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馬齊奔,大地隆隆震顫,尚未等我們反應過來,已經被卷裹進了金鼓連天的戰亂裏。四周皆是奮勇衝殺的士兵,殘肢斷臂滿天飛。
刀劍無眼,一條莽漢的一柄大刀朝我頭頂砍來,我手邊沒有武器,無從招架,白菩提又被另一波士兵圍困著,不及救援,隻有坐地等死的份。一聲駿馬嘶鳴蓋過了一切廝殺叫喊,騎在馬上的紅衣美人一槍捅穿那個拿大刀砍我的莽漢腦袋,颯爽凜然的英姿直接把我瞧呆了。
是她,一襲紅衣畫鳳槍,九州戰場女修羅。藤蘿麵具半遮臉,胭脂神駿世無雙。這樣的形象我不知在街頭的書畫攤上看過多少次了。縱然他們將她的神韻與風華摹畫得淋漓盡致,卻也不及我今日一眼所產生的震撼之萬一。
鐵血紅顏,竟是這樣驚心動魄的美嗬。
好不容易擠過來的白菩提看著我滿臉鮮血一臉呆滯地坐在地上,抓過我的肩膀就搖晃,“幽草,你哪裏受傷了,說話啊,幽草!”
我遲遲頓頓摸了把臉上的血,“我沒受傷啊,這不是我的血。”
息瀲這時從馬背上跳下來,“你們是我大媯的子民吧,戰場上太危險了,你們先行騎我的馬離開。”說話間又砍到了三名敵人。
白菩提一點也不客氣地把馬牽過來,將我抱上去,“那就多謝將軍了。”
**神駿通體雪白,隻有眉心一點嫣紅,知是息瀲最愛的胭脂奴,便問道:“那我們要怎樣把馬還你?”
“你們到達安全之地後把它放走就行了,它自然能找回來。”說罷,嫣然一笑,飛身踏入戰圈之中,驚鴻掠水的姿態叫人一見難忘。
胭脂奴帶著我們一路飛馳出戰場,待到震天的殺喊渺遠得再也不可聞了,我們翻身下馬,拍了拍馬背,胭脂奴極通人性,立刻掉轉馬蹄奔了回去。
白菩提在我身後說:“這裏是夢境,凡事可以不必那麽較真。”
我無法認同,說:“不管在哪裏,借了人家的馬總歸要還的呀。”
他攤手,“那接下來我們怕是累斷兩條腿了。”
我們目前所處的位置應該是戈壁戰場,飛沙走礫,荒漠連天,莫說是人了,就連一根草都是稀罕的。更可悲的是沒有糧食沒有水。我慘兮兮地回望白菩提,“那怎麽辦啊?胭脂奴已經走了……”
“還能怎麽辦,走唄,實在走不出去就出去重進一次,總不至於每次都這麽倒黴。”
我一路往東,路上遇到無數棵仙人掌,矗然聳立在沙石之上,高大威猛得像一個巨人。我以手遮住頭頂的日光,遙遙望上去,“這仙人掌長得可真高啊,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高的仙人掌。”
白菩提看我走路都直打晃了,攙我到仙人掌巨大的陰影下,“休息一會兒吧,再走下去該中暑了。”
我坐在陰涼下,把自己能脫的衣服都脫了,中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頂不自在。幸好仙人掌下不時會吹來幾縷涼風,能舒坦一些。
白菩提不懼酷暑,在附近四處轉悠著。我左看看右看看,發現除了仙人掌這裏真的沒什麽好看的了,一邊拿手扇著風一邊說:“仙人掌花是出了名的好看,卻不知這沙漠裏的仙人掌花是不是也一樣好看。真想瞧一瞧。”
白菩提默然不語,好像發現什麽值得玩味的事,托著腮幫在一邊出著神,我方欲問他在想什麽,他忽然把手平伸出去,匪夷所思的是,前麵一截齊腕消失了,當他把手伸回來時,一切又恢複了原狀。
我驚訝地倒吸了口涼氣,跑到他身邊去,“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說著在我背上一推,我不由自主往前邁去,身子猛然穿過一道結界樣的東西,萬裏黃沙消失無蹤,充溢我眼簾的意外換成了一條幽邃曲折的長廊
長廊上瑤花點點,兩旁的光壁上折子戲般上演著一幕幕悲歡離合。
白菩提也穿了過來,看到這邊的情況,連連稱奇,“想不到會遇見這麽一個寶貝,出來之後我一定要收藏這個夢境。”
我問他,“這是什麽呀?”
“夢境長廊。”他說,“有的人可能太過執著於往事或者記憶,在她的夢境裏會出現一條夢境長廊,裏麵裝滿了她平生所有的回憶。這下子我們可以一窺流光女帝的生平了。”
“喂喂喂,我們可是答應阿珩來了卻流光女帝的心願的,不是來偷窺人家的生平的。”
“那這麽說你不想看了?”
“誰……誰說我不看了,既然要了卻心願就得知道這個心願是什麽,說不準就藏在這個什麽夢境長廊裏呢……我們就從她和麒麟王的那段風花雪月看起吧。”興奮地搓著手,“聽說麒麟王可是一個英俊得不得了的美男子呢。”
白菩提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夢境長廊的地麵上刻著年份,對應位置上的畫麵就是那一年的記憶,我和白菩提走到了元嘉二十二年那處夢境前,正是流光女帝與麒麟王初識的那一年。
白菩提問我,“是在外麵看還是進去看?”
“有什麽區別嗎?”
“進去能夠身臨其境,在外麵真的就隻是看故事了。不過進去必須得找一個合理的身份融入進去才行,這個比較麻煩。”
“那就在外麵看吧。”
夢境的開端是時年十七歲的息瀲去到她的三皇兄端王府上赴生辰宴。
端王**聲色,宴席上**詞豔曲不絕於耳,個別弄臣為了討端王歡心甚至還獻上了一道名為“秀色餐”的佳肴,卻是在赤身**的少女身上鋪滿鮮肉果蔬供眾人取食的下流點子。
當時正是芳菲無限的人間四月天,息瀲在芍藥花下靜靜飲著酒,看著她的皇兄們醜態百出,並不置上一詞。席間,寧王提出想觀摩觀摩端王豢養的男寵,端王也有意在眾人麵前顯擺,叫管家靜心選了十二名男寵帶上來。
當年的大媯貴族中間確實頗多喜好男風之輩,特別是王子皇孫,甚至將之奉為一種時尚,經常聚在一起比較誰家的孌童姿儀美,風姿秀。
管家把十二名男寵領到花園一字排開,供列位王孫公子們品鑒。不知是誰說了句,“一個個木頭樁子似的站著有什麽意思,叫他們跳個舞。”
端王亦拍掌稱妙,命下人取過十二副麵具給他們戴上,命他們跳儺舞。儺舞動作奇慢無比,僅憑著簡單的節拍做出各種詭異的動作,雖不是什麽曼妙的舞,卻很能展現舞者的儀態。
十二個男寵平時沒少訓練,儺舞的精髓參悟得很透徹,跳起來亦是渾然天成,一姿一態仿佛都在訴說刻骨的相思和絕塵的寂寞。就連一直悶頭喝酒的息瀲都忍不住抬頭瞄了兩眼。
一舞既畢,寧王湊到端王耳邊耳語了幾句,端王便命令其中一個男寵摘下麵具。
麵具下的臉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的臉,麵孔陰柔,看人時喜歡把下巴微微抬高,眼角眉梢流露著一種天然的傲氣。寧王上上下下打量他兩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年嘴角下撇,極其緩慢地吐出兩個字,“鳳歌。”
我心頭一驚,麒麟王鳳歌,想不到最初的最初他竟是作為一個男寵出現的。史書完全抹去了他這不光輝的一頁,後人所知道的是大將軍鳳梟以通敵叛國之罪被滿門處斬後,隻有他的小兒子鳳歌逃出生天,就此下落不明。等他再次出現在世人眼前時已經是戰功赫赫的上將軍了,此後加官進爵,迎娶一國女帝,風頭無兩。
聽到少年說出“鳳歌”二字,端王眉心一皺,管家察言觀色立刻在鳳歌臉上摑了一巴掌,“雜碎東西,王爺好心收容你,給你一口飯吃,叫你改個名字都不肯。”陪著小心答寧王道:“回王爺的話,這孩子叫折歡。”
“折歡。”折扇一敲桌沿,“好名字。”
又飲了幾杯酒,寧王托故如廁早早就離席了,寧王離開後沒多久,鳳歌也被管家叫走了。明眼人都知道怎麽回事,隻是誰也不說,宴席上觥籌交錯依舊。
正當大家談的熱鬧,廂房那邊突然傳來寧王的一聲慘叫,待趕過去時隻見鳳歌被端王府的府兵團團圍困在院心,寧王從屋子裏追出來,下體處一片殷紅,疼得聲音都變了調,“抓住他,不許他跑了,本王要把這小雜種碎屍萬段!”
鳳歌目光銳如鷹隼,不等府兵動手,先發製人,撂倒了一個小兵,搶走他手上的長槍。其他府兵見狀一擁而上,鳳歌一杆長槍舞得密不透風,一時間那些府兵居然近不得他的身。
端王瞧著有趣,吩咐下人取來弓箭,站在原地射他。一、二箭皆不中,直到第三箭才中,貫穿了他的小腿肚。府兵這才將之拿下。
“王爺,如何處置?”
“拖去喂狗。”
“是。”
兩個小兵架著鳳歌就要走,息瀲忽然悠悠開嗓,“慢著。”
端王笑望息瀲,“皇妹這是?”
“這個人我要了。”
寧王倚在門框上,身子直打晃,“皇妹你這不是成心與我為敵麽,平時送給你麵首你都不要,偏這會兒又看上他了。”
“我就是看上了他,四哥你有空在這跟我講這些沒用的倒不如進屋好生休息,等著禦醫來給你治病。”尾音重重咬在“治病”二字上,氣得寧王一張臉都漲成豬肝色了。
端王在一旁壞笑道:“老四你也聽見了,人被皇妹要去了,可不是三哥不給你出這口氣。”
息瀲這時走到鳳歌麵前,鳳目炯然直視著他的雙眼,“你願意跟我走嗎?”
鳳歌嘴唇抿得緊緊的,“我不願意跟你走。可是我必須跟你走。”
息瀲櫻唇一勾,露出了滿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