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長歡鎮這幾年一直沒有消停, 修者們找到了邪神的本源,這些年在采取本源之水,那九離江的源頭不斷有修者來去。

江邊就是言小白的屋子, 微明宗授業,不收錢, 但也不會發錢, 弟子們靠出門曆練打怪賺得獎賞, 修為高的是很有錢的,不過言小白拜師時間不長, 修為不算高, 也沒怎麽出去過,賺的錢少。

那一點積蓄都用來修葺舊屋, 好不容易收拾妥當,兩手就空空了。

他想去製服一些妖邪賺錢, 可是這幾年修者們為了驅逐花瓣,人間遍地走,都輪不到他出手, 別人看到妖邪出沒,順手就滅了。

仙門學靈決鬥術,吐納靈氣周天環流,改變身體構造,延長壽命,意在練體築基結丹飛升,不教堪輿之術, 他也沒本事去跟人間道士僧人搶算卦求簽的飯碗。

像他這種在仙門裏默默無聞, 修為不高的弟子, 原本賺的不多, 出來後不知道能幹什麽,反而還不如普通人好生存了。

到最後,他隻好去做工,去飯館裏洗盤子,可是手忙腳亂,打碎了一摞盤子,被那掌櫃訓斥了一頓,他性子一向軟,可骨子裏又帶著一點不服輸的狠勁兒,以前沒能力,一家人都受氣,如今,即便是窮,好歹也是正兒八經從仙門出來的,打個人,不在話下。

他把這掌櫃打了,店裏夥計就衝上來拉他,他又把這些人也打了,而後,官府來了,將他往牢裏一關,他有本事踹開牢門出去,可是,他忽而意識到,他跑出去,也不會有好的結果。

逞一時之快而已,他跑了,就是逃犯,要是他不打那掌櫃,現在還能在店裏做事,起碼每個月能拿到錢,夠他過日子。而不像現在,他要賠償那些人醫藥費,也沒了事做。

關了個把月,他出來了,為了賠錢,他還把家裏才置辦好的一些家具又賣了些,再一次家徒四壁。

之後他又找了個事做,去給地主種地,風吹日曬,辛辛苦苦等到有收成,要被地主扣走大部分,那地主還三天兩頭挑刺兒,說他這幹的不好那幹的不好,想著法兒扣他錢。

前幾天,地主說他的汗水滴到糧食裏了,要扣他錢,這筆錢扣完,他這個月已經沒有錢拿了,白白給人幹了一個月的活。

他忍住了,不打人,埋頭幹活,不想再被關起來,起碼有收成的時候,他能分到一些糧食。

他把那剩餘的少的可憐的糧食留一些,再去賣一些,又添置了一點家具,抬頭看看,屋子又漏雨了,今天下了挺大的雨,屋裏屋外都在下。

他舍不得點蠟燭,坐在門口,看那幹涸的江邊不斷有靈決的光閃過,終於忍不住去問:“三年了,你們到底來來回回找什麽?”

正好這修者認得他,耐心解釋道:“邪神的本源之水啊,找到他就能引來邪神。”

“哦。”

“說起來,這事兒還要感謝你。”對方又道,“得虧你之前提醒,才讓我們跟著許仙尊,找到了這裏。”

“啊?”

“我們引來了邪神,隻是打不過他,沒關係,有這本源之水,就會有辦法的。”這仙尊拍拍他的肩,“我們已經又找到了辦法,會再將邪神引出來,不過啊,你師尊可真難辦,他一定要站在邪神那邊,都與我們結成仇了,哎……這次再引邪神,你師尊與我們的仇怨要更深了,怎麽辦啊。”

對方歎了口氣,雨下得很大,他原本想進屋裏躲躲,可看那屋裏都在漏水,他遲疑了一下,“小言,你是不是有困難,我這裏有些銀兩,你拿著吧,就是我辟穀,用不著多少銀兩,出門在外沒帶太多。”

言小白怔了怔,低頭看著他手中的銀錠,那一個銀錠夠他用兩年。

然後這人說,他出門在外,沒帶太多,還說,他用不著。

你用不著的,是我夢寐以求的,是我汗流浹背在烈日下辛苦一年也賺不來的。

言小白心裏清楚得很,知道這仙尊是好心,可就是沒法壓住內心裏湧起的一陣陣不甘不平,那極強的自尊驅使著他生出一些莫名的恨意,他低著頭:“多謝,不用了。”

“不用?”那仙尊狐疑地看了看他搖搖欲墜的房子,“你不用跟我客氣,我真的不缺這個錢。”

“真不用。”他捏緊手。

“那好吧。”對方道,“行了,我們先走了。”他揚手笑著,神采奕奕,“小言,明日天明,我們一定能再擒邪神。”

道道流光從雨夜離去,眼前隻餘漆黑,伴著磅礴雨聲,言小白低頭靜默了會兒,雨太大了,他想轉身進屋,可是才踏進去,忽聽得“咯吱咯吱”響動,屋子太舊,那房梁在這狂風驟雨中晃動。

他怕被砸到,不敢進去,撐著傘坐在岸邊,靠著旁邊的石碑發呆。

有淩亂的腳步聲和吆喝聲傳來,又有一陣刺鼻酒氣老遠就能聞到,他給種地的那東家不知道從哪裏剛酒足飯飽回來,肥頭大耳,正好路過這裏,坐在竹椅上,四個小廝艱難地抬著他,一步一步踏雨前行。

他們帶的有燈,經過石碑前看見了言小白,那東家招手讓小廝在他麵前停下,往前一指:“沒看到田裏都淹了麽,你怎麽還坐得住,快去排水去啊。”

他回頭,站起來:“我現在已經下工了……”

這話還沒說完,東家自竹椅上給了他一巴掌:“你給我做事,所有的時間都是我的,我讓你幾時去幹活,就得幾時去,趕緊的,快點!”

言小白被扇得眼冒金星,捂著火辣辣的臉,回頭往田裏看去。

天地之盡,轟鳴之聲摧散雲煙。

江暮抬眼,無奈搖頭:“他們又找來了。”

尋源術被破壞了,但是很明顯,修者們又找到了別的辦法,江暮閉眼感受了一下,淡淡道:“他們引了人間廟宇中的信念力加在尋源術中。”

人間有很多水闕聖君廟,縱然江暮本為邪神,可是聖君也是他,但凡備受香火的廟宇,皆有人類凝聚的強大信念,這種信念能采集出來,聚合成信念力,若是信念力足夠強大,那享受供奉與祭拜的,隻要還在世間,就能尋到蹤跡。

“但是,找到我,又能怎樣呢?”他歎了歎。

難道這些修者們真的覺得能製服他?

許千闌道:“我去把他們打退。”他提劍就要往外去,可是走了幾步又頓住,回首間惶恐看眼前人。

他不怕為師叔拚命,為他死去又有何憾,可是……這一出去,會不會就再也進不來了?

江暮微帶笑意看著他,麵上無悲無喜,周身雲煙浮動。

轟鳴之聲越來越響,眾人利用信念力找到了天地之盡,又在以各種方法打開入口,而許千闌不敢動,隻怕一轉眼,他好不容易尋到的人,就是永別。

雲煙在兩人中間起起伏伏,彼此的麵容時而清晰時而朦朧。

江暮將他往麵前拉了一下:“這裏也要被毀掉了。”

“那怎麽辦?”許千闌更是惶恐,他之前說過,神明休眠,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很不容易。

可是,適於神明休眠的地方,一旦被外來闖入,就會自毀。

“我再找找,先出去吧。”江暮攬住他,輕揮衣袖。

繁花與虹彩都散落,雲煙在飛身而起的二人周邊點點褪去,那水霧凝成的美景徐徐消失。

天光微明,清風和煦。

昨夜長歡鎮落了大雨,這裏卻一片清明,一片雲安靜飄在湛藍天空。

須臾間起了一陣風,將那片雲吹散,四方來了諸多修者,禦各種法器臨風而立,將出現的二人圍住。

當中的白衣人負手抬眸,並不看他們一眼,隻望向前方飄散的雲。

在他身邊,一人執劍,凜然向眾人道:““離思”不會擾亂人間,別再窮追不舍了。”

“許仙尊,“離思”是讓人們悲傷憤怒的情緒,現在不會危害人間,聚多了就會了,即便不會……它到底是有危害的東西,怎麽能任由它落到人間呢?”

許千闌搖搖頭:“話我已經說了,你們既不信,那就罷了。”他將劍舉起,“若擋路,先問我手中劍。”

周圍人止不住歎息:“許仙尊,你定要為了他,與我們為敵嗎?”

“是!”許千闌冷聲道,說話間劍氣流轉,躍然而起。

霎時間靈決大放,周圍布陣施決,強大陣法將他二人圍住,然轉瞬間劍氣衝出,一劍破陣,法陣再壓,劍氣一旋再次破開。

江暮轉頭看著許千闌,看他在自己身邊遊走,替自己擋去一切攻擊,哪怕這些攻擊對他壓根毫發無損,但這人也不讓任何一道靈決落過來。

他的能力已然很強了,仙魔兩道運用自如,對於這些攻擊不在話下。

但江暮還是有些茫然,好像有些思量呼之欲出。

又是一道紅光亮起,周圍眾人猛地往四麵八方栽倒,許千闌收劍回到他身邊:“咱們走吧。”

江暮仍看著他。

那眾人踉踉蹌蹌起身,有幾人唯恐他再跑了,抹了一把嘴角血跡,衝過來:“不能走……”

他們不顧一切舉起法器,用了最大的力量,再掀靈決而來,直直朝江暮襲去。

浮光大震,這些人也拚盡了全力,襲擊的靈決勢如破風,又如驚天雷霆,洶湧落下。

江暮緩緩抬了一下眼。

那即將觸碰到他的靈決在離他半步之遙驟然停住,繼而,“嘩啦”一下四散,化為了雲煙,幽幽落向人間。

與此同時,人間泛起了一道白光,如漣漪一般向四周一圈圈擴散,轉眼又消失。

這些被打退的修者們還要上前,法器舉起,卻見點點白光慢慢地從人間飄起,像是盈盈雪花,又如瑩瑩星光,一點一點飄在每一個人的眼前。

風中也還有著粉色的飛花,伴這白色光點,肅殺的戰鬥之境,卻有幾分說不出的浪漫。

一大乘期散修捧起一片光點,以手指輕點,看清其來曆,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