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羅滇王的傳說
苗族人好酒,熱情好客又是他們的傳統,族長和幾個苗人拿出家裏的米酒和臘肉款待,一直喝到了寨子裏的蘆笙響起來,寨子裏的青年男女在一堆篝火邊又是唱又是跳,原生態的歌舞滿是古老的民族韻味,恍惚之中仿佛瞬間穿越了幾個世紀,和電視中的豔麗雅致整齊劃一大不相同。
克朗寨裏的苗人大多單純質樸,也不避諱和我們這些外人交流,族長後來也湊到我們這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山裏山外的世界。
老林跟族長喝了一口酒,問道:“這個季節到山裏,氣候沒有問題吧?”族長接過大頭的煙,從火堆裏拿出一根燃燒的木柴點著了,慢慢地道:“這個季節倒是還好,沒什麽雨水,山裏的河溪都枯著,到牛耳嶺順著河道應該好走一些,不過也說不好,我們這裏的藥農獵戶基本上沒人去那裏,一是太遠又偏僻,二來是怕衝撞了神明,降了災禍。”
白露插嘴道:“原先老寨人也不怎麽去那一帶,我們當地的苗人對山神是很敬畏的。”
顧光明撇了撇嘴,說道:“要是真有山神,這裏到處都是山,又不是隻有牛耳嶺,山神豈不到處都是了?”
族長白了顧光明一眼,說道:“你們外人懂個什麽,牛耳嶺的神明可是保佑著苗人的苗神哩,厲害的很。”說罷,有些醺然的族長眼睛望向遠方,緩緩地給我們講述了寨子裏一代代承襲的傳說:
古時候苗族各部落分散,部落之間爭戰殺伐不斷,百姓苦不堪言。
牛耳嶺一帶有一個部落的首領,後世都叫他“羅滇王”,有一年對外戰爭失利,軍隊被全部擊潰,隻剩下一個人一路東躲西藏四處流亡,敵人的追兵緊追不舍,羅滇王慌不擇路逃回到牛耳嶺,又是幾天沒吃飯,擔驚受怕,大概越想越窩囊,一狠心打算就此死了算球。
話說就在羅滇王這個loser爬到一處崖邊哭天抹淚,感慨天地不公造化弄人,一躍往崖下栽去,準備二十年後再當好漢,可腦袋撞得稀爛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羅滇王是毫發無傷,慢慢地羅滇王醒過勁兒來,想起這一帶苗神顯靈的說法,四處磕頭哀求神明現身,苗神見他實在可憐,化身成一個老人,勸慰他天無絕人之路。
羅滇王乘勢不斷懇求苗神幫他,發誓要救苗人萬民於水火,將來一定報答,山神終於拗不過,估摸著也認為羅滇王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大好青年,賜予了羅滇王巫蠱神力。千叮嚀萬囑咐萬萬不可為惡,羅滇王又是磕頭又是感激。
回到部落後,羅滇王重整旗鼓,從那以後,百戰百勝,沒幾年就一統周邊各部。當時的中原正處於一個相對穩定的強盛時期,羅滇王瞅準時機,率先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認和策封,不僅得到錢糧的援助,還引進了先進的農耕和鐵器鑄造技術,又過了幾年,日漸強盛的羅滇王再次發動戰爭,將苗疆各大勢力一一剪滅,形成龐大的統一王國,自此稱為“羅滇國”。
和平終於降臨到了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羅滇王勤勉有加,王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羅滇王不敢忘了苗神的恩德,又幾次重返牛耳嶺拜謁,四處卻也找不見蹤跡,最後隻得下令將牛耳嶺一帶封山,任何人不得靠近驚擾,悻悻離去。
羅滇王一共活了多少歲眾說紛紜,反正在苗人的傳說中他的孫子也沒能活過他,據說最後也沒死,可能實在活膩了,把他的王位傳給後代從此不知所終。羅滇王沒了以後,龐大的羅滇王國最終沒能堅持多少年,幾支靠近中原的諸侯勢力聯合陷入混亂的中原王朝地方軍閥發動了大規模的戰爭,曆經多年征戰,羅滇王國土崩瓦解。
一千多年前羅滇王的古老傳說,在族長口中以緩慢而充滿敬畏的語調娓娓道來,雖然多數是怪力亂神的成份,卻浸透了這個民族幾千年的文化內涵,一代代苗人口口相傳中沉澱了厚厚的歲月痕跡,讓人的思緒跟隨著幽然神往。
寨子裏的蘆笙再一次嗚嗚咽咽地響起,卻沒有了明快的節奏,曲調悠揚,如泣如訴,借著逐漸淡滅的篝火光,我看到白露眼中隱約泛起了淚花。
老林輕歎了一聲,吩咐大家各自回到安排好的往處休息。
按照計劃,第二天上午九點半隊伍集合出發,我們幾個一大早換上了公司準備的探險裝備,將其餘的隨身物品都寄存到了族長家裏。帶著指南針的防水手表戴在手腕上,探險用的軍刀也插在腿側,彼此間興奮和緊張的心情溢於言表。
隊伍聚齊以後,老林重複了一遍要求。我們八個人,又雇了幾個寨子裏的村民拖了兩匹驢子,馱上必備的帳篷裝備,準備出發。吳波身體不適,倒是不能去了,不過他找到了白露,仔細地交待了半天發現原石的地點,似乎並不難找,老林也曾說過,這種水衝料多半成礦在上遊的山體,山體一部分崩塌被水衝到下遊,所以原石的發現地點可能距離礦脈很遠,正常是按照水流方向逆行,在符合成礦條件的地帶重點尋找。
出發前,我下意識地回頭忘了一眼,遠處大族長站在角樓的陰影下,表情陰鬱地看向我們,天氣雖然並不冷,卻讓我打了個寒戰。
老寨距離克朗直線距離不算遠,路卻曲曲彎彎,附近總有打獵或者采藥的村民進入老寨,並不難走。不管是科考地質隊的那幾個,還是走慣了山路的村民都不覺得如何吃力,一路有說有笑。當過兵的大頭更是和那幾匹馱貨的驢子一樣身健體壯,同白露和徐美女開著玩笑。我和顧光明卻有些吃不消了,咬牙挺著,怕讓兩個女人看了笑話,硬著頭皮挨到了中午。
計劃中第一天的行程並不如何吃緊,上午趕路,下午的時間也相對充裕,饒是如此,黃昏時分到了老寨,我和顧光明也是筋疲力盡了。老寨與一般苗寨駐紮在山頂或者半山腰不同,處在四周高山環立的小型盆地中,農業條件十分艱苦,一戶人家隻有幾畝在穀間的薄地或者緩坡上修築的梯田,現在已經荒廢了接近十年,放眼望去,長滿了雜草灌木。
一行人緩緩進到了寨子裏,原來的木質吊腳樓常年沒有人住,老林怕有塌了的危險,決定還是在寨子裏找一小片空地先安排宿營。大家乘著還有天光,趕緊開始分工拾柴點火,把各自的營帳支起來,白露瞅著一座吊腳樓愣愣地發了一會兒呆,大概是她以前的家,隨後也跟我們一起忙碌起來。
篝火生起來,老林喊來了白露,手裏拿了幅地圖,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麽,我湊過去,老林笑了笑,指著遠處,說:“那地方就是我們的目的地,牛耳嶺。”我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視野盡頭,隻見群山橫亙,山色蔥綠,牛耳嶺高聳入雲,雲霧繚繞之中,看不清它的真實麵目。
我有點發怵,心說好遠,看來有得罪受了。
這時候,遠處有人大喊一聲“開飯”,我實在餓壞了,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臘肉片放在米飯上蒸,有著煙熏肉香味的豬油滲進米飯裏,再加上一大勺味道古怪卻並不難吃的鹹魚燴菜,飯菜雖簡單,在此時的我看來,卻好吃的如同滿漢全席。
吃脹了肚子,在寨子邊的小溪蹲下來洗個手都困難。天已經黑了,慢慢地走回來,看到大頭和白露不知說著什麽,白露忽然笑了起來,在我聽來,那就是傳說中銀鈴一樣的笑聲,心裏微微地泛起了醋意。
索性遠離他們幾個,獨自跑去和幾個雇來的村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這些村民都是時常出外采藥的藥農,自帶著簡陋的帳篷,湊在一起說說笑笑,看來早就習慣了野外宿營的生活。
幾個人裏邊,歲數最大的大家都叫他老石,一路少言寡語,可幾口酒下肚,話就多了起來,東拉西扯一通,然後說道:“不是我吹牛,年青時候我也和省裏的人去過牛耳嶺哩。”
“哦?”這倒讓我興奮起來,“也是去地質考查?”
“差不多,進山七八天,給了五十塊錢,那年月五十塊錢可值錢得多哩,好家夥,能買多少米和雞蛋。”
我對於討論通貨膨脹不感興趣,不過幾十年前有人去牛耳嶺考查過,倒讓我覺得頗感意外。
“那你們找沒找到什麽啊?”我接著問。
老石臉一虎,仰頭狠狠灌了一口酒:“怎麽沒有?重大發現,當時那個隊長說是重大發現哩。”
接下來的對話我就很難聽懂了,其實老石自己也不知道這個“重大發現”是什麽,我想多打聽打聽,老石又明顯是喝高了,前言不搭後語,完全不知所雲。
訕訕地回到我們這個火堆旁邊,大頭也不窮侃了愣愣地忘著火堆發呆,白露正專心致誌地看著一本不知什麽書,看我走過來朝我笑了笑,顧光明則是眼睛眯縫著,斜靠在一塊石頭上,朦朦朧朧進入了半睡狀態。累了一天,我也乏得很,打聲招呼,拖著顧光明各自回到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