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級別絕密

午夜三點鍾。

秦衛國家裏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對於一個剛剛結束了為期幾個月現場發掘的考古工作者來說,打斷他的睡眠是異乎殘忍的行為。被驚醒的秦衛國卻並不這麽想,抓起電話的一瞬間,直覺告訴他,一定有大事發生了。

三月的北京春寒料峭,現在是淩晨五點,一輛綠色的軍用吉普車匆匆開往南苑機場,車中的秦衛國正思考著剛剛電話中的內容,年屆六十的劉所長疲憊卻不容置疑的聲音仍然回旋在耳邊,從來不講空話的老劉這次的第一句話竟然先強調了組織上對他的高度信任,然後是一支考古隊隊長的突然任命,與軍方共同的組建,絕密的級別,立即出發,這將是一次怎樣的行動?

停機坪上軍用運輸機的轟鳴聲打斷了秦衛國的思緒,跟隨著車上的中年軍人,他一臉茫然地下了車,裹著厚厚的軍大衣走上舷梯,機艙門口兩個戰士突然向他們敬了個軍禮,整齊地喊了一聲“首長好”,嚇了他一跳。

飛機衝破黑夜,盤旋了半周,徑直向南飛去,飛機上真正的乘客隻有他和那個一臉嚴肅的周姓軍人。雖然噪音很大,困意還是向秦衛國襲來,三十四歲正值壯年,睡眠如果不足,蹲在冰天雪地的考古工地也能打盹。姓周的軍人這時卻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拿出了一遝照片,遞向秦衛國。

秦衛國難免有些緊張,接過了那些黑白照片。七十年代末,彩色照片還遠沒有普及,不過這不妨礙秦衛國看清照片上的內容,這是一次古墓的現場發掘記錄。

專注於這些圖像記錄,他懸著的心漸漸放鬆下來,一張張瀏覽著。照片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編號從01開始按順序向後排,以他的經驗初步判斷,這是一座漢晉風格的古墓,規格很高。雖說距離今天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古墓已經越來越少,可秦衛國畢竟是個考古工作者,工地下了十幾年,什麽樣的古墓他沒見識過?

機艙內昏黃的燈光下,秦衛國稍微皺了皺眉頭,這座古墓的發掘明顯是從墓道打開了一道缺口進入的,墓道已經被破壞,這倒更象是盜墓賊的傑作。

除此以外,現場照片不論攝影的質量,還是編號的順序,都沒有什麽問題。秦衛國的腦子這時已經進入了一種工作狀態的程式化思考,墓道,墓門,甬道,前室,左右耳室,存放墓主人的棺槨的主室,照片卻到此為止了。

正常來說,這也並不奇怪,古墓發掘的前期清理工作並不是考古的重點,墓主人的棺槨和幾間墓室的隨葬品往往要等待經驗豐富的考古專家。但如果僅僅如此,這麽大的陣勢完全沒有必要,掃了一眼旁邊正襟危坐的軍人,卻沒有等來任何的解釋,秦衛國反倒更加疑惑起來。

秦衛國對於考古現場照片的瀏覽習慣是先粗後細,先弄明白古墓的結構和大致的年代,然後再逐步分析每一個細節。即將麵臨的這一次考古發掘,事情起的如此蹊蹺,他不自覺地試圖在這些照片中發現不尋常之處,這一次他翻看的很慢。

首先他關注到的是甬道壁畫中的一幅,與前幾幅展現古人想象中冥界的流線清晰畫風大不相同,也可以說格格不入。這一幅全是各種符號,密密麻麻地,第一眼的感覺是一種獨特的文字,記述著什麽。

這種文字並非秦衛國熟悉的古文字中的任何一種,不論是甲骨文小篆漢隸等等漢族地區一脈相承的文字,還是一些少數民族特有的,秦衛國不敢說都能夠解讀,最起碼可以辨認出那種風格,這是他的專長之一。這個辨認過程就好象歐美人哪怕一個漢字和日文也不懂,卻仍然可以看出日文和漢字之間一定有什麽關係。

而對於眼前這種文字,他卻毫無頭緒,他的腦子裏沒有一種文字形態可以和這種文字牽扯上什麽關係,秦衛國決定先放一放。

第二個引起他注意的是古墓主室的棺槨形製,先前墓道甬道的寬闊,壁畫的精美,除主室以外前室和左右耳室的設置,都決定了這座古墓是王侯級別以上的規格。那個年代王侯墓葬無一例外地在主棺外套一層更大的木槨,棺槨之間留有空間用於放置隨葬品,至於天子更是幾棺幾槨,一層套著一層,顯示地位的尊貴。

槨如果搭置的很大,還可以形成一座獨立槨室,處於主墓室中間。可這座級別很高的古墓卻僅僅放置著一具主棺,沒有槨或者槨室,而這具主棺從照片看上去卻異常精美。也就是說,這座絕對高規格的墓葬什麽都不缺,卻沒有了槨。

這似乎沒什麽,但對秦衛國這樣的考古專家,卻感覺這好象一個十分講究穿著的人,從上到下衣著華美高貴,唯獨光著腳沒有穿鞋一樣不可思議。

照片中的古墓除了墓道的破損,十分完整,沒有盜掘過的痕跡,這是讓秦衛國感覺很滿意的地方,幾間墓室的陪葬品和主棺原封未動,似乎靜靜地等待著他去親自揭開那些秘密。

天已經大亮,軍用飛機仍然向著南方飛去。秦衛國心裏最大的困惑仍然沒有舒解,未知的古代文字,有棺無槨的奇特形製,這些都遠不足以解釋這次行動的特殊級別,即使幾年前秦兵馬俑的發掘,也沒有這麽隱密和急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中午時分,飛機降落在一處簡易的軍用機場,秦衛國眼睛裏布滿血絲,跟著中年軍人下了飛機。天氣悶熱,秦衛國知道這裏大概是南方某省,脫下了自己的軍大衣,還沒容得他打量一下眼前的環境,就被催促上了一輛搭著綠色篷布的軍用卡車。

車廂內的光線有些暗,秦衛國緩緩適應了一陣才看清兩排正對著的長木板搭成的臨時座椅上,已經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二十幾歲的年青人他不認識,看到另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秦衛國卻“咦”了一聲,喊道:“馬教授?”老者微笑著衝他點點頭,讓秦衛國坐到自己身邊。

馬教授是秦衛國大學時期的老師,一輩子沒結婚,那個年月因為家庭出身不好,成了曆史反革命,文革以後才結束了下放,回到大學繼續教書,眼下正在申請平反,秦衛國正是他的得意門生之一,秦衛國也是特別尊重他的為人和廣博的學識。兩人從來沒斷過書信的聯係,去年秦衛國還專程去看望過他,可實在沒想到竟然在這裏聚到了一起。

卡車開始向目的地駛去,秦衛國這時才知道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中年軍人名叫周永忠,是這次考察隊的領隊。除了介紹自己的名字,周永忠說這是一次搶救性的考古發掘,並且提了一個要求,就是絕對不要互相打聽,需要知道的,到了現場會告訴他們。

路時好時壞,有時車會停下來似乎在接受檢查,車廂裏的每一個人都沉默不語,二十幾歲的年青人隻是開始時和秦衛國簡單地握了一下手,說自己叫趙平,讓他稱呼自己小趙就好,然後就一言不發。秦衛國看到馬教授覺得格外親切,很想和一年多沒見過麵的馬教授多聊上幾句,卻被車上凝重的氣氛所感染,除了表情略顯欣喜,很多想說的話隻能咽了回去。

一個小時以後,車停在了一處很大的軍用帳篷前,秦衛國一行人跟在周永忠身後進到了裏麵。帳篷內放著一張長會議桌,鋪著綠色的桌布,正中間掛著一副地圖,每個座位前都整齊地擺放著搪瓷茶杯,眾人都坐了下來。

又等了五分鍾,一個看上去六十歲左右長相十分威武的軍人從外麵走了進來,從氣質上一看就知道是一位首長,周永忠站得筆直敬了一個軍禮,幾個人也連忙都站了起來。

這位首長徑直走向地圖下麵的木椅,一擺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說道:“考古我是一竊不通,接下來的行動安排都由周永忠同誌全權負責,我隻能告訴你們,事關重大。”然後衝著周永忠一點頭,身體向後靠到了椅子上。

七十年代,這種考古隊通常有領隊的設置,領隊並不一定是專業人員,事關專業的由隊長負責,關鍵的事情還得由領隊拿主意,秦衛國他們當然明白這規矩。

周永忠先詢問了眾人是否仔細看過了那些考古現場的照片,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轉頭問向了秦衛國,讓他發表一下看法。秦衛國把自己在飛機上總結出的兩個疑點表明以後,馬教授和趙平都點了點頭,周永忠噓了一口氣,緩了一緩,從公文包裏又拿出幾張照片,讓眾人傳遞著看一下,然後說:“從現在開始,一切資料的查閱等級,均為絕密,希望各位嚴格遵照保密條例。”

秦衛國首先接過了照片,緩緩地看過,照片上並沒有什麽不可想象的場麵,仍然是他在飛機上看到的那種奇特的文字符號,不過這一次卻隻有兩種字符,沒有什麽規律的組合在一起,橫著一排排的字符有長有短,上下排之間靠左邊對齊,初看上去是和我們現在從左至右的書寫習慣完全一樣,寫完第一排再依次向下寫第二排。現在他手中的每一幅照片都是由這兩種符號組成的壁畫圖案。

可這代表了什麽呢?秦衛國不由緊蹙了眉頭,遞向馬教授,然後問道:“這是主墓室中的壁畫?”

周永忠點了點頭,說道:“這座古墓墓道的發現完全是一種偶然,與各位想的一樣,你們是第二支考古隊,前天上午部隊和文物考古部門已經先期進入到了古墓,並且拍下了這些照片,所有的照片你們已經全部看過了。至於現在這幾張為什麽要單獨拿出來,你們馬上就會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