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可愛的阿佩伊倫

於頫當然不會有妻子那種見到鐵箱裏的鈔票日漸減少而產生巨大痛苦的苦惱。

“怎麽樣?頭不暈了吧?”緊接著又問一句:“腿也不麻了?我說嘞!”在此後的日子裏,於頫無論是在家還是從外麵進來,隻要見妻子在店堂裏再也不如往日那樣繁忙,他都暗自高興地問道。與其說他這是在方方麵麵關心妻子,倒不如說他是在為自己能將大店開成小店為妻子減少勞累而使自己完全解放出來這一英明決策感到無比的自豪和放心!

“生意小了,整天幾乎是閑著沒事,頭怎麽還會暈呢?”沈幽蘭坐在店堂裏重操舊業,雙手飛快地在為丹丹編織新毛衣。

於頫很少去掂量妻子說的話是真還是假,隻要見她不像往日整天在店堂裏車轉不停跑前跑後爬上爬下忙生意,他就放心了。

“又去進貨了?你就不怕累嗎?”要是見到妻子從外麵回來,他都會帶著責備的口氣說。

“累什麽?不就是在本街批了幾條香煙。”妻子說著,就把在本鎮供銷社批發來的幾條香煙架到空****的商架上。

於頫根本就沒有去注意當妻子高高地仰著脖頸將幾條香煙架上商架後,立即就緊閉雙眼雙手緊緊按扶著玻璃櫃台那一陣暈眩的痛苦表情。於頫真的又把高二甲班班主任的擔子挑起來了,又把精力又放到高二甲班上去了!不過,這次重新擔起高二甲班班主任,他是有個先決條件的,那就是要老校長把強迫退學的常青雲同學重新招回來。劉正農校長不敢作主,就去請示丁副書記。丁副書記事後也清楚認識到,自己那種強行讓小男生退學的做法,不僅沒起到阻止女兒“談戀愛“的作用,反倒增添了一對少男少女那種割不斷理更亂的思念之情;現見劉校長來請示,也隻得順水推舟,說:“這是你們學校的事,你們商量就行了。老劉啊,以後學校這一類的事,就不要向我回報了!”

當然,於頫既然答應重新接手班主任,就不僅是單一地將常青雲同學招回學校而使他的高二甲班五十四位同學一個不少各就各位就算了事,他還有著他那個一直耿耿於懷不忍舍棄的課題,那就是對丁革革這樣一個孤傲清高一向離群索居的同學,突然間同一個男同學好起來,而且竟是好得不可分離,甚至在男同學退學後,她竟敢不顧世俗的譴責而毅然去了小男生的家! “這件事的內驅動力是什麽?是友情的力量?還是愛情的力量?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的力量?” 想到這些,他要借這次再當班主任的機會,重新對這樣一位具有奇特個性的女生作一個全新課題進行更深層次的探究!

多少個夜晚,當他在他那一張張活頁本上反複寫畫著並且是重重加了問號的“朋友”和“戀愛”兩個詞的時候,丁革革在校的所有舉動就如電影的鏡頭在他麵前一幕幕切換:一身黃軍裝的丁革革在教室座位上低沁著頭漫不經心地用花手娟折疊老鼠;課後,雙腿糾纏成“1”字狀的丁革革煢然孑立在梧桐樹下盲無目的的發愣;丁革革值日,常青雲幫她掃地,她對他漸漸有了好感;散學後,丁革革與常青雲在教室開心地交談;常青雲同學退學,丁革革毅然追去他家……

終在一個晚上,當政府大院中那些影影綽綽的棕櫚丹桂雪杉在輕輕搖曳的時刻,於頫終於醒悟過來,就興奮得摜下手中鋼筆,推開窗戶,讓清風吹拂著他的腦門,更是吹著他的心扉,他自言自語說道:“哦,原來孤傲的學生更需要朋友!丁革革同學好不容易結交了常青雲這樣少得可憐的一位朋友,一旦失去,就會不顧一切的去爭奪!去守護!唉,唉,我這個當班主任的為什麽就不能更早一些明白這個道理呢?”隨後他又想到:“對於丁革革這樣的學生,不僅是不能限製她去結交朋友,而且更應該設法創造條件讓她去結交更多的朋友!對,讓她結交更多的朋友!”

於頫對他的新課題終於有了全盤的安排。

第二天晨會上,他以一個班主任所必備的**四射的情感和一個中文老師所特有的口若懸河的語言表達藝術大肆宣講了一番:

“同學們,你們已是高中的學生了,高中生意味著什麽呢?”說著,他透過那被他擦拭得沒有絲毫雜質的眼鏡片掃視了一眼包括常青雲同學在內的全班一個不少的五十四名同學後,開始作他課題研究的第一個環節:青春律動報告!當然,這麽重要的報告,他也考慮周到地把副班主任應立釗老師請到場。“打個比方,”他看一下全班的同學和應老師,“我們的高中生就像一棵花樹——往意,我說的是‘就像’而不是‘就是’,不要混淆了這兩個詞的概念——花樹到了成熟季節,就要竭力去釋放自己旺盛而多姿多彩的生命,去展示自己多彩的光華,就要肆無顧忌地去綻苞吐蕊心花怒放盡展風采而去贏得一片爛熳……”說到這裏,於老師停頓了一下,用指頭推了推眼鏡,又掃視了一下濟濟一堂五十四位鴉雀無聲的學生,接著又說:“我們高中階段的學生,就像這個季節的花樹——注意!正因為我說的是‘就像’,所以,高中的學生又不能等同於這個季節的花樹,因為花樹是花開花落,一年一季一歲一枯榮,這是它全部生命的意義所在;而我們的高中生呢?卻不是這樣。你們到了高中這個階段,雖然也進入了成熟的季節,但這個成熟的季節在人生的長河中隻是一個開始,因為人生不是花開花落一歲一枯榮的爛熳,人生的真正的價值是事業,是成就,是為人類作出的貢獻!而這些是需要廣博的知識和堅強的毅力去完成的。所以在這個季節,還不是我們高中生‘心花怒放’、毫無節製的時候。一個有誌的青年,必須有所取舍——比方,一時的燦爛和永遠的輝煌,過早的戀愛與對知識的追求……”

動員之後,他要進行他的第二個環節。

這個環節不是慣例的找學生談話,更不去找常青雲和丁革革這兩位同學談話。他知道,一個班級班風不好,責任不完全在社會,不完全在校方,更不完全在學生,而很大程度是班主任深人了解情況不夠,抓管理的措施不力。高二甲班所以出現這些問題,他知道自己是有責任的。前段時間,由於妻子的身體不好,他不得不分散精力,常常是處於教學與家務這兩個極度矛盾的碰撞之中,這怎能不給班級帶來損失呢!現在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家裏的店開小了,生意做小了,妻子輕鬆了,身體也好了!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種最好的解脫!現在既然妻子作出了如此大的犧牲,支持他重新挑起這副班主任的擔子,他就一定得把挑好,把不好的班風扭轉過來,把造成的損失彌補回來!他與往日一樣,深入學生中間,同學生打成一片,接觸學生,了解學生,在接觸了解中,把他們向更高的層麵引導!在引導的過程中,來完成他這個嶄新課題的研究!

他最歡喜玩籃球。但現在覺得玩籃球不行了,一場籃球隻能是十人玩,一玩就是幾十分鍾,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男生。“這種玩不利於女生參加!”他想;就覺得玩乒乓球好,打乒乓球時間來得快,幾個球就是一輪,而且男女生都能參加。

高二甲班北頭有一塊空場地,學校用水泥在那裏做起了一副乒乓球台,中午休息和下午課外活動時間,於頫就與他的學生一道擠在那張球台四周。人多球台少,為了讓更多的同學有機會能在乒乓球台上一展身手,大家自覺立下規矩,凡參加打球的都得“考資格“,考上了就打四個球,考不上的立即下台。於頫打乒乓球遠不如打籃球的技術好,打籃球,他能玩得籃球就如粘在手上,**運球、背後傳球、三步上欄……能捉弄得在他身邊圍追堵截的對手眼花繚亂球卻又神出鬼沒,隻好跟在他四周捉球影子!打乒乓球就不行了,他不僅手腕僵硬無力,平發球常常不得過網;高拋球更是無奈,常常被對方一板扣死;更不知那小球還有左右旋轉的功能,接對方球時,不是吃下栽,就是將球挑飛得無蹤無影……但他每球都打得十分認真,很賣力氣,每扣對方那個來球時,他都如孫悟空痛打白骨精那樣,咬牙切齒,縱身躍起,掄動手中球拍,惡狠狠地“嘿”叫一聲——盡管他的球板未沾著對方的球邊,同學們還是一個勁地鼓勵著他,誇他是“郭躍華”,他卻自謙而懊躁地笑笑,自我解嘲地說他打球的姿式不像郭躍華,而同阿佩伊倫是一脈相承的!

如果是他“霸”了台,那就一朝有了權,便把令來使,就故意給丁革革、楊木蘭、朱金翠這些女生“放水”,不僅是確保她們考上,而且待她們考上後就你來我往不急不躁一下一下將球永遠地挑下去—— 這一挑,就挑去了同學之間的隔閡挑出了師生間的共同語言挑出了班級的良好風氣!

打球是要出汗的,出汗很難受,他就把學生帶進自己家裏,讓學生從缸裏舀水洗臉洗頭,讓他們從暖水瓶裏一杯一杯倒開水喝……每逢這時,他已完全忘記了熱水是食堂配給的,冷水是傷病在身的妻子從井裏一擔一擔挑上來的……他見男生女生揩了汗,喝了水,就一揚手,說:“到班上去,快上課了!”要是傍晚,就說:“散學了,回家去,別像小孩子樣,在路上貪玩噢!”當見到丁革革能與所有同學都能手抹著嘴邊的水漬“喔喔”地調皮地跑走時,他就會舒心地一笑,說:“對,隻有這樣才能讓她去接觸更多的同學!”他為他這套“無聲勝有聲”的方法已出成效而感到高興。

等回過頭來,發現妻子正在忙著打掃剛才學生喝水時潑灑一地的水漬,他就過意不去,就奪過妻子手中的掃帚或是抹布,說:“我來吧,這些事都是我惹的麻煩。嘿嘿!”

有時見生意雖然是小了,但妻子仍被那些做不完的家務事纏得無休無止的,就突然想起她頭暈、身體虛弱的事,又問一句:“這一段身子怎麽樣?還頭暈嗎?”

沈幽蘭知道他又是整天在學校忙碌,見問,也隻是輕描淡寫地看他一眼,說:“老問這事幹嘛。天天頭暈還受得了?”她知道,對他說了也等於白說,還不如不說,圖個省事。

在家裏,於頫從未像分析學生心理樣去分析過妻子的內心世界,他相信妻子說的句句都是真話,都是內心話。妻子說頭不暈了,就一定是頭不暈了!他高興了,他釋然了,就覺得讓妻子把店裏的生意做小,這是他最得意之作,是他最英明的決策:隻要妻子的身體好了,他比什麽都放心!他就真的又整天一心撲到班級工作上去了!

一天午後,於頫正與丁革革等一班男女同學在那張乒乓球台邊打得難解難分,就見“老姐姐”的二兒子明躍華緊張得氣喘籲籲跑來,遠遠就叫道:

“於老師,於老師!不好啦!不好啦!師娘在路上暈倒啦!”

“啊?在哪?”

“烏龍坑那路上!師娘已暈得人事不知了!”

於頫腦海裏“嗡”的一聲,手中的球拍就如一隻歇棲在樹上的鳥兒突然遭槍擊折了翅膀,“騰”地彈到空中旋轉起來……“她怎麽會暈倒呢?去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於是他就發瘋一般不顧一切向弋河方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