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校花的選擇

當初,於頫接手“文科班”時,凡是校內外熟悉他的人當麵背後都笑話他接了個“甩班”的班主任,言外之意,就是說他接了一個毫無希望的班級,接了一個學校拿它不算數的班級;接下就分析,學校所以安排他於老師當這個班主任,準是他教學能力低下,沒有教書的真本領,學校隻是拿他當萬金油使,哪兒痛癢了,就拿他去應付一下!但誰也沒有料到,一年之後,就是這個“甩班”一下就把他的名氣給“甩”得沸沸揚揚,“甩”到了巔峰!

這評價的標準當然是看他班上考走的大學生。

就是那樣一批被校方認為無可藥救才分到“甩班”的學生,經過兩年的教育,竟有八位學生被高等院校錄取!明光華被錄取在省重點大學,呂貞子如願以償地進了江城師大,尚有誌進了省工大,王益年、梁山芹進了農學院,就連通過那一次小小的征文活動而改變了一個命運的鄭海東同學,經過後期的發奮,竟然也考進了江城師專中文專業……

學生家長震驚了,孤峰這塊土地上的人們震驚了,就一個個以通常的方法來進行邏輯推理:“於老師當‘甩班’班主任,能把那樣差的學生都培養成了大學生,如果讓他帶‘尖子班’呢?那不是會把學生全都送上大學啦!”

於是,凡有子女上高中的,就想方設法打聽將自己的子女安進於老師班上;沒有子女上高中的,也千方百計為身邊的熟人舉薦:“你們的小人要是進高中啊,一定要放到那個於老師班上,他教書真厲害!”

新學年開學了,中學突然傳出消息說於老師不當班主任了。這怎麽行呢!這不是天塌下來了!這不是活生生掐斷了孩子們上大學的陽關大道嗎!是升高一學生的家長就紛紛跑到學校找校長,先是探問,後是責問,最後竟成了一致的抗議!

丁副書記的女兒丁革革新學期正好是進高中一年級。原本是說得好好的,於頫教完了畢業班,就回頭來帶高一班主任,而且丁革革就欽定在他的班上!現在聽說他已不當班主任,而是應立釗老師接替他這一角,而且丁革革前去報名那天,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應立釗老師坐在自家小店櫥窗前一麵為新生登記注冊,一麵讓學生買上厚厚一迭簿本!丁革革一陣惡心,氣得小嘴一噘,將空書包往肩後一搭,一路小跑哭著回家了。

丁革革進高一這年是十六歲,正值青春妙齡。

丁革革進初一年級時,師生們除了知道她是公社丁副書記的“千金”,是在一所幾百學生的學校裏隻有她一人至今仍然整天穿著一套“**”時期盛行仿做的草綠色軍裝而讓人不可理解外,就沒有了別的印象。進入初二年級,雖然她的服裝有了些變化,比方春秋季少了外套,上身就單一地穿件淺綠色開司米絨毛衫,冬季就內穿翠綠毛衣,外披一件米色風衣罩住,脖頸上圍著一條純白色羊毛圍巾;還有就是眼見她個子風長,變得細長苗條、臀部和胸部也逐漸有了凸起和彈性,給人一種值得稱羨的曲線美;還有和她父親所不同的是在黑黑的臉蛋上有一雙特別會說話的大眼睛……除此,仍然給人沒有什麽特別深刻的印象;進入初三年級時,情況就不同了,她就如久旱的草地突然遇上一場透墒的春雨,一夜之間就變得青春鮮活靚麗搶眼了,就成了整個校園裏一枝出名的校花!

大凡在學校生活過的人都知道,人們通常所說的“校花”是有褒貶之分的。有一種“校花”是師生們從肺腑中發出的認可、羨慕和讚歎,而另一種所謂的“校花”,那隻是師生們的一種無奈,一種嘲弄,一種貶低!盡管後一種想法看法師生們也覺得是不夠尊重她人,但純是屬於不得已而稱之。

丁革革是屬於後一種。比方說早上上學,明明知道已遲到了,她卻絲毫不當是一回事,悠然地甩搭著書包低沁著頭,緊一步慢一步地在街上的石板路上似乎是在數著腳步走路,不時還要彎下腰彈去腳上那雙白力士鞋上沾著的一點灰粒或是一節草屑;再比方,她遲到站在教室門口,也不向正在講課的老師喊“報告”,就像個是誰得罪了她的啞巴僵硬地站在那裏,如若老師不主動喊她進教室,她能一直站到下課鈴響;還比方,她的作業錯得一塌糊塗,老師耐心把她喊進辦公室或是家裏,從頭至尾給她詳詳細細補上一遍,但她第二天交上來的作業還是一塌糊塗,再下來索性就不交作業了!大多數學生是這樣:縱然文化課不行,但在其它某個方麵總還是有點特長的,譬如體育啦,唱歌啦,或是社交啦……等等等等。丁革革似乎什麽也不行,整天到學校幹什麽呢?隻要細心地觀察,就可以發現:上課期間,她從不幹擾別人,就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兩眼盯著桌肚,兩手在桌肚裏玩著那塊永遠玩不厭的花手帕,一會兒把花手帕疊成小方塊,一會兒又把小方塊拆了,疊成菱形,再過一會兒又把拆開折成小老鼠,再用手牽住小老鼠的兩隻耳朵拉扯著玩……要不,就是把手帕放近鼻前聞一聞,再就順便在那櫻桃小嘴唇上輕輕地擦拭一下,再就將小手帕全部抖開,重新折疊一番。下課期間,她很少在教室裏,大多時間都在校園裏徜徉。這種徜徉是離群的,盡撿些同學活動少的地方,比方初中教室門前那一排女貞綠籬邊,初中教室後斜坡上那些梧桐樹蔭處,她在那些地方低沁著頭,絞著兩隻緊夾著的細長腿,用纖細白淨的手指一下一下裹纏著那塊花手帕;偶忽聽到周圍發生一些什麽聲響或是看見站在遠處的同學向她這邊投來一道目光,抑或是小聲議論了句什麽,她隻是裝做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隻是低眉斂眼地朝那些有響聲或是有議論的方向極快地瞟一下……

就這樣,丁革革成了師生留意的主要目標、議論的主要話題,凡是有她所在的地方,就會有無數雙複雜的眼光被牽扯得閃來閃去。

她的初中班主任是一位姓謝的女老師,這位工作細致的女班主任多次找她談心,旁敲側擊對她進行點化,但她始終無動於衷,就如對牛彈琴,對榆木樹樁說話,白費了一番心思。謝老師最後隻得搖搖頭,一聲長歎道:“這孩子長大了妖呢!”

其實,丁革革心裏比誰都清楚,她這樣的學生在學校,老師們是不喜歡的。初中階段幸虧她的班主任是謝老師,謝老師性格溫柔,涵養極好,對看不慣的地方,也隻是放心裏裝住,從不在外麵亂張揚。這進高中了,她該遇到什麽樣的班主任呢?肖老師這樣的班主任她是不喜歡的。肖老師雖然書教得不錯,工作也很細致,但人太呆板,講課不生動,沒有青春活力。她不喜歡這樣的班主任。比較起來,她喜歡於頫這樣的班主任,於老師不僅書教得好,工作有**,善於理解學生,善於引導學生,尤其是當她得知於老師在上屆因勢利導教育陳少彪一夥學生的事跡時,她很是感動了一陣,因此,她覺得要選班主任,就得選於老師這樣的班主任!

這是事前一個多月她老爸就同中學說好的,可報名這一天,班主任竟突然變成了應立釗老師,而應立釗老師最愛挖苦學生的事是她早就聽說過的,恰恰這也正是她最討厭的地方,當再見到應老師在報名時還不忘為學生推銷自家小店裏貨物,她就不僅是惡心,更是鄙夷!既然鄙夷,還能願意屈尊於這樣的班主任手下嗎?

“革革,怎麽啦?怎麽啦?我的寶貝,你不是到學校報名去了,怎麽哭著回來啦?”革革媽正在廚房裏剁肉沫,見女兒哭著回來,吃驚地停下手中的菜刀,問道:“不是說得好好的,你報名回來,媽就做肉圓子給你吃嗎?這是怎麽啦,第一天報名就哭啦?是誰惹你啦?告訴媽,等你爸回來,一定叫你爸去找他!”

“我不要這樣的班主任!這樣的老師當班主任我就不念了!嗚嗚……”丁革革就哭著一邊在媽媽麵前“咚咚”地跺著那雙白力士鞋,一邊扭動著那細長的身體。

做媽的已經聽明白,就鬆了一口氣,說:“就為這事呀?那還不容易,等你爸回來,叫他去找學校換一個班主任就是了。革革,不哭了。噢。媽正在做肉圓子給你吃哩!”

晚上,從鄉下回來的丁副書記聽說女兒的班主任不是於頫老師,就黑乎著臉說: “這怎麽可能呢?我是同劉校長說好的,他怎麽又把班主任給換了?”

丁革革就又絞著兩條細長腿,嘟著小嘴說:“那個應老師,同學們都不喜歡他,他教書不認真,還專門挖苦學生!他要當班主任,我就不念了!真的,我真的不念了!”

丁“黑頭”有些煩,就說:“老師挖苦的學生一定是壞學生。你念你的書,隻要你不是壞學生,怕他挖苦幹嗎?”

這句話封住了丁革革那張靈巧的小嘴,噎得她那雙烏亮的大眼睛好久不得轉動;但很快又找出反駁的理由,就大聲嚷道:“你官僚主義,你不了解情況,那個應老師光是會挖苦學生嗎?他當班主任就是要 ‘吃學生’!”

丁“黑頭”吃驚了,聳一下肩上“大氅”,急問:“什麽?他敢吃學生?”

丁革革說:“你也不到學校去看看,現在的老師,老師的家屬,還有學校周圍的人,都裏裏外外地圍住學校開店擺攤……那是幹什麽?不都是在衝著學生來的,不都是想搜刮學生腰袋裏幾個錢……不都怪你們這些當幹部說的,‘一切向錢看’、 ‘向錢看’!校園那些生意人都是在想盡一切辦法掏學生的錢,這還不叫‘吃學生’嗎?應老師要當班主任,不也正是為了要掏學生腰袋裏的錢嗎?你去看看,就是學生報名這點機會,他也抓住不放……”

丁“黑頭”已聽不下去了,眼內又是青光閃閃,厲聲問道:“真有這事嗎?”

丁革革說:“爸,你總是不相信我的話。不是真的,你可以去看嘛。反正應老師當班主任,我就不念書,你打死我也不念!”說著又噘起小嘴,扭了扭身子,撒起了嬌氣。

“這個老劉怎麽變得陽奉陰違起來了?啊?”丁“黑頭”又聳一下肩膀,自言自語地說。

老伴端來洗腳水放在丈夫腳前,他連鞋帶也不解,隻用腳跟相互蹭了蹭,就將腳上解放鞋蹭掉,再讓老伴為他拉下那雙發臭的短襪,就把雙腳放進盆裏泡洗起來。

“那個姓應的老師私心重得很呢。他這樣的老師當班主任,不把我革革的書教荒蕪啦!你得趕緊去找他們把班主任換過來:”老伴說著,又拿雙單布鞋放在丈夫的腳盆邊。

“革革看書去!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校長!能有這回事嗎?”丁“黑頭”揩腳的時候,對女兒這樣說。

丁革革“嗯”著答應,趁機又向老爸要了五塊錢,說是開學買文具。其實她是要換掉那條花手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