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丹丹睡在草叢中
於家這個大家庭還是分開了。
有人說，是大嫂二嫂見幽蘭的小孩大了，累贅多了，才吵著要分家的。沈幽蘭連忙否認：“怎麽可能呢？樹大分椏，兒大分家。這是正常的事，怎能怪大嫂二嫂呢？再說，人多在一起，生活也實在是苦。”沈幽蘭終究是做過他人工作的人，就舉著例子說：“比方稱個三五斤豬肉，上有老下有小，他們弟兄幾個都不忍心上桌麵，要省著把肉給老小吃；分開了，各有各的小家庭了，日子一定會過得均勻些。這不是好事嗎？怎麽能怪大嫂她們呢？”
有老人嫌老人，沒老人想老人。這話是對的。沈幽蘭身邊要是有個老人，分家後，她的生活擔子就會輕鬆得多；但沒有。她的婆婆七十多歲了。在婆婆沒有癱瘓之前，兩個嫂子爭著要贍養。燒鍋，種菜，帶小孩，婆婆都能幹，是個再好不過的“老丫環”！那時，沈幽蘭剛分家，孩子又小，想養老人也想不著。半年以後，婆婆突然得了病，抬進醫院緊治慢治，還是落下個半身不遂！
兩個嫂嫂發話了，說：“三嬸的小人滿地爬了，得要人照應，就讓媽過去幫著照看照看吧！”
婆婆已半身不遂了，吃喝行走都要人服侍，還能對小人照看多少？這不明顯是兩位嫂嫂找借口把婆婆推出去嗎？沈幽蘭心裏雖然這麽想著，但還是一口應承下來。她覺得，婆婆這麽大年紀，養兒養女辛苦了一輩子，人老了，不能動彈了，做下一代的，哪能像踢皮球樣對待老人呢！
她把婆婆背進了自己家。
婆婆明智得很。見沈幽蘭從外麵勞動回來，汗掛水淋的，還要服侍她，就眼淚汪汪地說：“蘭子啊，我曉得，她們是想把我推出來，這就難為你了！唉，也不曉得我是哪輩子作了孽，落到這個不能動彈的下場，現世現報喲！”
沈幽蘭知道自己已在外麵半天沒回家，怕婆婆渴了，先倒碗開水遞到床邊，邊喂邊寬慰說：“媽，說那些山高水遠的話幹嗎？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事情不都是一樣做嗎！”
“唉，我、我曉得你累，椅（裏）椅（裏）外外一、一把手，哪、哪能不、不累呢！”婆婆歪斜著嘴含混不清地唉歎著。
一年以後，也就是丹丹長到一歲半的時候，婆婆已稍稍好起來，能坐上家裏那把鬆木椅了，再見幽蘭每天忙裏忙外，就心疼地囑咐道：“蘭子，你下次在外麵做事，就不要老是掛念家裏了。我雖然不能動彈，但總比一把鎖要強多了。”
陰溝裏能翻船，這話是有道理的。丹丹滿月以後，沈幽蘭在外麵幹活，不是把她背在背上，就是把她反鎖在家裏，自己從早忙到晚，出出進進，一切都過得順順當當，半點差錯也沒有出現過。這一次，正是因為依仗了家裏有了把比鎖還要強的“鎖”，沈幽蘭大意了，大意失荊州，她的丹丹丟失了！
俗話說，肥上三遍糧滿倉，田耘三遍豬無糠。隊長沈長慶是個生產老把式，當然懂得這個道理，何況他又是嚐到過“按勞取酬”好處的人，見耘早稻青棵的時節到了，他又瞞上不瞞下在隊裏搞起了按勞取酬那一套。沈幽蘭更是知道這是抓大工分的極好時機，更是舍不得放棄一點一滴時間。那天，她獨自一人承包了一畝二分田的耘草任務，太陽下西山沿的時候，田裏還剩下最後兩趟青棵沒有耘完，她想加把勁，一次性耘完，免得第二天還要跑來。
“太陽發黃，孩子想娘。”往日每到這時，沈幽蘭在外做事就心神不定了，就擔心丹丹會從門坎下爬出來，爬到屋橫頭，哭著喊著叫“媽媽”……想到這些，她是非回去不可的；現在沒關係，現在有婆婆這把“鎖”在家裏，婆婆會看住丹丹的，會哄丹丹玩的……她這樣想著，手上使著勁，耘耙在田裏耘得“呼呼嚕嚕”，泥水濺得“劈劈叭叭”，齊腰深的青棵被撞得“索索沙沙”……但沈幽蘭心裏還是不踏實，老是覺得有個什麽事情在心裏撩鉤著。等耘完最後一趟田，她慌亂得連腿杆上的泥漿都顧不得洗幹淨，就慌慌張張一路小跑著往家趕，可等趕到自家屋橫頭一看，心裏更是緊張！
往日，丹丹常常是順著牆壁爬到這兒，兩隻小手撐在地上，蹶著屁股，昂著那小腦袋，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地哭著喊 “媽媽”；這次沒有見到！起初，沈幽蘭還以為是婆婆沒讓丹丹出來，就匆匆回家，沒見到丹丹，隻見婆婆正如水碓舂米般坐在鬆木椅上打瞌睡，急問：“媽，丹丹呢？”婆婆驚醒，慌亂伸手在木椅四周摸索，說：“丹丹呢？丹丹呢？我的丹丹呢？”就竭力地叫喊尋找著。
沈幽蘭急了，哭了；四處打聽，都說沒看見。
沈幽蘭的脾氣是倔強的。自從分了家，雖是嘴上不說什麽，但行動上卻很少跟兩個嫂嫂有過多的往來。這次不行了，沒辦法了，眼看天快黑下來，丹丹還沒有找到！她哭著，哀求著：“大嫂，二嫂，丹丹不見了，快幫我去找找吧！”
正好那天兩個哥哥也在家，三家人一起出動，塘邊，溝邊，田邊，地邊，山邊，水邊……全找了，最後還是在路邊荒草棵裏找著了！
也許是丹丹哭得太久，哭得太疲勞，就帶著滿臉沾著草屑灰土的淚痕在青草棵裏甜甜地睡著，她那滿是泥灰的小手裏還捏著幾個紅紅的燈籠果，幾隻黑螞蟻在她那黑黑的小臉蛋上爬來爬去……
沈幽蘭的心碎了，一下撲過去，呼天搶地地抱起自己的心肝寶貝女兒丹丹，緊緊地將寶貝女兒丹丹摟進懷裏，恨不能將這塊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寶貝女兒性命疙瘩重新塞回自己身上去！
大哥發火了，責怪她：“一天到晚就知道工分！工分！連小人也不要了！是工分重要，還是小人重要？幸虧老三每月還拿工資呢，剛好把你們餓死啦？”
晚上，婆婆也勸：“蘭子啊，就到街上去吧，到福子那裏去吧，和福子一塊生活吧！在家裏種田種地，雖說有點收入，但你吃苦不說，小人多可憐啦！去吧，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