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少年和少女（二）
少女集中營的大門打開，一百多名臉色喜悅的女孩子列隊而出，林森帶著她們昂首向聖希爾達倫神殿的方向走去，照例吸引了一路上無數的目光。
那個叫米婭的女孩就站在門口，她雙手緊緊絞在一起，臉色蒼白而呆滯，就連指甲劃破皮膚都毫不在意，她身邊的其他女孩也大多一副沮喪頹然的表情。
大門的關閉仿佛劃開一條橫溝，門外和門內宛如天堂和地獄之間的距離，雖然林森在離開前保證不會趕她們走，保證安排她們今後的生活，但這並不能給人太多的安慰。
牧師和平民，完全是兩個階層啊！一個等同於貴族，一個還是會任人欺壓。
米婭昏頭昏腦的走回自己的房間，這個房間裏住著十個女孩子，卻有八個成為牧師，隻有她跟另一個叫莉維雅.哈布斯的半身人少女沒有成功。
房間裏的莉維雅.哈布斯正哼著小調在四下忙碌，將一件件的東西塞進她的小包包，一幅要離開的樣子。
“你這是要幹嘛？”米婭呆呆的問道。
“我要走了，在這裏三個月好吃好喝又好玩，但半身人就該去流浪，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呢。”莉維雅.哈布斯收拾好後，走到米婭麵前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柔聲說道：“親愛的米婭，我會想你的，我很高興認識你，也同時幫我向其他朋友道別。”
半身人少女的眼角泛起淚花，自從家庭巨變後，她還從未在那個地方過的如此舒服，如此溫暖，而且還如此開心。那個唐泰斯騎士看上去也不是那麽壞，她甚至有些後悔搶了他那麽多錢。
“你要去哪裏？”米婭又問道。
“我要去亞眠行省，哪裏有我的事業。”談起自己的事業，莉維雅.哈布斯很認真的說道：“我可是為整個人類的幸福而工作。”
米婭完全搞不懂莉維雅.哈布斯在說什麽，但她心中突然有個念頭...，“莉維雅，你能帶我走嗎？”
啊...？！莉維雅.哈布斯有些呆，半天才試探的問道：“你想跟我去亞眠行省？那地方離鐵齒堡非常遠。”
“是的，我覺著我好失敗，好難過。”米婭低著頭，神情落寞的說道：“我已經很努力了，每天都在祈禱，時時刻刻都在祈禱。我想成為牧師，莉莉.芳登怎麽做，我就怎麽做。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願意拿我的生命來交換。
但神靈並沒有眷顧我，我沒有成為老師需要的人。我的希望破滅了，現在我隻想離開這裏，走的越遠越好。”
莉維雅.哈布斯先是有些無法理解米婭的衝動，但她很快嘴角咧開，欣喜若狂的跳了起來，“你說你願意跟我走？真的...，真的嗎？！哈哈哈...，我終於拉到一個人願意跟我走了，這下看??下看互濟會的那些混蛋還敢不敢嘲笑我。
太好了，太好了！米婭，你放心好了，你是我的好朋友。一路上所有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可是有上百金幣的人啊，錢包鼓鼓的，保證你舒舒服服的抵達亞眠。”
莉維雅.哈布斯樂得都快成失心瘋了，她抱著米婭真是親了又親，啃了又啃，蹦蹦跳跳開心死了，這可是她長久以來收獲的第一個成就啊，值得紀念，非常值得紀念！
米婭本人則有些不適應，她推開已經有些瘋瘋癲癲的莉維雅.哈布斯，將自己的衣服簡單的一包，輕聲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哦，等等，我要寫封信給愛德蒙.唐泰斯騎士，我真想留下來看看他閱讀信件的表情。”莉維雅.哈布斯嘻嘻哈哈的寫了封簡短的信箋，就放在房間的桌子上，然後就帶著米婭偷偷摸摸的離開了少女集中營。
在恢弘而偉大的聖希爾達倫神殿麵前，一百多人的隊伍顯得相當渺小。而在神殿的廣場上，以圖拉大主教為首的教會高層正在舉行盛大的彌撒祈禱儀式，數千的信眾聚集在這裏，聆聽圖拉大主教的聲音。
林森帶著手下一百多少女牧師趕到場外，西斯特主祭已經等候多時，當他看到一個個身穿潔白長袍，神情莊重肅穆的少女時，心懷大慰的拍著林森的肩膀說道：“愛德蒙，我真是要感謝你，你為我爭取到了一個極好的機會。”
“這都是在為清晨之主效勞。”林森不敢居功，隻能將一切歸於洛山達。他也不問是什麽機會，顯得虛若懷穀。
西斯特主祭會心一笑，在林森耳邊低聲說道：“待會圖拉大主教會親自接見你，阿薩德.荊棘大公也會趕來見證，這將會是你進入公國上層視線的好機會。”
對於圖拉大主教的接見，林森沒有太多在意。但對阿薩德.荊棘大公的見證，林森卻忍不住要吐槽道:“那頭死要錢的狗熊，肯定是還不放心他的二十萬金幣吧！”
隨著彌撒儀式進入**，廣場中央的圖拉大主教站在台上向信眾高聲喊道：“偉大的清晨之主啊，您的慈愛和恩寵永遠眷顧世人，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高貴還是低賤，無論健康還是病苦，您的光輝普照大地，您的溫暖嗬護人心，…。”
宗教儀式總是這樣，場麵嚴肅，氣氛熱烈，不如此就無法鼓動人心，但數千人如同山呼海嘯般的呼應聲響起，連林森心底都有種被感染的激動情緒。
一百多名少女牧師更是第一次身處這種場合，熱烈的氣氛讓她們剛剛萌芽的信仰愈加堅定，進而狂熱。
看到西斯特主祭微微點頭，林森帶著他的女學生們昂然邁步走進神殿廣場中央，在眾目注視下緩緩走到圖拉大主教麵前。
華麗的金色長袍難掩圖拉大主教衰敗的麵容，這位老者的年齡已經超過百歲，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看起來隨時可能回歸洛山達的懷抱。隻是林森走到近前時，卻能看到他一雙溫和的目光中閃過如電的精芒。
“至高的晨曦使者，我今天帶領一百一十四名信徒，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許，皈依到吾主的光輝之下。”林森帶頭，一百多少女全都微微低首。
台上的圖拉大主教掃視站在下首的林森等人，一陣乳白色的霧氣彌散開，將整個廣場都掩蓋其中。而在霧氣中，所有洛山達的牧師身周都猶如一盞盞亮起的明燭，隨著等級的高低分成不同的亮度。
廣場中央的亮度最微弱，但數量卻是最多，在場每個人都對這一奇景發出低聲驚歎，往年教會學校也會培養出同樣數量的低階牧師，但那是每個月出現幾個而已，從未像現在這般聚集起如此之多。
圖拉大主教深感滿意，之前西斯特主祭提出有人能在三個月內培養出一百名低階牧師時，他還認為對方是在開玩笑，但隨著林森在近三個月聲名鵲起，叫他反而有所期待。
隻是…。
站在少女牧師前麵的林森本人也在乳白色霧氣中亮起幾分光亮，但這亮度也太弱了吧，甚至不如他身後的那些少女。這讓圖拉大主教想起西斯特主祭曾經報告說這位小騎士可能非常受清晨之主的寵愛，甚至可能是選民。
有這麽弱的選民麽！頂多算是個非常好的信仰啟蒙者吧。
圖拉大主教在心裏將林森放低一個層次，不再過多的關注，他開始高聲祈禱，為新晉的少女牧師進行祝福，這是每個新牧師的福利，高階牧師會在新牧師正式加入教會時幫助她們直接麵對神靈。
祈禱詞亢長而繁瑣，叫林森聽的腦袋直發昏，等到好不容易結束時，天空大亮仿佛開了一扇窗戶，整個神殿廣場落下一道道彩色的光柱，無數的祈並者在雲端唱起嘹亮的歌聲，可愛的小天使順著彩霞滑落，在廣場的每個角落打鬧嬉戲。
現場一片肅穆，就連圖拉大主教都低頭俯首，因為就在下一刻，神殿尖頂上的洛山達神像大放光芒，仿佛如同黑夜中的火炬，照亮整個鐵齒堡。
神威之下，一切皆需順從。激**的神力和整座聖希爾達倫神殿相互輝映，一層層的神力波動猶如巨大的花瓣一樣在天際盛開。
神殿外，阿薩德.荊棘大公眼神複雜的看著這一奇景，心思沉重的對身邊的溫莎伯爵說道：“愛德華，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愛德華.喬是溫莎伯爵的原名，老貴族這會也是半天無語，晨光之神洛山達是擁有強大神力的高等神，跟戰神坦帕斯，正義之神提爾擁有同樣地位，實在不是他所能評價的。
“我們可以重用那個叫愛德蒙.唐泰斯的小貴族。”溫莎伯爵想了半天也隻有這句話。
大公殿下也沒想能得到什麽答案，隻是輕歎一聲‘可惜了’，便在侍衛的簇擁下，騎馬揚鞭前往神殿廣場。
而在廣場內，圖拉大主教對於這場彌撒儀式深感滿意，他能體會到神靈對他的讚許，於是開口說道：“愛德蒙.唐泰斯，感謝你為祀奉吾主所做的努力，我現在正式冊封你為教會執事。你所培養的這批晨光之民，將進入教會學校進修。”
這是應有之意，林森恭敬的表示感謝，接下來就該退場了。他走到場外，就有專職的教會神職人員迎上來，準備帶走他身邊的一百多名少女。
“老師…。”莉莉.芳登作為少女中表現最優秀者，一直就站在林森身後，這一刻就要別離，小女孩禁不住眼淚掉下來。這小家夥一哭，帶著其他女孩也都哭了起來。
三個月的相處，是林森給與了這些少女新生，將她們從苦難的生活中解救出來，並且帶給她們相當於貴族的地位。從今天以後，她們再也不是娼妓，不是乞丐，不是童工，不是可有可無的浮塵，而是活生生的人。
“要哭就哭吧，痛快的哭，痛快的笑，這都是你們今後的自由和權力，你們再也不需要壓抑自己了。”對於這些少女，林森也深有感情，對她們簡直就像是父親和兄長般的照顧，他挨個撫弄少女們的頭發，叫喊她們的名字，一個一個的擁抱。
這一趟做下來，所有女孩都哭的跟淚人似得。
“愛德蒙.唐泰斯。”有人在林森身後喊道，林森回頭一看，圖拉大主教跟阿薩德.荊棘大公聯袂而來，兩人都笑吟吟的看著他。
“大公殿下，主教閣下，二位好。”林森恭謙的低頭回應。
“圖拉閣下，你們教會有如此人才，實在是難得啊。”
“愛德蒙同樣是公國的臣民，一樣是為公國服務。”
兩個大人物相互恭維幾句，狗熊一樣的大公殿下不再繞圈子，直接說道：“你們教會答應給愛德蒙.唐泰斯的獎勵可不能少哦。”
“對教會有功的人，我們絕不吝嗇，就按照西斯特主祭當初的約定來執行。”圖拉大主教非常爽快的說道。聖希爾達倫神殿有著上千年的積累，還真不把幾十萬金幣放在眼底，如果真的能用金幣換來牧師，相信任何一個教會都會做這筆買賣的。
如此一切皆大歡喜，林森事後還將自己撰寫的關於整個少女集中營的培訓過程交給了西斯特主祭，這是阿薩德.荊棘大公禁止林森再培訓牧師後，圖拉大主教點名要求記錄的。
事後還有些酒會和典禮，林森作為參與人員少不了被當做標本一樣拉到各處去展示，按西斯特主祭的說法，叫做認識更多的朋友。
作為林森跟班的賽斯.卡爾卻在一片觥籌交錯中不得不向自己的長官告假，“唐泰斯大人，我能否提前離開一下，我晚上約了人。”
“哦吼吼…，你的小女友，是吧？沒關係，去吧，去吧！”林森已經在人群中喝的有點多，跟在他身邊的凱瑟琳.巴德爾又沒辦法擋酒，搞的他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
“謝謝，謝謝。”賽斯.卡爾連聲謝過，轉身就跑的沒了蹤影。
一路從聖希爾達倫神殿跑回來，十六歲少年的心已經是撲騰撲騰的跳，他來到那家新開的酒吧，看到裏麵還空無一人時，反而放下心來，“還好，沒有遲到。”
這家酒吧叫做‘碎夢’，是林森開的格調吧，但生意真是慘淡到吐血。剛開業時五折優惠，一向嗜酒的老巴克跑進去，坐下沒個兩分鍾就跑了出來，給出的評價是‘太幹淨了，太安靜了，沒有一點喝酒的氣氛’。
酒吧內的侍女都是林森的女學生兼任的，一雙雙文文靜靜的大眼睛叫賽斯.卡爾分外局促不安。
少年被看的好不自在，辯解了一句：“我來等人的。”
這話惹來一陣輕笑，酒吧的少女們都認識賽斯.卡爾，一個個低聲私語，拿眼神瞟著少年說悄悄話。
若非已經答應心上人會等下去，賽斯.卡爾隻怕要掉頭就走，但他現在也隻好耐著性子坐著，期盼下一秒就有奇跡發生。
天色慢慢低沉，夜晚很快就來臨，賽斯.卡爾在座位上焦慮不安的扭來就去，他忍不住向酒吧內的少女們問道：“你們的晚餐結束了嗎？”
答案是早就結束了。
少女們的議論聲慢慢消失，調侃的笑容也逐漸被可憐的目光代替，酒吧內就賽斯.卡爾一個人坐在那裏默默的等著。
又過了許久，少年也沒有如坐針氈的感覺了，他隻覺著屁股發酸，座椅太硬，但他還是繼續等下去。
酒吧內燃起了幾盞油燈，少女們開始每天例行的祈禱，賽斯.卡爾呆呆木木的坐在那兒，心裏隻有反反複複一句話，‘難道她一點也不喜歡我？但我要等下去，我承諾過的。也許會有奇跡也說不定。’
隻是奇跡沒有發生，酒吧的門口沒有出現那個期待中的身影。
“對不起，我們要打烊了。”看守酒吧的少女已經滿口嗬欠，看著賽斯.卡爾木然的站起來，腳步沉重的離開酒吧，那佝僂的身子在路燈的映襯下拉出老長老長的影子。
回到集中營，賽斯.卡爾緩步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可在路過少女的營房時，他忍不住走向自己心上人的房間，在門口猶豫好久，最終還是敲響了房門。
房門卻一敲就打開了，賽斯.卡爾先是嚇一跳，跟著就推開了門。房間裏黑咕隆咚的，什麽也看不清，原本住在這個房間的十個少女有八個成為了牧師，應該還剩下兩個才對啊！
“米婭。”賽斯.卡爾鼓起勇氣喊了聲，聲音在房間裏回**了兩三次，沒有回應。少年又喊了幾聲，最後才確認房間裏壓根沒人。
怎麽會？米婭在哪裏？她是不是出事了？她是不是在約會途中遇到壞人了，她會不會有危險？
賽斯.卡爾的腦子瞬間就炸了，熱血上湧，怒氣沸騰，一股無所畏懼的騎士精神湧上心頭，他連忙找來一支蠟燭進了米婭的房間，結果很自然找到了莉維雅.哈布斯留給林森的信。
一根筋的少年立刻定性的認為自己心上人估計被人給劫持了，可這小家夥近一年來將全部的精力都花在練習長矛上了，還是個妥妥的文盲，他拿著信慌慌張張朝外跑，正好遇到了喝的醉醺醺被凱瑟琳攙扶回來的林森。
“唐泰斯大人，唐泰斯老爺，米婭，米婭，被人劫走了。”賽斯.卡爾沒頭沒腦的衝到林森麵前。
連站都站不穩的林森下意識接過信，打開一看，開頭很普通‘尊敬的愛德蒙.唐泰斯騎士，我是莉維雅.哈布斯，…。’
看了沒幾行，原本還腦子糊塗的林森突然一蹦三尺，大罵的聲音在夜空中傳出老遠，“那個該死的小娘皮，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躲了三個月！”
“在我成為聖女騎士團的團長後，每當身邊的人談起米婭.芬迪，無不在她的名字前冠上各種極端侮辱，極端低賤，或者極端輕蔑的前綴，不如此無法體現出對她的痛恨。
可沒幾個人知道，那個被世人極端痛恨的人，曾經是我的同學，曾經跟我在同一個房間，曾經也有過十六歲，曾經滿臉雀斑喜歡開心的笑，曾經有個少年深深的愛著她，…。
我時常想，如果那天莉維雅.哈布斯沒有帶著米婭.芬迪離開，事情又會如何...？
對此猜測我無法想象，隻能感歎人的命運往往會在一個不起眼的時間發生改變，而等你發現某個節點很重要時，再想挽回已經成為枉然。”——薩法納斯摘自《莉莉.芳登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