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信
信
一天上午,何敬民瀟瀟灑灑走進中學辦公室。
沈幽蘭急忙迎上去,說:“何、何鎮長,我要出去籌錢,隻要籌到錢,他就能提前回來,他就能提前回來……”說著,就出了門,說是回家取一件東西。
何敬民睜大眼睛看著沈幽蘭離去,顯出些驚訝,回頭就問老師:“沈老師這是怎麽啦?”
自從包工頭買進了“炸彈”鋼材,老師們就懷疑是何敬民的暗中支持,現在見問,就一個個冷冰冰沒好氣地說:“怎麽啦?還不是那些想錢抓藥吃的人幹的缺德事!”
又有老師說:“身體都這樣了,她還想出去籌錢,說是籌錢能把她丈夫保出來。唉,這該死的暴風雨啊,怎麽就專門折磨這可憐小老百姓呢!”
何敬民長長“哦”了一聲,裝著並沒聽懂老師們話中意思。
其實,這出悲劇的出現,何敬民比誰都更清楚更了解!
何敬民的預料絲毫沒錯,就在教學樓主體工程倒塌的當天晚上,電話就一個連接一個打來;第二天大清早,市縣分管領導、市縣“外事辦”主任科長的小車就一輛接著一輛開到了孤峰鎮政府,實地察看以後,逐級少不了一通批評。梁副縣長不好批評邵樹人,就拿何敬民作替罪羔羊,指著鼻梁罵道:“你這個窩囊廢!我平時是怎麽對你說的?這工程是我縣教育係統引進的第一個外資項目,叫你要好事辦好!好事辦好!可你呢?你呢?竟把辦成這一塌糊塗!一塌糊塗!”分管市長終是位高一級,說話就多了些函養和策略,隻說:“事已至此,批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現在的關鍵是怎樣應對港方來驗收,而且要讓港方驗收之後仍不減對我市教育上的項目投資!”於是就回到鎮政府會議室召開了一個現場辦公會,最後確定即使是砸鍋賣鐵鑽山打洞,也要想盡一切辦法把倒塌的教學樓重新建造起來!
甭說在貧困的孤峰,即使是在富裕的鄉鎮,要想將油罐鹽罐全部**盡才建起的一棟大樓剛剛倒掉,又要拿錢重建,談何容易!
這就叫急中生智。就在後來市縣領導一次次電話催促下,何敬民不知怎麽就想到從中學老師那兒聽來的關於當年那些“調皮生”發了大財成了大腕的事,就提議讓沈幽蘭去那些學生處募款重建教學樓。“聽說於校長被拘後,小沈她精神受到嚴重打擊!這個時候怎麽能派她出去呢!”邵樹人執意不肯。何敬民就“哦”了聲,說:“那我去看看。”第二天,他就對邵樹人書記說:“我去看了,她精神很好!聽說政府要請她出去募款,她滿口答應了!”邵樹人也無別的辦法,隻得同意,接著就把一封信遞給何敬民,說:“你把這信帶上,就說於校長也有這個意思。”
於是,何敬民第二天上午就急匆匆來到中學,正被老師們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弄得尷尬不堪時,就見沈幽蘭揚著一封信興顛顛回來,說:“何鎮長,何鎮長,我這裏有封信,有封信!是我家老於寫的!真是老於寫的!”說著,就連信和信封一並交給了何敬民。
何敬民將沈幽蘭遞來的信封與自己手中信封作了比對,又看了看遞過的信,就一陣驚喜,揚起手中的兩封信,說:“這就巧了,於校長也給政府來了信,說到為籌錢重建教學樓的事!……唉,唉,這精神真是感人至深,感人至深呀!難、難、難怪說,春蠶到死絲方盡嘍!這……”就把手中的信遞給教務周主任看。
信是兩頁紙寫成的,周主任接過就念:“邵書記、何鎮長:你們好,一場風暴將我們多年……”
何敬民覺得不對,連說:“錯了!錯了!”就要奪回那正念著的信。
周主任看了看,也不願放手,隻說:“就念這好!”
老師們也說:“對,就念這封!就念這封!”
眾怒難犯。何敬撓撓頭,隻得聽便。
周主任重新展開信,將剛爭奪時揉縐的地方抻平,再從頭念起:
邵書記、何鎮長: 您們好。
一場風暴,將我們多年的願望摧垮了。我知道你們很著急。特別是為著建這教學樓, 政府在經費上已盡了財政之所有,將油罐鹽罐全**洗幹淨了,還是落了個這樣的結局!這是天公坑人啦!邵書記、何鎮長,我知道你們為難,知道你們焦急,全市教育戰線引進的第一個‘外資項目’竟落到這種局麵,市縣領導一定很惱火,一定會痛罵的,甚至在一氣之下會將這個項目拿走——我記得初簽合同時,市裏領導就說過這樣的話——邵書記,何鎮長,這項目是千萬不能讓市裏拿走呀!
邵書記,何鎮長:這些日子,我白天在工地上拖板車隻是付出了體力,而我的大腦卻是異常清閑的。這清閑下來很不習慣,就想到教育上很多的事。我們國家已在改革開放了,正在向著複興的大業邁進.但理想的實現,不僅僅是靠一個政策,一個口號,一次衝動就能實現的。它的實現是需要億萬人民上下一心、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去努力奮鬥才能完成!而我們的現狀呢?恕我說句消極的話吧,舊有‘發國難財’的說法,現在沒有‘國難’了,但除少數還有良知的人在自己‘大展宏圖’的同時,沒忘記為振興國威而奮鬥,但更多的人是在借國家開放之機,千方百計地鑽國家政策的空子,一切從個人的利益出發,鑽營仕途飽塞私囊……盡管造成這種局麵的因素是多方麵的,更不是靠某一個人或是某一個部門就能力挽狂瀾,但作為一級一心想為孤峰人民做出有益事情的政府,就不能不盡心盡力,為著山區的人民,為著自己的祖國,將我們該辦的事情辦好,將已倒塌的教學樓重新建造起來!當然,要將倒塌的教學樓重建起來是需要錢的。現在政府所缺的也正是錢!錢還是有的,就在我的學生那兒!我已無法去了,考慮再三,要到那些學生處募款,還是讓幽蘭出麵為好,因為那些已在外地發大財成大腕的學生同幽蘭關係的密切程度遠遠勝過了我!邵書記,何鎮長,讓幽蘭去吧!讓幽蘭去吧!她去了學生一定會擁戴的,一定能募回很多很多的錢來,一定能用她募回的錢把被暴風雨奪去的大樓再造起回!再造起來!千萬千萬!
致以
問候
於頫上
聽到這裏,沈幽蘭就拍著手掌高興地叫道:“你們聽,你們聽,他也是叫我去籌錢哩!他也是叫我去籌錢哩!”說完,又低下頭,慢慢地離去了。
周主任在信封上掃視了一下,就愣愣地看著大家。大家也麵麵相覷,無一人說話。
何敬民見離去的沈幽蘭,就指著她的背影說:“邵書記是叫我來看望她的,沒想到她突然變成了這樣!這樣的身體還能出去籌錢嗎?唉,要是她現在的精神好起來就好了!唉,大家都想想辦法吧。”見大家不做聲,又故作很是思考一番,才說道:“唉,沈老師這病倒使我想起《範進中舉》那篇文章,那個範進不也是得了這樣的病嗎?後來是因為他的嶽分胡屠夫打了他一巴掌,他的病就被打好了!”見大家都茫然地看著他,就又說:“現在沈老師這種情況,我想,真的要是讓她出去為學校籌錢,說不定還真的就能治好她這種病哩!”
有老師就罵:“何大人,這話你還能說得出口嗎?這還是人說的話嗎?”
有老師就說:“何鎮長說得也不無道理,幽蘭整天悶在家裏,老是想著丈夫的事,隻會越悶越壞,還真不如讓她出去募款,散散心,放鬆放鬆,說不定比悶在家裏還要好得多呢!”
有的就說:“這個時候讓她出去,既能散散心,又能籌錢把倒塌的教學樓重建起來,也算是兩全齊美。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麽好辦法呢!”
“……”
周主任見大家爭執不下,隻得看著何敬民,說:“何鎮長,事到如今,還是由你決定吧。”
何敬民拉了拉頸上的領帶,十分慎重地看了看大家,說:“這是大事,我還得回去向邵書記回報。”就又收回周主任手中的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