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而去, 入目依舊是到處沉睡的人們,而這海風襲來的小島,天色忽地暗了下來, 那一輪月若蒙了一層紗,朦朦朧朧愈發看不清了。
“怎麽回事?”許千闌抬眼看看, 見四周漸漸浮起粉色薄霧。
“那些晶石能吸收雜質, 但因島主留長明燭在此, 晶石也會吸收魔氣,魔氣不能被它消化, 吸收得太多, 又反過來釋放了。”
“被魔氣侵蝕,那這島上怕是不能留人了。”
“嗯。”
兩人飛身至那喜堂中, 橫七豎八的人們依舊給這紅綢飄浮的廳堂增加幾分詭異氣息。
江暮麵無表情地拂起衣袖,那沉睡中的人們漸漸飄了起來, 若置身流水,浮浮****騰空。
他又一揚袖,這飄**的人們齊齊往一個方向浮動, 輕輕地晃了晃,繼而,“嘩”一下,全都消散了蹤影。
同時,整個島上,街巷,屋舍, 沉睡的人們全都不見了身影。
“他們已被送出此島, 天明時會醒來。”
許千闌點頭:“那咱們也走吧?”
“好。”江暮看看他, “海上風大, 我若不牽著你,你可以禦劍而起嗎?”
“沒問題。”
“若有很大風浪呢?”
“應該也沒問題。”
“嗯,走吧。”江暮衣袂輕揚,又是乘風而起。
許千闌連忙拔劍跟上,修者不若仙人可以憑空飛,他們需要借外力,禦劍才能飛行。
江暮飛至仙萊島上方,拂袖回頭:“到我身後,離遠一點。”
許千闌很聽話地後退。
江暮看他退到遠處,緩抬手。
有狂風卷起巨浪,那巨浪湧上島嶼,洶湧落下,他揮袖,浪花隨他手勢翻然而起。
夜色沉沉,水中人衣發未濕,江暮立於洶湧水幕之上,寬袖飛揚,發絲輕動,海風狂嘯,而他麵上波瀾不驚,看著巨浪之下,一方小島慢慢沉沒。
許千闌從未如此真切看到他施展靈力,上回方家,他隻於昏沉之中一瞥,見他一袖揮下,那城主府瞬間化為斷瓦殘垣,而此時,他真正地看著他揮動巨浪,又看他於洶湧澎湃的水浪之上,負手而立,眼中清寒。
遠處空靈的海,夜空如霜的月,月下衣袂清揚的人,腳下翻湧的浪。
狂風與海嘯似乎已聽不清了,許千闌隻覺世間突然變得靜悄悄,隻有那個人,臨風而立。
“轟隆”一聲,忽有地動山搖之感,仙萊島猛地往下一沉,繼而無數海浪嘩然落下。
許千闌被這劇烈的震動驚回了神,腳下劍顫了一下,搖搖晃晃就要歪倒。
江暮回頭,飛身而來,攬住他,自那海浪之上攜他淩空而起。
許千闌驚愕看著他,月下隻堪看見其側臉。
不知不覺已至岸邊,眾人還在沉睡,天還未亮,臨近岸邊的海平靜柔和,細細的浪輕輕拍打沙石。
站在岸邊眺望,海上已不見了那島嶼。
許千闌走到江暮身邊,輕聲問:“仙萊島沉了?”
“它已被魔氣侵蝕,非數百年不得解,那就讓它沉沒數百年吧,他朝自會有重見天日時。”
已經離開仙萊島,江暮不再輕易受那清氣影響,心性平和了許多,眉眼中又是柔和的樣子,嘴角也帶著溫溫柔柔的笑意,語氣親和,聲音依舊是清冽的:“你好像很擔心的樣子,怎麽了?”
“這次直接把島給沉了,師兄又要跟我哭了。”
江暮笑著拉一拉他的發,許千闌沒有發簪束發,長發還是散落在肩上的,隨著這海風輕輕浮動。
他道:“那讓他到我這裏來哭?”
“不用不用,師兄就是嘴上愛說,其實他對我很好的。”
“好吧。”江暮正看著他,天光熹微,海天一線,正有粼粼的金光灑落。
他看見那微紅腫的唇,笑容收起,手從發上緩緩挪至對方臉頰,在那驚愕神色中,指腹又慢慢拂到那唇角。
眼前人顫了一下,惶然看他,卻沒有動。
他輕輕摩挲著這唇角,帶了一分愧色:“我……”
許千闌低眉,連忙道:“沒,沒事,我知道您是為了引來長明燭。”
江暮收回手,負手看那海上初生的明日,沒有再說話。
身邊人始終低著頭,也沒有吭聲。
沉睡的人們慢慢醒來,看見一個碩大飛舟停在海灘上,他們隻道是江師叔和許仙尊用飛舟把他們送回來的。
聽說仙萊島已沉,那些原本居住在島上的人,有的難免傷心,也有的表示早就想出來,他們一部分跟隨這些修者們自去拜入各個宗門,另一部分去往百姓們生活的鬧市,融入他們的生活之中。
他朝待仙萊島重見天日,他們或是他們的後代亦可重歸故裏。
長明燭封印在此方上清門之後,飛舟緩緩往微明宗回。
仍需幾天才能到,但也不著急,就任由這飛舟在雲海與星辰中飄**著。
江暮在船艙的單獨房間裏閉目養神,桌上熱茶浮起繚繚輕煙,他以胳膊撐著頭半躺在軟榻上,聽飛舟推開浮**的雲。
水汽在眼前縈繞,將他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層薄霧,晃晃悠悠,他半睡半醒,那些被壓製的神思纏纏繞繞入夢來。
紅紗之下,紅衣的人,浮浮****在眼前。
他伸手,將這人拉至麵前,指端拂過他的唇,邪念蔓延之際,他碰過,碰過之後,便揮之不散了。
他還想碰,於是翻身將人壓下。
再次碰上他的唇,也碰上他的眼眸,撫開那緊蹙的眉,撫過那透紅的臉頰,而後,指尖一勾,衣帶散開。
漂浮的船,起起伏伏的夢境,氤氳著水汽的呢喃,簾外仿佛下了雨,沙沙打在窗上,那夢裏一片潮濕的旖旎。
雨聲漸消,淺淺的扣門聲喚醒他的夢境,他睜開眼,拂了一下額上的細汗,聲音帶著了幾分不穩:“進來吧。”
許千闌端著一盤糖糕走進來,輕輕放到桌上,摸一摸那茶涼了,幫他又斟了一盞,船艙的房間都是兩個人一間的,這裏也是他的房間,天色已晚,他倒完茶後,就安安靜靜坐在桌邊。
茶上寥寥輕煙,讓江暮恍若又置身於夢境中,夢裏人與眼前人重合,那呢喃淺語好似還在,那緊蹙的眉宇也還在唇邊,這坐在桌邊的人今日偏偏十分乖巧,低垂著眉眼,安安靜靜,不說話,麵上似乎也有些紅暈。
讓他更難分清。
他緩緩抬手,撫到那人的手背,感覺到掌下的人一顫。
他攥住那顫抖的手,一把將人拉至榻上。
那人撲在他懷中,惶然的眼神,若驚懼的小鹿,已換了一根發簪,藍色的簪,仍舊是半束發,因這樣的動作,幾縷發絲從額前垂落下來。
他拂開那發絲,每動一下,麵前人就輕顫一下,眼裏皆是驚與怯。
可他沒有躲,是忘了,還是不敢?
拂開發絲,那怯弱的眼神就看得更明顯,驚懼的神色也更明顯。
江暮的手停在他的眉眼邊,終於分清了夢裏與眼前。
他又拉了一下那發絲,鬆開了在他後背的手,輕聲道:“對不起。”
懷中人坐起,惶然眼神中閃過一絲委屈,搖了搖頭:“沒事。”
江暮挪過目光,落在那發上:“回頭……送你一根發簪?”
“不……不用,這個並不是什麽難得之物,我還有。”那人還低垂著眉眼,麵上的紅暈還沒散。
他沒再多說,掀開簾子,看外麵已是夜晚,滿天星河,起身:“你睡吧,我睡了半日,已不困了。”
眼前人抬頭,想說什麽,須臾後又打消,點了點頭。
他微微笑著:“我出去看看風景,早點休息。”
對方仍是低眉,點頭。
微風拂過船頭,江暮俯身撥動星河,掬起瑩瑩流動的星辰,又看他們從指縫滑落。
他撈起一顆最好看的小星星,暖黃的光,似一點燈火,質地光滑通透,若一塊溫玉,他將這顆小星星在手中細細撫著,再往星河看去,手掌劃過,抓起一縷流光。
白色的流光,暖黃的星星,攥在手中,靈力一動,一根白玉簪浮現在掌中。
通透白玉質地,簪頭暖黃色星星樣式,若有浮光流轉。
他悄悄回了房間,許千闌已經睡了,側身躺著,麵朝裏。
他坐在床邊,將那發簪擺在床頭,浮起嘴角,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笑。
更不知……為何能看著一個人的睡顏,看到天亮。
天亮後,許千闌睜開眼,見他在身邊,連忙坐了起來,卻是沒說話,好像在等他說什麽。
他這兩日都很安靜,江暮有一點不習慣,把發簪拿起來:“你看這個喜歡嗎?”
**的人有些訝異,先好奇地看看他,而後目光才落到發簪上,瞧了一會兒,又看向他,眼中終於恢複了光彩:“給我嗎?”
“當然是給你的,昨晚我抓星星做的,我敢保證,這一顆是整個星河裏最好看的一顆。”
許千闌瞪大眼睛,摸了摸那顆小星星:“這都可以?”
“對呀對呀,來,我給你簪上。”他往對方頭上看,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他實在是不會束發。
許千闌拿過發簪:“我自己來吧。”
發簪拿在手裏,他不知為何鼻子突然酸了一下,而後又有豁然開朗之感,挑眉笑道:“怎可勞駕您為我梳頭,一貫可都是弟子伺候您的。”