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到底有沒有人啊,來開個門呐!”

“吵死了!”我走下床,一臉晦氣地拉開門栓,“誰呀,大晚上的擾人清夢。”

出現在我麵前的是個二十啷當歲的無賴相青年,嘴裏刁著一根青草,看到我,眼睛一亮,“喲嗬,敢情還是個漂亮小妞。”

我瞪向他,“你有事沒事啊,沒事滾蛋!”

“凶什麽!”他睃我一眼,慢吞吞從懷裏掏出一封沾滿了油漬的信,“你是不是有個朋友叫徒有酒啊,他托我送信給你。”

我剛要去拿。他猛的把手一縮,嬉皮笑臉道:“嘿嘿,姑娘,你那個朋友可說了,送到這封信會有五兩銀子的賞錢。”

“送一封信要五兩銀子,你怎麽不去搶去啊。”

“嘿嘿,偷搶拐騙那可是觸犯國法的勾當,我池雲飛就算再不成氣候也不至於去搶不是。算我吃虧,你也不用給五兩了,一頓宵夜錢我就把信給你。”

“哦?那信呢?”

“信?信不就在這呢嘛。”眼睛一轉,“哎,我的信呢?”

白菩提把信讀完了,扔給他,“徒大哥發現了藍無歡的藏身之地,叫我們趕緊過去。”白菩提一直管徒叔叔叫徒大哥,真不知道他倆這輩分是咋論的。

我進屋拿起紅羅傘,“那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吧。”

白菩提忽然回頭說:“你就不用去了。”

我:“啊???”

白菩提:“沒跟你說話。”

那應該是在跟琴琴說了,也不知琴琴都說了什麽,白菩提歎了口氣,“隨便你好了。”我趕緊追上去問,“琴琴說了什麽?”

“她說藍無歡也是她的仇人,不報此仇,她難消此恨。要跟我們一塊過去。”

“那就一起去唄。”

池雲飛攔住我們,“喂喂喂,做人要厚道,我大老遠的給你們送信,你們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啊。”

沒空跟他計較,扔給他五兩銀子,囑咐小葡萄看好家,和白菩提當即刻不容緩地趕往了目的地。

徒叔叔給我們留的地址是天歌城外北的方丈山,和傳說中的仙山一個名。

今夜是七月三十,朔月之夜,天空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我點燃了幾張夜光符扔到半空中照明。白菩提帶著我禦風而行,因為看不見,我也不確定琴琴有沒有跟上來。

方丈山很快就到了,徒叔叔的位置很好找,漫天靈符燃燒的地方就是了。

徒叔叔共計點燃了二百三十六張夜光符,將整個空地映得亮如白晝。獵妖師的照明符都是經長明草汁浸泡過的,一經點燃,少說可燃上半日。

藍無歡是修行了千年的大妖,加之這些年沒少吸食少女元氣,妖力更是比一般千年妖物精純,徒叔叔被他打的遍體鱗傷,身上的符紙也用光了,僅靠著一柄斬妖劍苦苦支撐。

藍無歡看徒叔叔已是強弩之末,聚起一團妖氣便朝他推去。我見勢不妙,忙從半空躍下,展開紅羅傘,擋住了那團張牙舞爪的妖氣。

妖氣中心發出一陣刺耳的叫聲,但很快就被我的紅羅傘吸食幹淨了。

徒叔叔擦了擦嘴邊的血,露出一抹疲憊的笑,“死丫頭,我還當你不管我的死活了呢。”

“你的死活誰稀罕管啊,我是來替天行道收服這妖怪的。”紅羅傘一旋,道道金光自傘頂射出,藍無歡猝不及防,身上被射出十幾個窟窿。

他用妖力修補好這些窟窿,衝我獰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有兩把刷子。”

“老娘刷子多著呢,何止兩把,你就慢慢領教吧!”斬妖劍猛的出鞘,疾刺他心窩。他不閃不避,迎著我的劍尖撲了上來,我正納悶,看到不遠處白菩提手上靈光攢聚,知道是他用夢境控製了藍無歡,劍鋒去勢更急。眼見馬上就要沒入藍無歡胸口,那妖怪卻霍地一側身,擦過劍尖,五指成爪,直取我心窩,“小丫頭,你不會真以為我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

他五指鋒利如刀,剖出我的心簡直輕而易舉,後退無路,我大驚失色,這時隻見無數條七彩遊線遊了過來,束住了藍無歡的手臂,輕輕一絞,**羊藿妖的手立時從他胳膊上分離了。

跌落在地,化成一攤黑血。

他受驚不小,待要回身查看彩線的來源,上百根彩線齊發,束住了他的身體。彩線上七色光芒同時湧動,美輪美奐。

我深知是琴琴出手了,配合她揮起斬妖劍,一劍刺穿了藍無歡的胸口。徒叔叔這時緩過氣來,拋出收妖袋,袋子在藍無歡頭頂展開一個無底黑洞,風聲嘯嘯,將他吸入其中。

徒叔叔收回袋子,束好袋繩,別在腰間,望向彩絲的發源處,“那個看不見的是什麽東西?你的朋友嗎?”

我撓撓頭,“呃……這個、這個是……”

徒叔叔卻徑直越過了我來到琴琴麵前,“今天多虧了你才收服了這隻妖怪,了了我一樁心事,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我搡開徒叔叔,“哎呀徒叔叔你別跟著裹亂,人家是女孩子。”

“哦,原來是個姑娘呀,真是了不得,不過我怎麽看不見你啊?是用了什麽隱身術麽?”

我叫見徒叔叔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想把他趕走,白菩提突然在對麵大喊了一聲,“小心!”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身子已經被徒叔叔推開了。一個鬼影從他身後站了起來。是藍無歡那妖怪,徒叔叔的收妖袋破了一個洞,他從裏麵漏了出來。

他以磅礴妖氣聚集出一柄利劍,朝徒叔叔刺去,徒叔叔閃躲不及,眼看就要一命嗚呼,那劍卻突然靜止在可半空中。反應一瞬後,我明白過來,那劍不是靜止了,而是被琴琴擋住了。心髒撲撲直挑著,不曉得這一劍會給琴琴帶來怎樣的傷害,情急之下喊出口,“琴琴——”

白菩提這時奔過來,拿過我的收妖袋重新收了藍無歡。徒叔叔卻呆住了,僵硬地轉過頭,問我,“你剛剛叫她什麽?”

我捂住臉,“琴琴……琴琴……”

徒叔叔滿臉不可置信,“不可能,琴琴她已經……”

“徒琴琴的確死了。”白菩提接過他的話頭,“但她的一縷執念卻得以保留,幻化成了一隻夢魅。”

“夢魅?”

“沒錯,她變成了一隻隻能活在別人夢境裏的夢魅,一旦脫離夢裏,就會變得透明,無法為人所看見。”看著琴琴透明的身體上幻化出七彩的流光,不忍地加了一句,“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夠被人所看見了,就說明她的最後一縷執念也行將消失於天地間。”

流光再次閃了閃,透明的琴琴顯現出真實的形體,徒叔叔把她抱在懷裏,哭的涕泗滂沱,“為什麽,你不應該恨我才是麽,為什麽要救我?”

“你以為我救你是為你好麽?你錯了,我救你就是想讓你一輩子活在愧疚中,一輩子都良心難安……”她虛弱地喘息著,豔絕的臉龐上流溢著七色光彩,“徒有酒,你聽見了麽,我要你活著。”

徒叔叔哽咽到無法言語,“琴琴……”

琴琴卻再也不能不能回答他了,宛如突然斷了線的珠簾,琴琴的身體崩散成千千萬萬顆琉璃珠子,在漆黑的朔月之夜裏,水銀瀉地般,消失了蹤跡。

徒叔叔望著空****的雙手,從胸腔裏發出一聲絕望的哀鳴,仰天摔倒在地。

回到家時天已經大亮了。我頹頹地躺倒**,徒叔叔頹頹地躺倒扶椅上。一場妖降下來,誰也沒想到結果這樣令人悲傷。

白菩提半路上就跟我們分手了,說有事要去做,我估計著可能是餓了,獵夢去了。

小葡萄很懂事,看我心情不好也沒吵鬧,跑來我身邊蹭了蹭我的臉頰。我身體倦怠得厲害,摟著他就睡著了。

醒來時屋裏一片漆黑,白菩提還沒回來,徒叔叔在他房裏睡的昏天暗地。我去廚房裏煮了兩碗素麵,叫他起來吃了。吃完了素麵我們又各自爬回床呼呼大睡。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三天,三天後我們用睡眠消解了大部分悲傷,精神這才漸漸轉複。我問徒叔叔有什麽打算,他說還能有什麽打算,繼續降妖伏魔唄。說到降妖伏魔,他的眼眶倏地又紅了,啞著嗓子,一臉嚴肅地對我說:“幽草,若有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一定選擇救琴琴。”

我苦澀一笑,說:“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做什麽。”

徒叔叔辭別的那天,我一路把他送出天歌城。這些天裏,白菩提一直蹤影全無,我嘴上跟徒叔叔說不會出事,心裏卻是慌慌的,打算送走徒叔叔後就去找他。不想,他自己倒出現了。

氣喘籲籲地從管道上跑來,“可算趕上了,這個給你。”

他將一隻白色琉璃瓶子塞到徒叔叔手裏,瓶子裏裝著半透明的琥珀色**,徒叔叔晃了晃那個瓶子,問道:“這是什麽?”

“琴琴的元魄。”

“嗯?”

“那晚琴琴的魅體潰散,散成無數顆小珠子時我趁機撈了一把。這些天又尋了些蘇夢草將夢境化成夙夢液,把小珠子放入夙夢液裏溫養,幾天過去,這些小珠子果然又重新聚合成了一隻夢魅。”他指著瓶中的一個部位,“就在這裏。”

我們趕緊湊過頭去看。果然看見一道虛虛的幻影漂浮在那片琥珀色**上空。

“她現在就好比剛出世的嬰兒,很虛弱,沒有什麽意識。但假以時日,定然能重新變回強大的夢魅,至於記憶能否保留就兩說了。”

我忽然抬起頭,“那你怎麽不早跟我們說啊?害我們白傷了這好多天的心。”

“因為我不確定是否能夠成功。”白菩提說,“利用這種方式複活一隻夢魅我也是第一次做,怕給你們希望又讓你們失望。”

徒叔叔忽然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無所謂了,隻要她能重新回到我身邊,讓我繼續照顧她,無論她是什麽樣子,還記不記得我,我都很開心。”向我們鄭重一謝,“我走了,你們保重。”

目送著徒叔叔消失在長長的管道上後,我懶懶一伸腰,“好啦,我們也回家吧。”

白菩提卻直挺挺倒了下去,變回他夢貘的原身。我嚇了一跳,慌忙蹲下身搖晃他的身體,“白菩提,你怎麽了?”

“笨蛋,你以為做那些我不需要消耗法力呀。好嘛,這樣一來,我又有好久不能變成人形。”

“那又有什麽關係,不是還有我可以照顧你嘛。”我展顏一笑,抱起他,撐開紅羅傘,緩步向著城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