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工作筆記
打開工作日記翻到正文看了幾頁,我不由得暗讚了一聲,這字寫得真是漂亮,清新又不失剛勁的字體,滿篇用藍黑色的墨水寫的好象字貼一樣工整飄逸。
字裏行間的內容看上去,幾十年前於暄他們的這次考察是官方組織的,考察的目的雖然沒有明確提到,但應該是一次地質勘探,而且肯定不是為了尋找什麽翡翠礦。
日記的前幾篇,林林總總的記述了很多出發前後的細節,非常詳實,看得出於暄這個人謹慎而心細。日記中記錄的考查隊一共六人,隊長姓吳,筆者一直稱呼他“吳老師”,話語裏透著尊敬。
工作日記中提到的地名和克朗寨一帶大不相同,不知道他們的起始路線是如何劃定的,張選猜想可能是從牛耳嶺的另一側進入到這個龐大的洞群。這倒讓我寬慰了許多,既然不是從和我們一樣的路線進到這裏,說明這個洞肯定有別的出路。
最讓眾人關注的從下麵這一篇開始。從這一天的記述來看,事實上於暄已經陷入了絕地。
……
1980年11月30日昨天沒有繼續日記,因為一整天都處於慌亂之中,我發現自己被困在這裏了。離開這裏的辦法想了許多,卻沒一個管用。進來時的路完全找不到蹤跡,為什麽我也說不清,昨天和今天就在這裏打轉。
把這裏當成一個龐大的迷宮來尋找出路顯然有什麽不對勁。同樣的路一遍遍的重複,看上去一樣又不一樣,一定存在著什麽看不見的規律。我嚐試了無數遍之後的結論是,這裏並不存在人工預設的機關,一切看上去再正常不過,這處境真讓人哭笑不得。
給養大概還有五天,這裏找不到水。
……
這篇日記裏沒有提到他是如何走到眼前這惱人的山洞中,從前幾篇的順序和時間來看,於暄應該是在當年的11月29日進入到山洞,然後失去了方向,而且在記錄這篇日記時,他是獨自一個人。1980年,距離今天已經快三十年了。
關於洞裏的路於暄盡管記載的並不詳細,但能看出所經曆的與我們大致相同,但是他走過的路顯然比我們要多,很多路已經重複了幾遍,我們幾個的猜想於暄也約略提起,不同的是他直接肯定了這裏沒有機關,其中有一點,他提到了沒有水,而我們卻並不困難的發現了水源。
張選這時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可能是山裏的水脈變化引起的,二十幾年前和現在比,水脈有了變化也是正常的。”
這一篇沒有什麽線索,我接著往下讀去,故意讀的很慢。下一篇隔了一天。
……
1980年12月2日早上起來有些頭暈,這兩天睡眠不好,也沒法好。我知道在這境遇裏保持休息和旺盛的體力很重要,可真的做不到。
雖然身體狀況很糟,可還是堅持著再走了一遍這裏所有的岔路,這些岔路和前幾天一樣,偶爾變化著,這讓人很迷茫,肯定不會是我記錯了,可我想不出什麽其它原因。關於出口,仍然沒有蛛絲馬跡。
這洞穴整體真的不大,指北針的顯示和我的感覺一樣,所有的路都是在一個區域內繞來繞去,這片區域大致計算下來方圓一兩平方公裏的樣子。找不到任何規律讓人很迷茫,我甚至想不起來是如何進到這個神秘的區域內。
今天一整天的感覺都很奇怪,總有一種被偷窺感,我不論做什麽,總有個“它”在我周圍,我看不見摸不到它,可是第六感一直在告訴我,它真的存在。
這很詭異。做為一名科學工作者,我是不信鬼神的,我也自信雖然現在的境遇很遭,但還不至於崩潰到疑心生暗鬼的地步。
它是誰?它要做什麽?
……
我突然意識到於暄這種直觀感受就是我感覺到的那種不對勁,我說不清的感覺可能是一種被偷窺感,不管轉向哪裏總有眼睛盯著背後,但再想想也不完全一樣。好象不僅僅是被偷窺感,還有其它的感覺。
顧光明這時惶恐地睜大了眼睛,說道:“對,差不多就是這麽個感覺。從堵死那個小洞口開始,一直心裏發毛。”
張選打斷了顧光明,說道:“別急著討論,再往下看看。”
中間幾篇內容象是在重複,不斷地掙紮著尋找出口,一次次失望,流露出越來越悲觀的情緒。這個於暄很聰明也很注意細節,逆向思考的能力我遠遠不及。對於這洞裏掌控了自己命運那個“它”的存在,逐漸從懷疑到深信,從對抗、掙紮到屈從,於暄並沒有準確找出這個“它”是誰。
我想起幻境中那種無助的心理經曆,看不見的對手帶來的壓力真能讓人瘋掉,暗暗打了個寒戰。
再接下去就是最後一篇,寥寥幾筆,而且寫得斷斷續續,無補給的體力消耗讓於暄的思維已經不夠連貫了,字還算工整,卻比前幾篇虛弱無力的多。
……
1980年12月7日這洞穴是活的,我不知道這麽琢磨對不對,這很不可理解。可是我的遭遇更加不可理解。
雖然盡量節省,我還是用完了所有的水。
我的身體很虛弱,可沒感覺到什麽痛苦,與其在這裏煎熬,不如早些消亡離開這個世界,我知道這也是它的所願,它要得逞了。
我沒打算過要戰勝它。
它操控著整個洞穴。
……
又向後翻了幾頁空白,沒有任何的字。這最後的章節寫完以後,於暄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中堅持了可能沒有多久,就被孤獨地困死在這裏。慢慢把日記本合上,我閉一會兒有些累的眼睛,“它操控著整個洞穴”“這洞穴是活的”是什麽意思?
張選一直仰著頭楞楞地看著洞頂,忽然說道:“大家先都不要說話,多花點時間把能想到的細節都想周全了再出結論,我們先把他安葬了吧。”
估計每個人都和我一樣滿肚子的疑問和猜測,卻都沒有說什麽,我將各種細節在腦子裏慢慢整理著,有些象一個將素材整理成論文的過程。張選說的對,如果我們沿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就某一個細節僵持不下,隻能把所有人的思考方向都引進到誤區。與其這樣,不如各自分析,然後將最後的論點形成了再討論。
於暄的工作筆記帶給我們的,其實也沒有非常明確的線索,而是更廣闊的思路。
張選第一個站起來走向於暄的屍體,我的心中此時對這個於暄充滿了尊敬,手裏握著的這本日記,仿佛記述了他平凡但絕不肯自甘卑微的靈魂。
幾個人心裏各懷所想,四處劃拉著大大小小的石塊把於暄的身體完全遮蓋住,又向上堆砌成墳頭的樣子,這很費時間,可是時間對我們來說既寶貴又不知道該用來做什麽。
直到張選說:“好了。”眾人才停手。隨後張選撿起一塊一麵略微平整的石頭,想了想,簡單刻上幾個字,鄭重的擺放在這處簡易的墳前。大頭將那隻帆布背包拾起,把滿是鏽跡的老式手電也裝進去,一起放在了張選刻的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