就有些酸溜溜了,總提到從前的事。等家裏其他客人散了,楊夫人終於把目的說出來,卻是要楚雲飛把楊大爺安排去他的營地。

這是要棄商跟著楚雲飛混了?

秦氏客氣道:“雲哥的事我素來不過問,要先問問他。隻是,老姐姐也在京都這許多日子,雲哥哪兒是如何建起來想必你也聽說了?”

楊夫人覺得秦氏這是直接拒絕,就有些不高興。麵上卻沒表達出來,笑道:“他年紀是大了點兒,不過也一直出門在外走動,算是見多識廣,咱們兩家知根知底,莫不是信不過?”

知根知底,但畢竟斷了二十來年沒接觸。

秦氏無奈道:“我先和雲哥提一提,隻是,他那兒的人,早前是募捐,眼下卻不是。雲哥父親的脾氣老姐姐也曉得一二,雲哥比他父親還倔。我是個沒用的,這些年什麽都靠他,好在他行事我素來放心。”

等晚上秦氏提起,楚雲飛一口拒絕:“商人愛鑽蠅頭小利,但也有原則。之謙不願與他真正結交不是沒緣故,娘也明白,我的差事辦砸了,會是什麽後果。”

皇帝禦賜宅子,眼下又封了秦氏,可見極為重視。辦砸了,就是直接打皇帝的臉麵,畢竟此事是皇帝清政以來,第一個自己拿主意的政見。

其實但看楊大爺容貌極言談舉止,還像是個老實憨厚的,但也有人不可貌相一說。

秦氏歎了一聲,很有些為難。倒不是覺得拒絕了楊夫人不好。若楊大爺是個不好的,不但會害了楚雲飛,還要害了他們自個兒。關鍵是楊夫人婆媳三個那纏人的功夫磨成精了。

明玉見識過,且深有體會。

隻有一個辦法,讓楊大爺自個兒知難而退。

明玉琢磨一會子道:“相公就先答應下來,營地後麵的事是兵部在管,相公能管的是訓練,就讓楊大爺瞧瞧是如何訓練的。當然,話也要說到前麵,絕不會念著交情徇私。畢竟,以後若有戰事是要打仗的,不刻苦訓練,到了沙場上就隻有等著被宰,卻是為他自個兒好。”

天下之事,沒有不努力就立竿見影的。這兩營在抓獲順親王的途中,可是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就算明玉沒見過如何訓練,也能想象訓練的艱苦。

楚雲飛想了想,點點頭,沉吟道:“他若能吃下這苦,靠自個兒往上爬也無關要緊。”

隻是,楊大爺不年輕了,不走捷徑,要爬上去委實不易。營地已漸成氣候,新人怎麽樣也難與舊人相比。

隔天,楊夫人前來討口信,秦氏便說讓楊大爺來見楚雲飛,楊大爺得了準信,等年後訓練開始,暫且給他個跟班的身份去營地看看。

楊夫人很是高興,楊大爺卻高興不起來,想到楚雲飛的模樣,蹙眉道:“隻怕不是個好說話的。”

“哪裏不好說話?我們對他們有恩,一提就應了。不過看起來,是個不好說話的人罷了。”

楊大爺仍舊疑心重重,楚雲飛可不像隻是做做樣子那麽簡單。何況,真要說恩,楚家對楊家提攜更多。但這個想法很快被楊大爺打消了,楊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他多方周旋,也沒法子挽回。

其次,商人的身份總是矮了那麽一些。求別人,還不如求自己,楊家若有人當了朝廷命官,不去找其他人,生意自個兒會滾滾跑來。

此事按下不提,且說秦氏封了浩命後,又開始準備進宮謝恩赴宮宴的事。

許帶兩人,明玉自是要跟著去算是真正在京都婦人圈子露個臉,再選一位服侍的跟隨,倒也不糾結就定了蓮蓉。

但宮裏的禮儀和外頭百姓家不同,明玉隻得勞煩韓氏,請到了一位早年從宮裏出來的老姑姑。

秦氏倒是進過宮的,還是作姑娘那會子,也怕時隔太久,忘了什麽有疏漏以至殿前失儀,便在一旁看著好認真回憶一遍。因時間比較緊,明玉和蓮蓉就要加班加點了,一方麵又到了年節,明玉真正忙得團團轉。

努力了七八天,大年三十這天才緩了口氣。但為著進宮的事,也不敢守歲,早早歇了。隔日一大早就起來梳洗打扮,等到了宮門外已是辰時。好在安夫人、韓夫人、趙夫人也是這個時辰才到,大夥一道步入宮門,有了熟人,明玉和蓮蓉都沒那麽緊張了。

而與她們幾位夫人不同的是,其他夫人多帶著家裏年紀相當、舉止得體、容貌清麗或端莊的未婚配女兒。

當然沒女兒隻能帶兒媳婦,安夫人、韓夫人等見狀隻得相視一笑。

姑娘雖不算特別多,皇帝後宮還是有嬪妃,年輕媳婦也不少,一場宮宴倒有些像百花宴了。其中,自有幾位花容月貌的大家閨秀,可明玉總覺得很多人都會特別留意她。

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漸漸覺得不對勁,又以為是自個兒哪裏做得不得體,忙暗暗問因鄭氏身體緣故不能來,陪著韓夫人一道來的韓氏。

韓氏低聲道:“別管這些,你沒在京都長大不曉得,她們就愛比較。”

正說著,有宮人宣布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到了。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位內命婦、外命婦按照品級列隊分兩隊參拜。

太後娘娘頭發早已花白,言語笑容和藹,但身上雍容華貴的氣度,以及目光中的凜然卻叫人有不敢直視之感。

讓明玉意外的是,皇後娘娘竟然看起來像三十多歲的人,華服掩蓋不了其消瘦,胭脂也不能讓她臉上的陰影散去,雖透著清貴,卻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氣度,周身更好像圍繞著一圈陰霾。

不過想想皇後娘娘的處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順親王以及亂黨主要參與者皆被定了砍頭的罪,隻等年後處決。兩位世子連同順親王其餘家眷貶為庶人,聖上仁義隻判了個流放,不得召永不得回京,流放之地選在了西北之地。

陶大將軍是亂黨內不比順親王罪輕的人,但陶大將軍以及其兩個兒子、陶夫人都病死了,隻留下一眾婦人和兩個年幼的孫子,並未細數其罪行,家裏下人男丁充了軍砘田,丫頭充了官奴,兩位兒媳婦可帶著兩個孫子去流放之地。

即便沒有細數,但陶家的罪擺在那兒。

皇後娘娘隻生了一位公主,沒有生下皇子,且生了公主後再沒傳出喜訊。就算她娘家沒犯事,她沒有生出皇子,底氣已經差了一些。現在娘家犯事了,她帶著一位公主、一位皇子逃離京都讓皇子、公主沒受到順親王迫害,是立了功,可這功和娘家的罪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再者,皇後娘娘的年紀比當今皇帝年紀大三歲。皇帝年輕,她已紅顏不再。

是以,整個宴會,皇後娘娘總共不過說了兩句話,進場的時候,退場的時候,也沒人會主動去搭理她,更像個透明的存在。

而王貴人,根本沒露麵,據說病的有些厲害。

等到宮宴結束,明玉從宮裏出來時才曉得自個兒被大夥注意的緣故。

“聽說,聖上還賜了美人給你?”晚上,明玉換了衣裳洗漱後,坐在炕頭好整以暇地問楚雲飛。

“聽誰說的?”

“此事有還是沒有?”

楚雲飛陪著笑道:“聖上隨口一說罷了,我又沒當真。”

明玉抬頭:“你的意思是聖上當真,你也就收了?”

楚雲飛蹭過來,正色道:“我可沒那些閑錢養其他人,與其留個無底洞,還不如這洞沒形成前絕了後患。因此,聖上說了句戲言,我也就隨口一說罷了。”

楚雲飛說的道理明玉也知,但凡天子所贈,那是要供奉起來的,可人該怎麽拱著卻是個大問題。

明玉倒不是怪楚雲飛把她拉下去,畢竟夫妻一體,可聽著楚雲飛這話的意思,天子之外的人所贈,也就沒有顧忌了?

當然,這不是楚雲飛本意,是明玉自個兒多心。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傳言在京都傳開,雖是一句戲言,卻也叫她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對著鏡子整理頭發,鏡子裏映著一張娟秀的臉,眉尖微蹙。

楚雲飛欺身上前,伸手將她眉尖撫平,笑吟吟問:“這樣不好麽?一次性把以後的問題都解決了。”

明玉吐氣,其實心裏是暖的,但又由不得惆悵。她如今貌似變得人人豔羨,模樣漂亮,得到漸成天子身邊紅人相公的獨寵,連生了個兩個兒子,婆婆待她如親女兒,從無婆媳不和起爭端的事。一切都太過美好,萬一失去……

楚雲飛從後麵擁住她,下巴頂著她的頭,輕輕摩挲柔軟的發絲,對上鏡子裏那雙清眸,楚雲飛輕聲道:“就知道你會胡思亂想我才沒說,阿玉嫁給我,為我生兒育女,我心已足矣。”

隱隱約約有爆竹聲傳來,明玉的心在爆竹聲中寧靜下來。

或許,老天真的特別眷顧她吧。

明玉拋開心思,睡不著和楚雲飛說起家常。想到衍哥時常語出驚人,雖覺得可愛,但畢竟有些油腔滑調的感覺。

“他是男孩,你得閑多和他說說話,若隻接觸後宅女人,也不曉得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現在四歲了,差不多也快定性了。”

明玉道:“後宅婦人聚在一塊,少不得愛說些閑言碎語。他聽得多了,耳濡目染,終究能有什麽好?”

楚雲飛在外不苟言笑,看起來不好相處,明玉始終覺得,男人就該如此,且這也是沉穩的一種表現。往往禍從口出,說話本來就是一門學問,若不會說話,還不如不要說話。

小時候說什麽,大家不過一笑了之,因為年紀小沒人會當真,成年後就不行了。

楚雲飛點頭:“以後出門我把他帶在身邊。”

接下來走親竄友,楚雲飛就一直把衍哥帶在身邊,衍哥雖有些畏懼父親大人,但跟著父親一道,接觸的都是爺們,覺得自己更像個大人,因此很是高興。

年後,楚雲飛忙起來,明玉也忙起來。

禦賜的宅子前兩年才翻修過,隻是,裏麵的家什一類大多數都要現辦,因之前宅子空置,沒有人住,花圃、籬笆等也要修繕,布置宅子,更是事兒多,窗簾、門簾等等,事無巨細。

順哥滿了半歲,就要開始吃飯了,偏這孩子挑食的緊,隻吃米糊和奶水,別人喂還鬧脾氣不吃,隻要娘親喂,明玉隻覺忙的團團轉,日子都分不清楚。

等忙得差不多了,春闈大比都放了榜。

宇文氏勸了七爺一回,就當是先去體驗,七爺也參加了。不曉得是他故意為之還是怎麽著,他沒在榜上,楚二夫人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小黃氏過來尋明玉說閑話,帶給明玉這個消息的同時,順道提到了三爺。

“……正月底才來了京都,我們那兒地方小,也住不下,他自個兒在外頭尋了個地方住。放榜後,名落孫山,就收拾東西給我們說了一聲走了。”

明玉聽小黃氏說起,才曉得三爺來了京都的事,但三爺並沒有登門來見秦氏或楚雲飛。

小黃氏歎了一聲道:“前年大伯就放棄了讀書,大老爺也沒心思再入仕,他這一次落榜,再考隻能下次,中間又是兩三年的時間。倒是有件事還算寬慰,跟著他一道來京都,照顧他起居的丫頭聽說懷上了。”

說著,小黃氏眼底帶著不知嘲諷還是什麽的似笑非笑,意味深長道:“也難怪他會落榜啊。”

明玉不想聽這些,隻是蹙了蹙眉,笑著把話轉開了。

小黃氏見明玉還沒忙完,便去秦氏屋裏陪秦氏說話。

小黃氏走後,落翹惦記著三爺兩口子寫下欠條的事,氣道:“莫不是不打算兌現承諾了?”

直估楚家大房,支出量大,進項根本沒法子填補空缺。不過三爺沒來找他們,明玉倒是樂見。

死纏爛打才真正叫人覺得反感,比如楊夫人一行人。

楊大爺過了年就去了,見了楚雲飛營地那訓練的情景,嚇得第二天就不敢去。楊夫人、楊大奶奶可著勁兒勸他,說楚雲飛不好當眾徇私,沒得其他人見了說閑話、不服氣。但除了明麵上的,其他人都好說。

楊大爺頂不過勸說,跟著又去了兩三天,最後一狠心要求留下來。真正訓練的時候,卻根本沒法子吃下那苦頭,沒幾天就整整瘦了兩圈,還險些昏厥。

楊夫人瞧著心疼,跑來找秦氏念叨,話裏話外多有責怪楚雲飛不近人情之意。

恰好那日楚雲飛回來,聽見楊夫人的話,當麵就問楊夫人,若以後遇上打仗,楊大爺不敵死在沙場上是誰的過?

楊夫人懦懦地道:“也不是非要上戰場,別當我不知,就算非要上戰場,也不必衝人人都前頭。”

楚雲飛道:“我訓練的人,以後就是前鋒。不能衝在前頭,莫非要做逃兵?逃兵隻有死路一條!既如此,趁早別去了!”

氣得楊夫人當即甩袖子離開,秦氏不免長歎短籲,結果過了兩天後楊夫人又跑來。這一回卻是想把楊大爺弄去國子監。

也不知楊夫人從哪裏得知,明玉的六哥陳明賢一位同科在國子監任職,私交還不錯。楊大奶奶就天天過來纏著明玉去找陳明賢說一說這事。

說起國子監,因王家的案子已牽連了一部分人進去,後來因順親王的叛變,又牽連了更大一部分進去。

三老爺、五爺是保住了,不過也受到王家的事影響,三老爺仍舊是個閑散的京官,五爺憑著自個兒努力,倒是比之前好些了。但眼下的國子監,境遇卻不如京都一些書院,裏麵沒受牽連的監生都在想法子出來。

明玉實話說了,楊大奶奶一撇嘴,道:“大爺若是個舉子,也不必找你們了。”

明玉很讚同這話,很想回楊大奶奶一句——讓楊大爺去考個舉子一切不都迎刃而解?

“聖上理政,著實痛恨徇私枉法、貪汙受賄之事。大奶奶也來京都有些日子了,也知街上天天都有新見聞。”

這個節骨眼上,她們莫非真以為楚雲飛的能耐大過天去了?

“那些犯官家屬,每每從街上經過,是個什麽情形?”明玉覺得對楊大奶奶還是直言好了,“我的兩個孩子還小,說我自私自利也罷了,我不希望我的家人、親朋遭罪。娘和相公,也同樣是這個心思。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還望大奶奶理解理解我們,好自為之吧!”

說的楊大奶奶活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臉頰火辣辣怒氣衝天走了。

此後忽然沒了聲息,隔了兩三日,王福從南京趕來京都。

“本來是打算和楊老爺一塊兒來的,結果楊老爺提前走了,老奴把那邊的事辦好,才動身。”

秦氏和明玉都有些驚奇,不由對望了一眼。

“楊老爺來了京都?”明玉將信將疑問道。

王福點頭,見秦氏、明玉的模樣,狐疑道:“莫非楊老爺沒給夫人、姑爺、姑奶奶說一聲?”

明玉搖頭,忙打發人去楊夫人她們的住處,才曉得兩天前已經走了。楊大爺是直接回來養病再也沒去楚雲飛哪兒,倒是楊老爺請人送了一封信給楚雲飛,其大意是為楊夫人婆媳三個,以及長子的作為道歉。

後來王福又說:“楊夫人他們從南京動身的時候,楊老爺根本不曉得,曉得了又氣得病了一場,等病好了根本沒法子來京都。因此才等到開了春暖和了動身。”

楊老爺為人是真沒話說的,秦氏猜疑:“是不是楊家真遇上了什麽麻煩?”

王福這幾年一直在南京,道:“那年夫人、少夫人去南京不是與楊大爺同行麽?還有徐小爺也一道,楊大爺和徐小爺生意沒談成。後來楊大爺多方奔走,與福建沈家三房的沈六爺搭上話了。兩人合夥做買賣出海,在海上翻了船,全賠了進去。這倒也罷了,楊大爺做生意的錢是各處籌來的,翻船的消息一出,債主就找到楊老爺。楊老爺隻得把存下來的東西都買了,錢還是不夠,楊夫人又拿出體己銀子,為著這事兒,楊二奶奶還有楊大奶奶鬧了一場。老奴不怎麽去楊家,具體也不知。後來楊老爺病了,老奴才知楊夫人他們來了京都。”

明玉蹙眉:“這個福建沈家是不是有位女兒嫁給了陶家次子?”

王福點頭:“沈家也有好幾支,沈六爺這一支不讀書,近年開始做買賣。嫁去陶家的那位,是沈家嫡係沈老爺的嫡出女兒。老奴聽說,沈家也出事了。”

“沈六爺那一脈不是嫡係?”

王福搖頭:“據說不是,還說沈六爺的父親成年後才記入族譜,不過近幾年,嫡係倒不如這一支。”

楊夫人她們的心思明玉一開始就明白,楊大爺也不是真正想做官,不過是想著做了官更容易做買賣。

可就如楚雲飛說的,商人也要有原則方得長久。盡想著占便宜,又哪來那麽便宜可占?

反倒是,占了一些便宜,嚐到甜頭,就想占更多便宜的人更多。可放眼看去,這樣的人真能得長久的好麽?

楊夫人等人定是被楊老爺揪回去了,等到了四月他們要回南京,希望那個時候,楊夫人她們能消停消停。

王福辦事很叫人放心,京都的消息送去後,就把楚老爺遷墳的事提上日程,且已安排妥當,隻等楚雲飛他們回去。

轉眼到了三月低,趙家榮哥搬出後院,在距離外院書房不遠的一個小跨院住下來。明菲順利生下一位五斤八兩重的兒子,明玉參加了侄兒洗三禮,南下的事跟著提上日程。

正好孫先生也想回濟南看看女兒、女婿、外孫等,楚雲飛攜一家大小上船南下時,他也動身去濟南了。

四月,百花齊放,比起頭一回和秦氏去南京,更覺這一回沿途風景特別優美。船艙裏時有衍哥朗朗讀書聲,而調皮的順哥已經會爬了,聽到哥哥讀書聲,就想順著聲音爬去。

楚雲飛索性把次子也抱去,然後大夥就時常聽到衍哥讀書時,順哥“依依呀呀”跟著學。

每當這個時候,衍哥的聲音就會越來越響亮,順哥也不甘示弱,其他人旁觀兩兄弟較勁,不覺好笑。

一路好不輕鬆愉悅,順風順水,很快就抵達了南京。

楊老爺卻已帶著一家大小搬去了鄉下。他們也才知道,楊家其他東西幾乎都被楊大爺給賠進去了。

楚雲飛吩咐王福找人去打聽楊老爺一家搬去了什麽地方,等楚老爺遷墳葬入祖墳後,楚雲飛單獨去拜見了楊老爺。

楚家的祖宅收回,模樣大抵沒什麽變化。明玉陪著秦氏整整逛了三天,將宅子每個角落都走了一遍,秦氏不知紅了多少次眼睛,但臉上卻一直帶著笑。

仿佛回到了那短暫的十來年時光裏頭,丈夫還在人世,從桃花樹下走來,肩上落了雪白的花瓣,手裏折了一枝綻放的桃花,朝她微笑……

明玉見了,和楚雲飛商議,不如她帶著順哥陪秦氏在南京住些日子再去京都。秦氏卻搖頭,算了算日子,道:“咱們去淮安看看吧,雲哥這還是頭一回正正經經去嶽家。何況,雲哥他嶽母馬上就要過生,雖不是整數,咱們去了也能熱鬧熱鬧。”

四太太已很多年沒有做生,在明玉的印象裏,似乎隻有四太太三十歲那年,老太太正正經經給她做了一回生日。因那個時候明玉年紀不大,記憶很模糊。此後,太太的生日便在忙於一家上下生計中消磨掉了。

等家裏情況略好了,她們漸漸長大,每到太太生日會自個兒預備一些小禮物。太太雖看不出歡喜,但都會收下。嫁人之後,雖不能回去,也會在太太生日前把禮送去。

此事就這麽停下來,楚雲飛隻有一個月半的假,這還是聖上開了恩的。因此,決定後第二天就動身,南京諸事仍舊交由王福打理。

抵達淮安正好趕上四太太壽辰,但已五月初,楚雲飛在趕在五月中旬前回去,隻能在淮安停留了三四天。

第一天就是四太太壽辰,族人、親戚來了。京都陳明賢、韓氏、明菲夫婦,以及明芳夫婦都打發人送了壽禮,翰哥、衍哥、牛媽媽抱著順哥給四太太拜壽,熱鬧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四太太忙完了,明玉才去找四太太說了韓氏懷孕、明菲順利生了兒子的事。這些四太太已得知了,想著京都如今太平下來,還琢磨著讓顧媽媽把翰哥送去京都。

“……孩子還是跟著爹娘好,淮安畢竟是小地上。”四太太眼裏的不舍一閃而過,道,“你們動身時,就把翰哥帶上,我吩咐顧媽媽跟著去。”

已經決定下來,明玉也不好說別的。

四太太頓了頓,更擔心的還是明菲。京都的所有消息,四太太都已曉得,自然曉得趙家的爵位進了兩級。

“女兒從京都動身時,榮哥搬出後宅住到了外院,聖上體恤趙老爺去年糟了牢獄之災,讓趙老爺先以養身子為主。榮哥就住在趙家大書房後麵。”怕四太太多思擔心,明玉道,“是趙老爺的主意。”

四太太聞言靜默一會子,放心地舒了口氣:“那孩子快十歲,沒幾年就該說親事,成年就好了。”

明玉點頭,又說了一會兒閑話,見四太太麵露倦意,明玉起身告退。

隔天一早帶著衍哥、順哥,一家去請老太太安。滿屋說笑時,忽見一個披頭散發的人衝了進來,屋裏眾人嚇了一跳,後麵緊跟的兩個壯實婆子忙把她拉了下去。

老太太笑容頓時沒了,其他人也不敢說笑。

屋裏忽地安靜下來,隻聽外頭傳來一陣瘋瘋癲癲的笑聲,嘴裏說了什麽卻聽不清,依稀辨別的出,是三太太的聲音。

這個插曲讓老太太沒了心情,大家魚貫著退出來。

“奴婢那會去京都時,三太太明明漸好了,清醒的時候,和以前一模一樣。沒想到……”香桃歎了一聲。

就聽到陳大奶奶神秘兮兮地道:“不曉得是誰把七妹妹的事說給三嬸嬸聽了,之後三嬸嬸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大奶奶見明玉蹙眉,接著又歎了一聲道:“三嬸嬸早前清醒的時候,還說要去京都。自個兒收拾了行禮,可糊塗的時候就全忘了,有時候罵七妹妹,罵王家,有時候還罵三……”

罵三老爺薄情寡義,對她不管不顧。

大奶奶到底沒把這話說出來,不過又長長歎了一聲:“七妹妹如今日子也不好呢,杜嬤嬤前兒還回來了一趟,哭紅了眼睛。老太太給了五十兩銀子,結果昨兒又……七妹妹是糊塗了,不曉得跟著些什麽人,竟然抽起了火麻!”

明玉聽著大吃一驚,那種東西吃上了就丟不開,日子久了一個正常人也要變得瘋瘋癲癲。

“老太太給銀子,是想著憲哥到底是七妹妹的兒子,是老太太的重外孫子,總不能讓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餓著吃不飽飯。何況,憲哥還要讀書,那樣不花錢?”大奶奶道,“王家的祖宅、祖產都充了官,七妹妹的住處還是我們花錢給尋的。十三妹妹不曉得,七妹妹才上癮那會子,還去尋十四妹妹要錢呢。起初十四妹妹不曉得七妹妹要錢是幹這個,還給過一兩次,後來曉得就再也不給了。”

“十四妹妹遠遠避開七妹妹,七妹妹就讓杜嬤嬤去,十四妹妹氣不過,罵了杜嬤嬤一頓,說七妹妹已經把她害成這樣,難道還要繼續禍害她?十四妹妹手裏也沒多少餘錢,杜嬤嬤也就沒去找十四妹妹了。”

所以,杜嬤嬤沒法子隻得到陳家求老太太。

大奶奶這般說,可見對此已有意見。老太太的東西已經給了三房不少,現在還要補貼,老太太又不單單是三房的長輩。

且補貼的,還是外姓孩子。憲哥的確讀書很用功,但憲哥是罪臣王家之後,天子如何敢用叛亂之後?他讀了書,以後不走仕途靠這個謀生去坐館當個教書先生,也沒人家敢用。

大奶奶怎麽想都覺得,老太太的銀子即便填了憲哥,也完全是白搭。

不過陳老太太的脾氣她也曉得,卻是不好當麵提出異議,隻能這樣發發牢騷。

明玉卻由不得暗暗歎了一口氣,爭強好勝一輩子,明珍就這樣完了。

“七姑奶奶如今是在淮安還是在蘇州?”

“蘇州郊外住著,身邊也就杜嬤嬤一個老人了。本來還有兩個丫頭,已經被她發賣了。”大奶奶道,“杜嬤嬤是年紀大了沒人要,若年輕一些,隻怕也被賣了。杜嬤嬤家裏人都勸她回去呢,杜嬤嬤服侍七妹妹半輩子不肯。說七妹妹心裏苦,如果那東西能讓她解脫,不如隨她去。杜嬤嬤為了七妹妹還朝他兒子要錢,能得一個杜嬤嬤也算是七妹妹前世的造化了。”

明珍今年也才二十幾歲……

說著話到了四太太這邊,衍哥嚷著要楚雲飛帶他去街上,楚雲飛索性把順哥也帶上,身邊跟了阿陽、阿尋,牛媽媽、雲媽媽都不放心,也跟著去了。

大奶奶被管事婆子找了去,明玉回到屋裏。

忽覺胸口發悶,端著茶吃了一口才感覺好些。

聽大奶奶嘮嗑了這些話,香桃、落英、落翹幾個想起從前明珍風光時,也忽然間沒了聲響。

“王家的事,她好歹逃過了一劫,自個兒那一劫,卻是逃不過的。”半晌,香桃有感而發。

都說做人無所求無所欲才好,但,當一個人沒有所求沒有欲望,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剩下的就隻是一具軀殼,等著慢慢壞掉腐爛……

明珍,她已經什麽都不期盼了。

下午,衍哥、順哥都睡了,楚雲飛陪著明玉出了一趟淮安城,去了青音的墓地。回來的時候,遇見個乞討的叫花子,蓬頭垢麵、髒汙的頭發黏成摒,髒汙的外衣,髒汙的赤膊,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惡臭。

可這叫花子卻橫躺在路中間,阿陽叫了幾聲,那叫花子動也不動。正好在一座小橋上,橋麵的寬度容得了馬車通過就隻能容一兩個通過了。就是想避開,也沒法子避開。

阿陽踢了叫花子一腳,原想確定叫花子是不是已經沒了聲息,沒想到那叫花子突然跳起來,嘴裏罵罵咧咧,還拳打腳踢。

楚雲飛聽著聲音麵色墓地冷下來,語氣清冷:“給些銅錢打發了!”

幸虧阿陽會些拳腳功夫,那乞丐並未占半點便宜,兩三下就被阿陽製服了。阿陽得了楚雲飛的話,從懷裏取了一吊錢朝躺在橋邊的乞丐任過去。

馬車順利通過,那乞丐的說話聲從後麵傳來,大概是看不起這一吊錢,嘴裏罵罵咧咧:“……本大爺從前要什麽沒有?本大爺從前也快活過,金山銀山也見過,寶馬香車,就是皇宮也去過,美人兒睡了不知幾何。以為一吊錢本大爺就看得起……”

聲音突然被一陣呼痛替代,一群乞丐圍上,搶了他懷裏的銅錢,圍著他一頓拳打腳踢。

彼時,明玉乘坐的馬車已轉了彎,後麵的聲音被隱隱約約傳來的早蟬鳴叫替代。

駕車的阿陽忽然狐疑道:“怎麽小的覺得那乞丐的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從前在哪裏聽過。”

明玉本沒留心,阿陽這麽一說,明玉也發覺,那乞丐不像尋常乞丐,一口京都官話說的十分熟練,便不是京都的人,也在京都生活過多年。聲音也還年輕,她看了楚雲飛一眼。

楚雲飛不等她問,溫柔一笑道:“明兒就要啟程,阿玉還想去什麽地方?”

明玉的心思被岔開,想了想反問楚雲飛:“咱們難得來一趟,你想去淮安什麽地方逛逛?明兒要動身,遠一些可不成。”

楚雲飛一笑:“還是在家裏多陪陪太太吧。”

那還問什麽?明玉想到四太太,道:“幸虧還有十六妹妹在家,我早還以為,翰哥回來了,太太會留下他。沒想到太太要翰哥跟著咱們一塊去京都。”

“太太也不年輕了,操勞了一輩子,如今難得清靜下來。”

明玉倒想起另一件事:“老爺沒為難你吧?”

對這個嶽父,身為女婿的楚雲飛不好評說,隻是搖搖頭給了明玉一個叫她放心的笑容。

四老爺如今倒也沒說要做官的話,整日聚了一群讀書人,不是去這兒看風情吃酒做幾首詩,就是去那兒遊曆名勝古跡,據說有時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次。四太太也不管他,橫豎每月就那些銀子給他使,用了完了就回家來,倒也沒和四太太鬧什麽,也沒再帶什麽女人回來。

回到家裏,落翹立馬拿了兩個荷包迎上來:“是剛才十四小姐打發人送來的,說是給兩衍哥、順哥的。”

“十四妹妹人呢?”

落翹搖頭道:“奴婢向家裏人打聽了,十四小姐還是那樣,不踏進陳家一步,東西是她打發人送到了門口,門上的小廝請婆子帶進來的。”

明玉舉著荷包看了看,吩咐落英:“咱們從京都、南京帶來的東西,你尋一些叫人給十四妹妹送去。”

落英點點頭,忙下去辦了。

牛媽媽抱著順哥進來,順哥見了娘親,就揮舞著小手臂撲過來。明玉見他眼眶裏還掛著淚,便問牛媽媽:“什麽時候午睡醒了?”

“才剛醒來不久,哭了兩聲就沒哭了。”

這孩子白天不怎麽睡覺,就特別粘人。平常還好些,睡了覺起來不見娘親就要哭。

明玉抱著哄了一會子,順哥才又活潑地去**爬來爬去。

正巧,大奶奶過來找明玉說話。

“你們明兒一早就要動身,太太說今兒晚上,請你們一家去我們那邊吃頓飯。”

明玉起身讓座,大奶奶坐下來,笑道:“這一走卻不知又是何時才能見呢!”

再過個兩年,陳老太太七十歲大壽,無論如何都會回來。明玉算著,笑道:“等老太太大壽,我們肯定會回來祝壽。”

“才剛我就和太太就說這事兒呢,算算也不過兩年多,四嬸嬸嫁到淮安後,大半輩子幾乎都在淮安。頭些年也一直是四嬸嬸在老家照顧老太太,替我們盡孝。如今我們回來了,老太太身邊也不缺人,就想著不如讓四嬸嬸趁著機會跟著你們一塊兒,也去京都住兩年。”

明玉不由看了大奶奶一眼,大奶奶接著笑道:“六弟妹不是又懷上了麽?翰哥出世那會子,嬸嬸就沒去,翰哥倒是個好孩子,也不認生,和嬸嬸很親。雖然相處時日不長,翰哥跟著你們去了京都,嬸嬸哪有不想念的?再說,也怕六弟妹心裏有個什麽想法。”

昨兒晚上四太太才說這話,大太太、大奶奶今兒就曉得了,看來大房如今很關注四房。

韓氏倒不是這樣的人,若不是京都丟不開,她也想在四太太跟前盡盡兒媳婦的孝心。

“隻是,母親怕是不肯的,再說,老太太年紀也大了,我們都不能在跟前……”

大奶奶道:“十六妹妹明瑤今年十歲了呢,也差不多該議親了。即便京都那頭沒有合適的,帶十六妹妹出去長長見識也好。總之是幾全齊美的事。太太已經去找老太太說這話了,隻要老太太讓嬸嬸去,嬸嬸哪裏就去不得?”

說著又訕然道:“說起盡孝,我們才真正羞愧,這麽多年,都沒在老太太跟前。好歹,讓我們在跟前好好盡盡孝,沒得老太太都忘了還有我們呢。”

這廂說話,那頭已有老太太屋裏的錦年過來請四太太去說話。

老太太的話和大奶奶說的大同小異,反正就是讓四太太去京都跟著兒子媳婦住,家裏還有老大媳婦,長孫媳婦等,不必擔心家裏的事,便是四老爺哪兒,老太太耳明目聰,威信還在,他也不敢怎麽樣。

四太太想了兩盞茶的功夫,心裏是真舍不得翰哥,又想著明瑤的婚事,終是點了頭。

顧媽媽高高興興當即帶著丫頭婆子開始打點行裝,翰哥曉得祖母要和他一起去京都,也很高興。衍哥更是寶氣,跑去幫忙。

明玉也帶著香桃幾個過去,人多力量大,半個時辰就收拾好了。四太太忙著交代離開之後的事,總之,等大奶奶親自過來請大夥過去吃飯時,皆已妥當。

隔天一早,從淮安碼頭上了船,一路北上,五月十四這天下午順利抵達京都。提前打發了人給陳明賢、韓氏送了信兒。

他們上岸時,陳明賢攜韓氏親自來碼頭迎接。

韓氏的懷相早就顯露出來,天氣熱穿的衣裳單薄,瞧著肚子更大。四太太見了就嗔怪:“在家好好養著就是,出來做什麽?馬車顛簸,自個兒遭罪。”

韓氏忙扶了四太太:“娘來了,我們高興,在家等不得就來接了。”

正說著,明菲兩口子也趕來碼頭,做了月子,明菲已養回來,四太太臉上的疑雲憂心散盡,什麽也不說了,一行人上了馬車,阿陽領著其他人搬行李。

楚雲飛她們的行李,直接送去了新宅子。

魏媽媽以及其他留下來的人已將新宅子收拾妥當,正好楚雲飛十六才去營地,看了黃曆,十五也是喬遷搬家的好日子。因此在租來的宅子歇了最後一晚上,隔天將零零散散的東西收拾出來,幾輛馬車裝載好,楚雲飛領帶一家大小正式搬進柏樹胡同禦賜的宅子裏。

因為趕了路,頭一天也隻韓大奶奶、韓二奶奶、安二奶奶、楚二夫人等派人送了賀喜喬遷的禮。明玉當即忙著把回禮預備好,吃了午飯才得閑,看著布置一新的新家,明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隨口朝楚雲飛道:“這還真是新家呢,十之八九都是新的,簇新簇新的!”

楚雲飛道:“等過些了年就有了底蘊了,看起來就半新不舊了。”

其實也有一部分不是新的,存在直估徐家庫房裏的東西,徐之謙已經替他們運來京都。

四進的院子,直接把外頭兩進劃分成前院,後麵兩進做了後院。秦氏的正院位於二進中軸線上,明玉也住在二進左翼,這宅子不比直估楚家的宅子小,不過人口還不多,三進暫且空著。

想到這裏,明玉問楚雲飛:“上回給你說的事,你放在心上沒有?”

明玉手裏的人畢竟有限,魏媽媽家的年紀大了,且一直在莊子上,家裏又沒兒子接替,魏媽媽留在了京都,魏媽媽家的卻仍舊要回去。南京那頭王福離不開。總管的問題,明玉隻能讓楚雲飛想辦法。

本來江夫人說要買莊子,結果江大人調任盛京總兵,一家子都跟著去了任上。其次,直估的莊子倒也不必馬上出手,這一次聖上將當家抄了的東西歸還,楚二老爺、楚二夫人、楚大老爺、阮氏等隻字未提,那莊子他們也不敢再打主意了。

正說著,菊影進來稟報:“徐小爺來了。”

楚雲飛朝明玉挑挑眉,明玉曉得這一次楚雲飛又找了徐之謙。

“總是麻煩他,你也好意思?”

楚雲飛搖頭,不以為意:“是他自個兒攬下罷了,你等著,我先看看人怎麽樣。”

雖是兩個性格迥異的人,也不知為什麽就這麽合得來。明玉目送楚雲飛出了屋子,卻有門上的婆子進來稟報:“三奶奶來了。”

明玉一時沒反應過來,婆子道:“是直估三奶奶。”

吳氏?明玉本能地蹙了蹙眉頭,恰好落翹在外頭,聽見了冷哼一聲道:“她來做什麽?裝出一副柔弱狀,我就沒看出她如今哪裏弱了。”

吳氏已由人領著進來,恰好聽到落翹的話,站在院子門口,臉色煞白又忽地緋紅到耳根子底下。

落英忙拉著落翹去了隔壁屋裏,落翹不肯,落英哄道:“梅枝說有件東西找不著,是你收了,正要問你呢。”

落翹這才去了隔壁抱夏。

落英迎上去,福福身,打量吳氏兩眼。比起那會子,吳氏身上的穿戴倒好了很多,麵上勉強扯出一抹笑,還了一禮。身後跟著一位嬤嬤一位丫頭,卻隻睜著一雙眼四處打量。

落英笑問:“三奶奶怎麽來了京都?

吳氏穿戴整齊,也沒覺得風塵仆仆,落英隻是隨口一問。

吳氏笑道:”七爺要成親,大老爺、大嫂他們都不能來,我趕來道個喜。“

寒暄兩句,落英請吳氏進屋。

到了屋裏,明玉客客氣氣請她坐下,她便忙給身邊的婆子打了眼色。偏婆子又全神貫注打量屋裏,隻覺各處都簇新,晃眼睛的很,眼裏流露出豔羨。

吳氏咳嗽一聲,她才回過神,忙朝明玉見了禮。

明玉微微點了點了下巴,婆子就把盒子遞給了吳氏,吳氏呈上來:”一點兒薄禮,恭喜四叔、弟妹喬遷之喜。“

明玉遲疑著,到底接了,轉手交給落英,又客氣地請吳氏坐下。吳氏這才在椅子上坐了,和吳氏,明玉真沒話可說,吳氏大概也不曉得該怎麽開口,或者說什麽,等菊香送了茶來,就一直低頭吃茶。

眼看著一碗茶見底,菊香上前蓄茶,吳氏才忙搖頭笑道:”不用了,我今兒來,還想和四弟妹說個事。“

不會是三爺的事兒吧?明玉靜靜等著,一般琢磨著果真是此事,該如何說話。

吳氏又垂了眉眼半晌,才很為難地啟齒道:”那個欠下的銀子,四弟妹能不能再寬限我們幾年?“

一開始就沒指望三爺和吳氏能真的還上,本來也沒把這當做一回事,可想想他們後來的所作所為,這銀子不當回事都覺得不行。算不清的糊塗賬就罷了,算得清還是要算清!

”大概要幾年?“明玉問道。

吳氏卻沒想到明玉會這麽直截了當地問,眼裏驚訝一閃而過,隨即又被濃濃的失望填滿。垂下頭,咬了咬嘴唇,搖頭低聲道:”具體也說不準,總之我們會想辦法。“

明玉不說話,吳氏也有些坐不住,站起身道:”打擾弟妹了,我就告辭了。“

明玉沒有挽留,讓落英送一程,吳氏忙搖頭拒絕:”落英是弟妹身邊的大丫頭,弟妹這裏忙,我還認得路。“

明玉又吩咐菊香去送。

吳氏出了屋子,香桃就琢磨著道:”奴婢若是沒記錯,當初三奶奶送欠條給姑奶奶的時候,就說在十年內還清,眼下還有好幾年才十年呢!“

明玉當然也記得這事,吳氏是在用欠條試探他們的態度,若明玉和顏悅色,就是不怎麽和大房計較了,或者不會與他們計較,她才能進一步提出其他事。

這就是得寸進尺吧,楚大夫人他們一直以來可不是得寸進尺地步步相逼麽?大房和他們走到今天,難道是楚雲飛他們的錯不成?

香桃也覺提到大房就膈應,將吳氏用過的茶杯收起來,順口說笑道:”沒想到二夫人還真要再給七爺辦一場婚禮。“

說到這事真正叫人啼笑皆非。楚二夫人說要按照新婚那樣辦,老兩口就在城裏臨時租了小宅子當做宇文氏出嫁上花轎的地方,還匆匆忙忙地給宇文氏辦了一套嫁妝,讓宇文氏改了姑娘裝束。

接下來的日子裏,有了總管,回禮的事明玉不比麵麵俱到。徐之謙找來的這位總管,從前就是做這個的,且一直在京都,對京都各家無比了解。後來因直言得罪了主子,一怒之下被攆出來。

徐之謙見他穩重實誠,卻又不缺處世圓滑,便收了他做了個掌櫃。楚雲飛這裏要人,他做掌櫃不免屈才,因此推薦給了楚雲飛。見了麵,雙方一拍即合,當即簽下契約,走馬上任第一天,就對外院管理提出一套完整的製度,擬好之後,送來請秦氏、明玉過目拿主意或修改。

有了總管,明玉大多忙著陪前來道賀夫人、奶奶們,當然,少不得還要擇個日子邀請送禮的人來吃頓飯。還有順哥斷奶的事,總之她覺得她仍舊很忙。

當然,楚雲飛也忙,一個月就回來了三次,在家歇了三晚上。

另一邊,楚二夫人同樣很忙,忙著往京都各家送請帖。

而直估那邊,梅家的姑娘已定了親事,交換了庚帖。因此,七爺這個時候把宇文氏娶進門也就沒什麽問題了。

”吉期定在了八月,這會子就把請帖散出來,二夫人還真有些等不得了呢!“香桃笑道。

在七爺婚事還沒辦的時候,倒是從淮安傳來了一件軼事。

”……說是一對夫妻跑去寒山寺想找回自己的兒子,偏寒山寺根本就沒有。那對夫妻在寒山寺附近轉悠,四處打聽,抱著僥幸希望能找到親兒子。大約徘徊了半個月,走了上百家,半點兒消息都沒。那對夫妻隻得放棄了,準備回家的時候路過河邊,瞧見憲哥在河邊打水洗筆,挽著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疤,夫妻兩口子見了,立即就認定憲哥是他們當時走投無路擱在寒山寺外頭的兒子。“

韓氏輕輕撫摸肚子,道:”那對夫妻頓時抱著憲哥痛哭了一回,就要拉著憲哥跟他們走。憲哥哪裏認得,說了自個兒的名字。又指著一處房舍說,他娘在裏頭。正好杜嬤嬤聽見響動,跑出來瞧,可把杜嬤嬤嚇著了,以為是拐子,要拐了憲哥去……“

那對夫妻見親兒子不認他們,一時也沒法子,又見憲哥穿戴還體麵,身邊又有嬤嬤服侍,就當是親兒子真沒找著,隻要兒子過得好就罷了。

誰知,杜嬤嬤帶著憲哥回去後,有附近的老百姓說出明珍吸食火麻的事,又說憲哥很可憐。小小年紀什麽都做,因家裏請不起先生,又無錢送他去私塾讀書,隻能得閑偷偷跑去私塾外頭偷聽。

夫妻兩聽了一驚一乍,萬一兒子染上了怎麽辦?又暗暗尋訪兩日,果然如附近百姓所言。憲哥體麵的衣裳也就兩三套了,一日不過兩頓飯。雖杜嬤嬤對憲哥好,都把好的給他,讓他先吃飽,可憲哥還是麵黃肌瘦。

這對夫妻從前家裏艱難,如今倒是過得去,至少蓋了新房,又置辦了田地,還在小鎮開了一間雜貨鋪。不管怎麽樣,總比明珍這裏的日子強些。請得起先生,也能送去略好些的書院讀書。

那火麻染上又戒不掉,是個無底洞。夫妻兩一合計,還是把親兒子帶回去好。因此先找了杜嬤嬤,和顏悅色說了。

杜嬤嬤哪裏肯,她始終不相信憲哥是別人家的孩子。雖然如今的憲哥長得不像明珍,也不想王家任何人。

那對夫妻見無法談妥,一怒之下,就把明珍告去了官府。

”……杜嬤嬤忙回去尋老太太幫忙,老太太倒覺得,果然是對好夫妻,不如讓憲哥跟著去,反正跟著七妹妹也不見得好。因此決定先見見那對夫妻,不管大人做了什麽,憲哥畢竟還是個無辜的孩子。“

說到著,韓氏又忍不住歎了一聲,接著道:”那對夫妻卻覺得官府信不得,就把這事在蘇州鬧開了。沒法子隻得見官,七妹妹到了公堂上,說憲哥是在寒山寺外頭撿來的。“

明玉想到以前韓氏就說過,憲哥十之八九不是明珍生養,便道:”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麽事兒了。“

”可憲哥不願跟著回去,他讀過書的,這個年紀也懂事了,他說不管他是誰生的,他的母親也隻有一個,就是七妹妹。七妹妹卻隻把憲哥往那對夫妻身邊推,憲哥在公堂上大哭起來……“

落翹聽得入神,見韓氏停下來,忍不住忙問道:”後來呢?憲哥是跟著爹娘回去了,還是仍舊留下了?“

”判給了那對夫妻,但隔了幾日他自己又尋了原路跑回來,如今怎麽樣大嫂信上沒說。隻是,沒想到七妹妹會……“韓氏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看了大奶奶的信,她一開始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明珍會自絕死路,吸食火麻。但事實就是事實,不相信也不成,不過化作一聲歎息罷了。

其他人也不由靜默下來,屋裏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隔了一會兒,明菲道:”那東西也不是真的戒不掉。“

心裏卻也明白,不是戒掉與否的問題。

過了幾日,陳大奶奶的信又來了,明珍記憶力越來越差,連杜嬤嬤也認不得了,飯也不記得吃過沒吃過,她似乎真的借著火麻,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個幹淨。

而憲哥,他願意跟著那對夫妻回去,卻要等明珍的事完了……

五奶奶曉得之後,便動身回淮安老家看看明珍,看看明珠以及三太太。

八月初八,大吉,宜嫁娶,宜搬遷,總之是個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這一日,忙了兩個月的楚二夫人細細打扮了一番,帶著小黃氏忙於七爺娶媳婦的大事。

因花轎繞一條街就能抵達,又按照京都媒婆所說,過了午時在抬進門,是以正席也安排在了晚上,倒是京都大多都曉得這樣的習俗,因此赴宴的大隊伍幾乎是過了午時才趕來。

秦氏、明玉、楚雲飛作為本族親戚,上午就到了。楚雲飛在外頭應酬,秦氏、明玉便在裏頭。上午賓客不多,還去看了新房。

楚二夫人倒是一點兒也沒馬虎,新房布置一新,門窗上的油漆都是新刷上的。七爺穿著大紅喜袍,相貌堂堂、玉樹臨風,惹得眾位夫人連連稱讚。楚二夫人臉上就露出驕傲的笑來。

倒是沒瞧見一早就來賀喜的吳氏,得閑問了一句,小黃氏撇撇嘴很不在意地道:”早就回去了,說是五爺屋裏那個小妾動了胎氣,胎相有些不穩。“

後麵的話明玉卻是沒聽清,外頭傳來一陣熱鬧喧天的爆竹聲。爆竹聲過後,便是喜慶的吹打聲,有人嚷嚷:”新娘子進門了!新娘子進門了!“

幾個孩子是坐不住的,忙吩咐各自的乳娘、丫頭帶著去看熱鬧。

等拜了堂,一身紅妝,披著鴛鴦大紅喜字蓋頭的宇文氏被送入新房,外頭喜慶的吹打間隔著傳來,沒多久便到了開席時辰。

到一更天,賓客散了七七八八,七爺與宇文氏依了媒婆所言的吉時,行了最後的交杯酒禮。

紅蓋頭被七爺用秤杆撩開,眾人見七爺一直不苟言笑表現的十分沉穩,不由也安靜下來。哪知,紅蓋頭撩開,本該羞答答的新娘子,卻一直抿著嘴隱忍著笑,終於在看見穿著一身喜袍的七爺,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

這一聲笑出來一時就忍不下去,大夥見新娘子不羞澀,又被她發自內心高興的笑容感染,亦紛紛笑起來,連七爺也扯了扯嘴角。

那媒婆反應也快,見大夥都笑,竟臨時改了吉祥話兒,揚聲道:”一笑到老,舉案齊眉。“

卻是沒想到,這話很快就在京都傳開,竟有人效仿起來,此是後話。

明玉在回去的路上,想到宇文氏的摸樣,忍不住又笑起來,因楚雲飛那會子不在,就當做閑話說給楚雲飛聽。

”……我那會子出嫁,坐了花轎又坐船,然後又上了花轎,累都累死了。“最後還在新房坐著一整天。

楚雲飛攬了妻子的肩:”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

頓了頓和明玉商議:”要不咱們也重新辦一回?“

明玉沒好氣地瞪了楚雲飛一眼,他們與七爺和宇文氏又不一樣!

”你這輩子沒機會當新郎官了,還想當就等下輩子吧!“

”嗯。“楚雲飛道,”隻要阿玉想做新娘子,我不就能做新郎官?“

回到家裏,安頓了熟睡的順哥睡去他的小床,楚雲飛立即一把抱起明玉上了架子床,明玉嚇了一跳:”鬧什麽呢?!“

”洞房。“

鬧洞房也不該是在這裏。

楚雲飛盯著懷裏的妻子,眉梢含笑,深邃的眼底都帶著笑意,道:”這一次阿玉連花轎也不用坐了……“

八月的夜空,繁星好似顆顆珍珠,鑲嵌在深藍色天幕下。閃閃地發著光,又似一雙雙含笑的眸子,靜悄悄觀望世間。

它們仿佛永遠停在一個地方,而日子卻會繼續,繼續下去……

——(全書完)

------題外話------

實在對不起,果然還是把更新推遲了。前麵的叛亂改了幾次,這本書也是小果到目前寫最長的一本書,寫最後兩端話時,忽然極為舍不得。舍不得明玉這個並不完美的姑娘,更舍不得楚雲飛的情深意重,以及四太太、宇文氏……很多人,好像在小果心裏都活了下來,故事告一段落,他們的生活卻會繼續。

謝謝親親們對小果的不離不棄鼎力支持,下本書,咱們再續前緣!

不過,暫且會選擇休息一段時間,把下本書的大綱整理好,這本書很多不足也需要靜下來尋找然後改進,希望下本書能得體提升!

那啥,有可能下本書還是古代文,不過承諾的現代都市文,因為篇幅短,小果仍舊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