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器宗的路修得彎彎道道,許千闌都快繞暈了,總算到了地方,這個給弟子們住的林木閣修葺的也是相當豪華,大門外兩盞大燈籠,裏麵燈火通明,有人在院中練劍,看見來人,連忙上前行禮:“是許仙尊嗎,弟子陳楊,見過仙尊。”

許千闌詫異:“你認得我?”

他還以為這陳師兄很苛責嚴厲,但看上去脾氣挺好的樣子啊。

“弟子不認得,但宗門內來了幾位仙尊,弟子都有耳聞,看您形貌稍作猜想,就知道您身份了。”他往門外看看,“江尊者沒來嗎?”

“他來幹什麽?”許千闌嗤笑,將來意解釋了一番,順道將食盒遞上去。

“不要緊不要緊,還勞煩仙尊親自來一趟。”陳楊將食盒隨手放在院中石桌上,望了望他身後一些弟子,“小言呢?”

許千闌看到這接食盒的手是六指。

“睡了。”有人道。

他也回頭看看,原來言小白也住這裏麽,他有心想見見言小白,跟他說你誤會我了,但既然睡了,那也不好打擾。

“睡了就算了,隻是沒有迎接仙尊實在失禮。”陳楊又道。

“這有什麽。”許千闌來意已表述,而陳楊沒有要生氣的樣子,他就準備走,他原以為這幾個弟子是廚房那邊的,請他們煮個粥也方便,可眼下看,他們沒住在廚房附近,那就算了,還是出去買吧。

陳楊連忙拉住他:“仙尊這就要走了?”他的眼中若泛星光,從許千闌一進來就是這種眼神,看上去……很崇拜。

“怎了,還有事?”

“仙尊來一趟,這麽快就走了,是我們招待不周嗎?”

許千闌帶著幾分讚許目光看陳楊:“怪不得你們宗主讓你來管門內事宜。”

你可真是客氣啊,客氣得過頭了。

話都說到這裏了,他也不好就這樣走,在這院子裏四處走了走,轉了幾步,腳忽地一頓,臉色微變,須臾後又恢複如常,轉身對陳楊道:“我剛進來的時候看你在練劍,練得還不錯,不過各宗門都已下令封印法器了,你不要再拿出來了哦。”

陳楊連忙上前:“我最欽佩仙尊,我方才練得真好麽,我再練一下給仙尊看,仙尊能否指點一二?”

“都說了不能拿出來,你怎麽還要我指點呢?”許千闌將他要抽劍的胳膊一按,又立即收回手,“放好。”

他說罷走出庭院,於門外向內揮揮手。

陳楊很是惋惜:“那……那明日還能見仙尊麽?”

“我在這裏會呆上幾天啊,不過你們宗主把我的劍拿走了,我得先將劍拿回來。”他走了幾步想起什麽,又道,“你們別去給我師叔送消夜了,他不吃那些東西的。”

“知道了,是我失職。”

“嗯。”許千闌轉身。

來時有人帶領,彎彎繞繞,回去時他卻找不到路了,七拐八拐看哪條路都差不多,走來走去,最後發現又走回了原地。

他心裏冒了火,一道靈決往前,劈開幾根繁茂樹枝,管他哪條路,就一直往前走,沒有路也給劈出路來。

劈了一路樹枝,前方總算見到像樣的道路,一條曲徑小道,兩邊盤著幾點幽暗燈火,他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去。

道路盡頭又是一方院落,從外麵看這院子不大,門口往左延伸是另一條石板路。

許千闌走到那門邊,剛踏上石板路,身邊紅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他怔了怔,往裏瞥了眼,大門對著裏麵正堂,正堂也沒關門,一方案桌,立著一些牌位,正中的香爐上還有香燭亮著點點的光。

原來是祠堂,他暗道,百姓中很多大戶人家會設祠堂祭拜先祖,不想你這修者宗門也有。

不過想來,修仙宗門雖然多建造在山上,但下山就是百姓們居住的城鎮村落,有的小宗門甚至直接在鬧市裏,他們與凡人本來也沒有完全的界限,修仙者也是人,又怎會完全脫離普通人而生活呢。

這裏保留著普通人的生活習慣很正常,他本沒多心,正欲繼續走,卻忽而一頓。

怎麽覺得……剛才看到了他的皎皎劍呢?

他又往裏看一眼。

可不是皎皎劍麽,在案牘一側放著,它還與那個銅獸連在一起。

許千闌驚愕不已,寶器宗主不是說拿去靈器閣切割了麽,怎麽會在這裏?

他敲敲門,無人應聲,裏麵沒人,左看右看,他直接走了進去。

祠堂不大,挺幹淨,應該經常有人打掃,他走到案桌前,還沒拿劍,在旁邊剛巧看到了言其霍的牌位,一時又是惋惜,也道寶器宗還挺有心,弟子的牌位也可進祠堂。

他想到什麽,又陸續看了看其他牌位。

及至看到一個剛剛熟悉的名字,他微一怔,利索地去拿劍,方要觸碰到,無端聽到些骨碌碌的聲音,他又停下,若有所思。

他不知此時能不能碰這把劍。

猶疑間,院中忽地亮起,一盞燈籠急急靠近。

他回頭,看那寶器宗主提著燈籠,步履匆忙地走進來:“仙尊怎麽到這兒來了?”

他指著劍:“我路過,剛巧看到了我的劍,宗主不是說拿去靈器閣了嗎,怎麽在這裏?”

寶器宗主神色躲躲閃閃,支支吾吾:“那個……”

“說!”

“那個……若切割的話,是切我這銅獸,還是切仙尊的劍?”

“這……”

“我知仙尊舍不得,我也舍不得。”

“那你放在這裏幹什麽?”

寶器宗主左看右看,上前一步道:“許仙尊你不覺得這事情很蹊蹺麽?”

“怎了?”

“普通的劍和個擺件而已,能卡這麽緊,不奇怪嗎,我懷疑……要麽是銅獸有問題,要麽……”他沒好意思說這幾句話,跳了過去,“我放在這裏除除邪。”

“你懷疑我的劍也生了邪靈,我探過,沒有。”

“邪靈還能讓劍活動,您這劍可是卡得死死的,我倒希望它動一動呢。”寶器宗愁眉苦臉道,“也許是銅獸有問題,可是我已探過 ,又探不出來,反正,放在這裏淨化淨化吧。”

許千闌不太理解他的腦回路,祠堂對於百姓們來說,是祈願與祭祀的地方,他們遇到邪性的東西,率先想到祠堂很正常,但實際上祠堂多是給他們一個心中的安慰,真要是遇到了事情,還是該請專門降妖驅邪之人的。

你一個宗門,這祠堂的功效……你不會不懂吧,你這行為就好比一個神仙被小鬼纏上了,不用靈法打殺,而是去燒符水灰喝。

寶器宗主知道他的疑惑,認真解釋道:“我們不是還做百姓們的生意麽,這麽多年積攢了不少聲譽,這祠堂是他們捐的,積了人氣,還挺靈的,仙法無措,不如試試原始的辦法。”

許千闌無言以對:“那要是還解不開呢?”

寶器宗主沉默須臾,咬咬牙:“好,許仙尊,我跟你保證,要是到明天晚上,還解不開,我折了我的銅獸,把我銅獸切了。”

“靈石我會賠償你。”許千闌隻好暫時不拿自己的劍,“沒什麽事我走了,宗主現在走不走?”

“走。”寶器宗主與他一起出門,“雖然這祠堂挺靈,但其實也怪陰森的,大半夜我還不太敢呆。”

“堂堂一宗之主,你怕鬼啊?”

“仙尊這話說的,有的鬼修很厲害的,他們不單單是厲害,還慣會嚇人啊,倘若大半夜一個無頭鬼突然出現在你床邊,不可怕嗎?”

“難道不是你將那些被邪靈殺害的弟子們的牌位放在這裏,才陰森的嗎?”

“他們死得那麽慘,我想給他們供奉一下。”

許千闌沒有說話,走出了祠堂,問了回去的方向,臨分別又道:“你的弟子陳楊使的是軟劍?”

“是啊。”寶器宗主歎氣,“他是被軟劍絞斷了頭。”

許千闌順著大門往裏又瞥了一眼那些牌位,言其霍的旁邊,赫然是陳楊的名字。

他點點頭,與對方告辭。

剛走過石板路,竟見前方樹下有一人,迎風而立,衣袂輕動,正捂著嘴咳嗽。

他心一緊,快走幾步:“師叔……你不睡覺半夜跑出來幹嘛?”

而見江暮沒有穿外衫,孱弱的身子在風裏瑟瑟發抖,更覺氣悶:“你要幹什麽呀?”

“我來找你。”江暮道。

“找我幹嘛,我還能走丟了麽?”

江暮回頭看了一眼那祠堂,沒有接這話。

會不會走丟,還真不好說。

“你到底出來幹嘛啊?”許千闌喋喋不休,又是一陣風吹過,他都覺得寒涼了,打了個哆嗦,把衣服攏了攏,剛剛攏住,手上頓了下,把攏好的外衫脫了下來,披在江暮身上。

江暮含笑地看他。

“你凍壞了又是我受累。”身邊人板著臉道。

江暮笑著拉起對方的手:“回吧。”

許千闌有些心事,心不在焉任由他拉著,不一會兒就回到了他們住的庭院,他左思右想,跟隨著江暮進了他的房間:“我師弟睡了,我怕吵醒他,要不我晚上睡你這裏可好?”

反正這屋裏也有兩張床。

“好。”江暮褪下外衫,“那張床方才來送飯的幾個弟鋪好了。”

“哦,那我要不……”

“你與我擠一擠吧。”

“好。”許千闌答應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